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认识老爷子之前他没想过去念正经的音乐学院,毕竟学音乐非常烧钱,越好的音乐学院越特么烧钱,”石头哥感慨着说,“他大概只想自己搞音乐,觉得只靠自己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吧,但老爷子觉得可惜,我还记得有一回塞林格在学校犯了事儿,老师要见家长,还是老爷子去见的,卧槽那排场,宾利车在校门外一停,全校都在围观,事情当然也轻松解决了~~塞林格为了还这个人情才答应跟老爷子去了一趟伯克利。得亏他去了,伯克利之行改变了他,我看出他想学音乐了,像学数学,学物理那样,投入那个他自以为够不着门槛的音乐世界。
“大二寒假我去纽约玩,听完演唱会看完篮球赛,就想顺道去波士顿看一下他。他在伯克利念书的时候参加过一只乐队,那个乐队在当地很火,后来乐队的主唱自己和公司签约了,抛弃了乐队,他们就找到了塞林格,其实塞林格是暂时顶替主唱位置的,但是这样一顶替就顶替了快一年,不过毕业后他是要回国的,所以肯定不可能在那只乐队长待,但他那时已经很受欢迎,歌迷用了各种办法来挽留他都没用,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赶巧被我碰上了……”
我猜到了石头哥说的是哪件事。
石头哥叹了口气:“我估计也就是因为这个吧,有歌迷觉得他和前一个主唱一样背叛了乐队,他告别乐队的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歌迷们都哭着在喊‘don't go’,还有人用中文喊‘留下来‘,前排有个女歌迷递给他一杯水,我现在还记得那个乐扣水杯大概这么高,”他双手比了比,“水杯上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Always keep in mind,塞林格就接过来,全喝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件事,依然会让我出离愤怒,更多的细节不但没有给人一丝宽慰,反而更加骇人。我很想问问那个歌迷,目睹塞林格将那一大杯毒药一口气喝完时她是什么心情,有没有感到意外,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坚信他很冷酷应该受到惩罚的想法是错的,有没有过哪怕一次,想阻止他喝下去……
显然是都没有的,否则那杯水就不会这样被喝完了。
“歌迷不想他走无可厚非,觉得他背叛了乐队,也姑且可以理解吧,但是做那样的事让人无法原谅。”石头哥说,“事情发生后警方也没怎么管,觉得不是个大事,还是老爷子通过别的渠道施压,警方才抓了下药的歌迷。那女人在拘押期间说想见塞林格一面,我跟他说别见,道歉也晚了,塞林格还是决定去见她。那天很冷,他戴着口罩,医生吩咐的,还嘱咐他要小心感染,接下来的几周尽量少用嗓子。我们一到拘留所,女歌迷一出来,看见他这样,脸上一点歉疚的表情都没有。”
不但没有歉疚,反而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塞林格就摇了下头。
“还记得你的艺名塞林格是怎么来的吗,是因为你加入了Literature,你要是不能在Literature唱了,那你也别想在任何乐队再唱歌。”
旁边的石头哥听得一股无明业火,当场就爆了粗,女歌迷听不懂他在骂什么,我猜她心里一定很快意,因为她可能关一阵子就出来了,但她毁掉的却是塞林格的一生,她为自己喜爱乐队报了一箭之仇,而且稳赚不赔。
那个时候的塞林格又是什么心情?他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决定再来见她一面,却又被再捅一刀的?他有没有人生里第一次,面对女性,无法控制自己的暴怒?
