天快亮的时候石头哥下楼抽烟去了,我感觉身体也好转得差不多了,也不好一直霸占着病床,刚要离开,病房的门就推开了,海哥看见我,很是松了口气:“你醒了啊?”
我问塞林格醒了没,海哥摇摇头,说医生让天亮前别去打扰他休息。
我们坐在医院的走廊,海哥忽然低声说:“迟南,真对不起,要不是我丢了手机,也许就没这回事了。”
“手机又不是你想丢的,而且那些狗仔也不是冲着阿岚来的。”都是冲着塞林格来的,怪不了谁。我说,“海哥,我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啊?问我吗?什么问题?”
“就……”我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太唐突,“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的?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哦,这个啊,没什么不方便的,”海哥笑了笑,“我初中就知道了。身边的朋友都喜欢女生,聊女生聊得津津有味,就我一个人对女孩子没什么感觉,也逼自己去欣赏过,最后还是只能当普通人欣赏。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学长,终于明白那种津津有味的劲儿是怎么回事了,那时候我都快十五岁了,当然知道自己是gay了。”
“……如果性向真的是天生的,那直男有可能被掰弯吗?”
海哥耸耸肩:“不好说,我身边认识的人反正是没有直男被掰弯的例子,那种双是有的,不过我有个朋友认识一对情侣,听说其中一方就是以前只喜欢女生,对男生从来没感觉的,后来两个人还去荷兰结婚了,我是不太信直男真能被掰弯啦,但我朋友说他信。”
“我也信。”
“啊?”
我只好笑了笑:“但是一方掰弯一方的话,某种程度上讲,算不算不道德呢?”
“呃……算吗?”海哥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嗯,”我点点头,“因为如果没有被掰弯的话,他也可以像别的直男一样和心仪的女性结婚生活,突然改变性向,就必须面对生活突然天翻地覆的变化,承受从未肩负过的压力,毕竟同性恋比起异性恋来,还是要辛苦得多。”
从小就确认自己性向的人,还有时间一点点学会面对压力,突然被掰弯的人,所有重压都得在一夜之间背起来,或许连他的伴侣也忽视了,他的内心是怎样在极端的高温高压中被一夜炼成一颗钻石的。
这样的人,本身就是钻石。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就躺着这样一个人,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哪怕全世界都朝他开火,他也会转身全部挡下。
塞林格是直男,他已经有一名心仪的女性未来可以和他分享人生,假使我还有一亿分之一的机会掰弯他,我也不想这么做。
——
顾桑妮连夜赶来了医院,说来也巧,她到后不久塞林格就醒了,医生建议不要太多人进去,我们就让桑妮姐先进去了。
天后进去前对我们说:“我就看看他,我明天还有演出,你们当中某些人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病房外疲惫的一行人都因为她的话笑了。
“对了,那边那位小伙儿,”顾桑妮忽然回头看向我,“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脸色好难看。”
忽然被天后搭话颇叫人受宠若惊,目视顾桑妮推门走进病房,我心想学姐现在也不会嫉妒什么了吧,我们都长大了,早已懂得爱不是占有。如果塞林格最后真的能和顾桑妮走到一起,我会很乐意祝福他们。
不管他最终和谁走到一起,我都会祝福他的。
桑妮姐出来时眼圈有些红,一面和我们说他没事,还是酷酷的,一面又红着眼圈,显得特别没有说服力,但这样的天后就是有种独特的魅力,难怪会成为塞林格的初恋,甚至在初恋后还能再续前缘。
顾桑妮离开后塞林格又睡了过去,大家只能等到他再醒来,天刚蒙蒙亮,外面在下雪,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久久没有离去,为塞林格彻夜祈福的歌迷,和忙着拍照和打探情报的狗仔记者,许章哥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我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不管怎么说,塞林格和董佳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我看他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还不如我自己说了,我不适合做助理的工作,我现在也总算知道了:“许章哥,我耳朵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坏,这份工作可能也做不了多久了,但是塞林格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人,我就想趁我还能听见,再照顾他一段时间,再为他做点什么,不留遗憾,现在是年底,找新助理应该也比较难,我想做到明年1月,过年我就会辞职。”
许章难得没再说什么,拍拍我的肩膀:“其实也是为了你好。”说完就离开了。
我又看着窗外,有记者从医院大楼的方向匆匆出来,似乎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一下就在楼下传开了,粉丝们激动得纷纷捂着嘴哭起来,女孩们三五个抱头凑在一起,一时楼下所有人都在低头发信息,一条条塞林格平安无事的信息就这样从冰天雪地里一群手指都冻僵的人手里发了出去。
——
天亮后塞林格转去了VIP病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进去看他的时候他因为背上都是伤口,只能趴在病床上。但总算是见到人了,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还不太有精神,但是并不显得憔悴虚弱,虽然是受了重伤,也是重伤后的混世魔王。
季诗猫一样蹲到他床边,脸凑过去急切地问:“英俊,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阿岚也忙着问:“还记不记得你有几个绯闻女友?”