那天塞林格摘了口罩,对桌子后的女人说:“谁说我只能唱歌了?你还会再看见我的。“
用那把已经破得气若游丝的嗓子。但是,用石头哥的话说,气势没输,绝对没输。
“那女人在那边发疯地让他去死,塞林格很从容地起身走人了。”石头哥说完这一段,像是也松了神经,“唉,讲真,我一个搞摇滚的也被那女人的疯劲吓得不轻,如果说以后的歌迷都是这种入魔的状态,我心想老子hold得住吗?走出拘留所塞林格居然还安慰我,说没吓着吧。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石头哥是真心有余悸,还心有余愤,走出拘留所后就摸出一根烟想狠狠抽一顿消消郁闷,塞林格瞥他一眼:“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石头哥有些赧然,毕竟高中时他还没有抽上呢,也是在大学时被室友给带的。
塞林格说:“也给我一支吧。”
石头哥的心情可以想见:“你这嗓子刚受了伤不能抽。”
塞林格说:“反正也不能唱歌了,管那么多干嘛。”
那是塞林格人生里的第一支烟,在那所糟糕的中学浸淫六年都没有吸过一口烟的塞林格,一直努力保护自己的塞林格,到最后似乎还是无法逃脱宿命。
“后来他回国了,我知道他肯定会组自己的乐队,这让我也不能懈怠,李想来找我组乐队,我就当仁不让地上了,我每天都很努力,对组乐队的成员要求也很高,我把他当成了假想敌,我很怕输给他。”石头哥说。
讲到回国的部分,石头哥的语气也和缓下来:“不过他运气比我差一点,他那乐队本来挺不错,但是主唱突然要回去继承家业了,鼓手喜当爹,老婆不准他搞摇滚,要他找个正经工作,我们当时刚好也缺鼓手和贝斯手,我就打电话给塞林格,问他愿不愿意来。他在手机那头不吱声。我就说我也知道让你做贝斯和鼓手是屈才了,但你还可以给我们写歌,编曲也可以都给你。他就说再说吧。后来他找我要了个乐队LIVE的日子,我们演出时他终于出现了,在欢腾的人群中西伯利亚狼一样地立着。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很棒了,李想的键盘和现场功力不是盖的,临时招来的贝斯手不行,全靠他键盘那边扛着,鼓手是找别的乐队借的,虽然和我们的风格有点不搭,但水平毕竟摆在那里,我也不是高中时那个会几个和弦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还有季诗,他的唱功提高了很多,地下LIVE场子小,没地儿给他跑,一晚上唱下来不费吹灰之力。”
那天LIVE结束后,石头哥招待大家去路边大排档吃宵夜,问塞林格怎么想,那个时候塞林格已经学会抽烟了,就把烟熄在啤酒罐里,说:
“这次花了多少钱啊?”
季诗当时喝了点儿酒,一听就火大了,说你再说一遍。
塞林格就又说了一遍,下一秒季诗一脚就踹桌上,桌子上的酒瓶、骨头、成团的油纸巾稀里哗啦往下撒。
桌子又摇摇晃晃地立了回去,塞林格坐在一摊垃圾里,说:“我开玩笑的。”
季诗气到要吐血:“你怎么还是这个欠抽样,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塞林格说:“那你上次花钱请观众算什么,自取其辱?”
季诗一生气——用石头哥的话说——就爱哇哇大叫,他肺活量惊人,叫起来整个大排档和对面烧烤摊的的食客全往这桌看过来。
塞林格才说我开玩笑的。
季诗还在嚷嚷,对围观的老板和食客们喊:“你们信他这是在开玩笑吗?!”
塞林格朝围观群众皱眉,他一皱眉,样子就显得很凶,但因为人坐在垃圾堆里,并没有威胁人应有的气场,故而所有人都摇了头。
季诗就把一盘子小龙虾的壳连同牙签全倒塞林格头上了。
塞林格闭上眼,忍受着垃圾贴着他的脸滚下来。
然后两人同时说:“给我道歉。”
石头哥捂着脸,心说完了,这下是拉不成人入伙了。
季诗插着腰说你侮辱我在先,你得先道歉。
塞林格说我哪里侮辱你了,你不就是有几个钱,高兴了就来玩玩音乐,不高兴了就回去当公子哥,你们不都一样吗?
这话把在场包括李想哥在内的三个人都得罪了,石头哥也站起来,对头顶还插着根牙签的塞林格说:“这话你就说得过了,我告诉你,别说他家有她姐罩着,我家有我两个哥哥罩着,除非他们都死了,否则继承家业这种事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就算他们都死了,我也绝对不会丢下乐队不管,你别以为就你有种,你知道季诗都多久没回家了吗?知道他是被他家赶出来的吗?!知道想哥拿工作所有的积蓄来成立乐队买器材嘛?!”