石头哥嗤之以鼻:“问的都是什么,他看起来像不认识咱们吗?”又凑过去问,“英俊,141的平方根是多少?”
塞林格用有些哑的嗓子说:“你到底是想问144还是121?我又不是计算器,141我得算很久了。”
石头哥涨红了脸,不耐烦地道:“哎呀,没失了智就行!”
天团的四个人排排蹲在病床前的样子像一群霍比特人,画面有一丝丝喜感。
李想哥在和塞林格说话时阿岚就偷偷撩起他的病号服的领口往里瞅,咧着嘴问:“痛不痛啊?”
塞林格说还好。
阿岚就拿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背上轻轻戳了一下:“这样呢?”
塞林格把脸埋进枕头里,出来的声音都是吃痛的:“……你是不是傻?”
石头哥和季诗对着阿岚一阵拳打脚踢,连李想哥都上手削了一脑瓢。
阿岚痛呼:“他自己说还好的嘛!”
石头哥:“他都这样了想装个B你不能给他点面子啊?!”
晚点儿的时候大家都回去了,毕竟也守了够久了,我留了下来,塞林格说:“你也回去吧。”
我说我和许章哥说好的,留下来照顾你。
“你都这样了怎么照顾我?”
“我好像没怎样啊林赛哥,”我低头打量自己,笑道,“刚献完血是有点虚,但这都睡过好几小时了,早没事了。”
“没人跟你说你脸色很差吗?”
“有吗?灯光问题吧~”
“灯……算了。我才是你BOSS,许章不是,我现在放你假,你回去。”
“那好吧。”我拿了个苹果坐沙发上削起来,“你放了我假理论上我就是自由身了,想在这儿待着你也不能赶我吧林赛哥?”
塞林格侧头看着我削苹果,半晌后说:“……好吧,暂时不赶你。”
啊?这就想通了,也改口太快了吧……
“我想先吃到苹果再说。”塞林格说。
我笑着点头,这样无助地等着苹果吃的塞林格,直率得有点可爱。他躺床上无法动弹,我仿佛也掌握住了一点点塞林格的主导权,边削苹果皮边说:“林赛哥,你吃了苹果就别赶我了,真的,我是你助理,我不留下来照顾你谁照顾你啊。”
“这里还有护士,我想她们看在我长得还算帅的份上也是会照顾我一下的。”
我把苹果递他嘴边,想起来以前也这样喂过他紫菜寿司卷,这一次我假装喂得很坦然,因为他是病人。
以前上妃姐的节目时,妃姐曾经暗示因为他外型出色,所以才招很多女孩子喜欢,塞林格仿佛拒不承认这一点。结果他心里好像也是有数的。
一块块喂他吃有点太暧昧了,我像个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抓住了这个话题:“林赛哥,我问一个问题,你别生气啊,你觉得自己长得帅吗?”
塞林格看我一眼,说能把最后那块先喂给我吗?