气氛的剑拔弩张,大家都以为要和塞林格撕逼到底了,塞林格从一地垃圾中沉沉地站起来,说:“那对不起了,”举起桌子上的一杯酒,说,“一起组乐队到世界末日吧。”
石头哥说起这些往事时,眼光都是热的。
我也不由得回忆起组乐队的日子,那些欢声笑语,乐此不疲的互怼,在废弃的篮球馆里从早到晚地玩乐器,一起在舞台上释放热情……虽然他们都走了,但我并不怪他们,虽然没能一起走到世界末日,但某一段路上有人相伴,已经是一种幸运,我们在路口彼此挥手道别,心中并无怨怼,只有感恩和祝福。
但我更加替塞林格庆幸,也许他一生的运气,都用来遇见LOTUS了。
“他当时没决定要做鼓手还是贝斯手,阿岚来了以后,他才做了贝斯手。”石头哥靠在椅背上,双手叉在脑后,感慨万千,“啊,这家伙的事其实我了解得也不多,没想到一聊起来,居然还蛮多可以说的……”
我又想起来一件一直很好奇的事,关于“污王”。
“哦,这个啊,”石头哥第二次下意识地摸出烟,又悻悻地揣了回去,笑道,“阿岚给取的,有一回他和梁海在化妆间看片子,也不是毛^片,就那种R级片,不是毛^片胜似毛^片那种,可能内容很耸人听闻吧,两人在化妆间里嗷嗷瞎叫,塞林格和我进去,还想拉我们去看,老实说那内容确实蛮重口的,塞林格瞄了两眼就随口说了句,这有什么。”
我能想象出塞林格淡定的语气,于是就被叹为观止的阿岚盖章成了隐藏得很好的污王。
“高中时我们认识那会儿,塞林格在一家音像店打工,本来他打的是能免费听歌,偶尔按进价买两张碟的打算,可是那家音像店只是个幌子,其实背地里是卖黄^片儿的,”石头哥说到这里笑得直拍大腿,“我去音像店找他时听那个老板说他初三就在他那儿打工了,塞林格那个傻逼刚去的时候根本啥也不知道,就这么上了贼船!我跟老板说你不怕被告非法雇佣未成年人啊,老板抽着烟说怕个毛线啊,就那小子那眼神,谁他妈信他只有十五岁啊,也不会有爹妈来找我算账的,别的地方不敢雇他,我就敢,说着还一拍桌子,非常硬气,对正在理货的塞林格喊道,小赛别怕啊,有大叔我罩着你!”
听石头哥说,那位老板进片儿偷着卖,还要自己观赏,他把这当事业,为了能一直走在该行业的前列,一直亲身看碟,绝不怠慢。为了照顾高中生的口味,还会拉塞林格一起看。塞林格窝那儿只是想感受音乐的熏陶,但毕竟耳濡目染,久了也能给老板一点他个人的建议了。
“他有时候提建议我在那儿听着都有点不堪入耳,我回头说你刚刚说那些话很色^情你知道吗,我发现你很有色^情的潜力耶,塞林格就说那些事又不是要对你做的,你害羞什么。”石头哥露出个佩服的表情,“我特么…………所以阿岚说他是污王也没啥不对,他就是污得很天真那种。”
石头哥说那老板才是个真?污王,而且酷爱整他这个唯一的员工,塞林格越不爱说话他就越爱整他,有时候店里盘点,老板就躲在CD架后喊“小赛”,塞林格一回头,等着他的就是某岛国女艺人的全^裸写真跨页。因为硬拉塞林格去赏片时塞林格总是无动于衷老板甚至还换了GV,但该无动于衷的人依然无动于衷,有一回看片途中老板突然使出一记龙抓手,被塞林格挡住了,老板就很纳闷地问,你小子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啊,过来人告诉你,这可是大事儿啊,有问题得早点治啊!
塞林格说我好得很。
老板压低声说那硬了没?
塞林格说我看这种东西没感觉。说完起身就走了。
石头哥当时就在外面淘碟,听见老板在小黄屋里喊:“那你看啥才有感觉啊?!”
“我也问他,你真没感觉啊,”石头哥说,“他说一开始还是有的,看了几百部早就麻木了。”
那天石头哥问:“那你听了几千首摇滚了怎么不麻木呢?”
“那怎么能比,”塞林格说,“A片越看越麻木,摇滚越听越兴奋。”
石头哥表情复杂地说:“他这两年绯闻是有点多,但外界对他的误解也是有点大。我跟你说个事儿吧。”
我洗耳恭听。
“我们刚组乐队,还在LIVEHOUSE演出的时候,有一天很晚了我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在手机那头语焉不详地让我过去一趟,你猜怎么着?”石头哥笑了一声,“有人把他窗玻璃打碎了,他开门进去,以为家里被洗劫一空,结果……非但没洗劫一空,他床上睡着个没穿衣服的女粉丝!”