我赶忙把手上那片苹果递给他。
塞林格吃完躺枕头上看着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你刚不是说会有护士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愿意照顾你一下吗,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上妃姐的节目,妃姐说你长得帅,你还和她抬了杠。”
“哦,那次啊……”他轻轻笑了笑,“她问我的时候只是把我当成男人吧,不过是以女性的角度审视一个男性,我以为我至少是被当成一个男性贝斯手看待的。进入音乐的领域后哪还有什么性别之分,我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才是最帅的。”说着兀自笑了笑,“好像一进入音乐时间,我会变成一个连路边的贩卖机都能爱上的疯子。”
本来只是个无心的话题,但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他对帅的定义了。精神能跨越肉体界限的人才担得起他心里的帅字。
“几点了?”塞林格问。
我看了看手机:“快早上十点了。”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雪,VIP病房一整面墙都是窗户,雪一直在下,窗外一片阴霾。
“你困吗,我有点困了。”他说。
我起身上前拉上了窗帘,回头说:“那再睡会儿……”
他已经闭了眼睛。
安睡得像个少年。
——
住院期间除了输液,后背也定期要换药,换药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塞林格背上的伤触目惊心,护士为他脱掉病号服的时候还有些羞涩,真到了要拆绷带的时候都有些不忍直视。换药时一定很疼,虽然他看着没什么表情,但是肌肉的反应不会说谎,最痛的时候他整个背都绷到发抖。
他也不是不怕痛的人,被阿岚冷不丁一戳的时候也痛到倒吸冷气,但是有所准备的时候,就什么都忍得下来。
头两天必须在病床上待着不能动,对塞林格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能够下床后塞林格在病房根本待不住,身体刚好转一点,在病房就经常找不到人。VIP病房一天的费用就上千,医院会负责每日送餐,不过医院餐厅的伙食味道还是差了点儿,塞林格觉得太清淡了,所以大半时间还是我负责订餐,每次提着吃的回来,VIP病房肯定是空着的。
这天我刚去楼下拿了订餐,就在楼下电梯前撞见了从花园溜达回来,自己扶着输液杆等电梯的塞林格,他病号服外套着一件长款羽绒服,正低头刷手机,没注意到我,而我却惊恐地注意到挂在输液杆上,已经瘪到开始回血的输液袋。
我叫他的时候他看了看输液袋,说:“没关系,还是在一体循环的。”
“……”
上楼后叫了护士,塞林格坐在护士台那儿,护士长给亲自换了药,埋怨他都回血了:“你再逛一阵这就是一袋血袋了!就不能在病房里好好呆着?”
塞林格低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背,说那还不如把血流药袋里。
护士长快五十岁了,有个总爱在学校惹事的高中生儿子,所以时常会迁怒(同样爱惹事)的塞林格,闻言瞪着他,末了又瞪我:“你说说话啊!”
我说他不都回来了吗,血也没流袋里啊。
护士长很气愤地走了,并表示等石头哥来探病要告我们的状。
“没事,”我转头对塞林格说,“过一会儿她就忘了,不过血都快留药袋里了,还是挺危险的,下次……”
“我知道,”塞林格说,“下次不会了。”
他回答得这么诚恳,我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塞林格住院一周,几乎天天都在惹护士长生气,护士们量体温血压经常找不着他人,护士长逮到他就一顿劈头盖脸,说你后背都是窟窿你倒是跑得比护士还勤快啊?
塞林格就说窟窿不都被你们堵好了吗。
护士长就说那你转过去我抽你两下试试?
塞林格就大方转了过去,露出整张背,一副准备挨板子的样子。他也是知道护士长不会真打他的。
隔天又被告状说他居然自己拆了绷带洗澡,护士长说你是不是不记得你那天是怎么被从车里拽出来,满背的血被送来医院的了?
塞林格说我当时晕得挺舒服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护士长气得脸色铁青时他才笑了笑,说我洗澡时没洗后背那儿,别气了。
这下护士长有气都发不出了,收了一半火气道:“你们当明星的平时是不是没有人管你们?”
“怎么没有,”坐在床边的塞林格说,“他不是负责管我吗?”
我拉开窗帘,回头就见他看着我,护士长也看着我,还朝我翻了个白眼:“他管得了你太阳能从北边出来!”说完飞快地往他手背的留置针里插上了输液管。
挂在输液杆上的药袋晃悠了两下,今天天空难得放晴,阳光下,浅金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注入塞林格体内,他抬手想调点滴速度,我刚想阻止他,不知为什么他又放弃了,看着护士长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着:“我们有这么差吗?”
回病房时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楼下有个做透析的小孩:“我想买点礼物送给他。”
“好,”我点头,“想送什么,我去买。”
他想了想:“送他把吉他吧。”
“嗯,他多大了?”
塞林格没回话,默默端详我。果然他看人就像在大太阳下,仿佛能看得人分毫毕现,我被他盯得都有点麻了,他才抬手在我旁边比了比:“到这儿。你胳膊的位置。”
“哦。”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