我也有点惊诧,心想当个摇滚明星还真是……不得了呢。
石头哥看着我似笑非笑:“粉丝真是疯狂的生物啊,塞林格这辈子好像跟粉丝有不解之缘似的,之前粉丝毁了他嗓子,后来有粉丝洗白白了等着被他睡,现在又遇上你这个骨灰级铁粉……”
塞林格那个时候最多也就21岁吧,看到这种场面估计他也懵逼了,毕竟A^片是平面的,这个是立体的,才会打电话给石头哥,石头哥那时应该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石头哥说:“我能怎么办?我听他说完都以为他喝醉了,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那姑娘没穿衣服啊,塞林格说因为衣服都在地板上,哈哈哈他当时压着声音说话那语气可笑死我了!”又乐得拍起了大腿。
女孩没穿衣服,那时LOTUS的五个人又都是单身狗,石头哥就给季诗的姐姐打了电话,后来是季诗的姐姐给解决的。石头哥和季诗坐着他老姐的车赶到塞林格家楼下,那时塞林格还住在那种一居室的单身公寓里,就住二楼,三人一上楼就看见塞林格伸长腿坐在楼梯口很忧郁地抽着烟。据石头哥说那时的塞林格还是很纯情的,那女孩翻窗进去睡到床上后连窗户都忘了关,他还记得给人家把窗帘从外面拉上。女孩喝了酒睡得很熟,多亏季诗的姐姐进屋喊醒那妹子,让人穿上衣服,把人给送走了。三个大男生趴在阳台上目送车子开走,肩膀集体松了下来。
“以为这就完了?”石头哥说,“那姑娘可是相当有毅力,那之后也经常在塞林格家楼下蹲守,稍微好一点是不敢蹲门口了,塞林格也是够无情,晚上回家见女孩坐在楼下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也当没看见,有时还直接让人家‘让一下’,自己上楼回家关门睡觉了。我说你就这样关她在外面啊,塞林格说那不然怎样,我心想也确实不能怎样,只怕他睡觉睡不踏实。可那姑娘实在太顽强了,结果后来有一天塞林格又让他进屋了!我知道以后骂他你是不是智障啊?!可能再差一步那姑娘就放弃了你特么干嘛晚节不保前功尽弃?他说雨太大了,还在打雷,怕她被雷劈死在他楼下。你说这理由……”摇摇头又说,“而且他居然还说他放人进来前有让女孩向他保证不会再脱衣服。我说林赛啊,你这辈子完了……他说何以见得,她确实没有脱衣服,鞋我都不许她脱。你说他是不是很纯情?他还以为他靠自己屌爆的沟通能力和人家女生达成了友好共识,连我这种只谈过一次恋爱的单身癌患者都懂的道理,他脑子里像是压根没有这个区域一样!
“那姑娘彻底沦陷了,有时候没买到我们演出的票,塞林格也会和LIVEHOUSE卖票的提前说那是他朋友,让放进来,我劝他不要对那女生太好,他说她和她们不一样,我说你别不是爱上她了吧,他说没有,我对她没感觉。”
那天塞林格这么说时,石头哥是一点不信的:“那你说她和她们不一样?”
“我是说她的眼神,这种眼神你没见过,我见过不少了。”塞林格说。
“……后来呢?”我问。
“有一天那姑娘破天荒地没来看我们演出,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我只记得有次演出塞林格缺席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和那姑娘有关,因为之前的一次LIVE那姑娘就突然没来了。他缺席当天我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结果他把车子开进河里了。”
石头哥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低声说:“那姑娘自杀了。”
这是我完全没预料到的转折,我们两人都没说话,病房里安静了很久,仿佛是要留给逝者一点时间。
再后来LOTUS终于出道了,在出道的聚会上,塞林格喝了石头哥灌的酒,说了很多醉话,他问石头哥:“为什么女人能这么恶毒,又这么脆弱?我不想理她们,但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她们……”
“他喝完酒眼睛都是红的,那才比较像一个21岁的小伙子。”石头哥说,“认真说来我比他大半岁,但有时候我觉得他好像比我大很多似的,我反而是那个经常依靠他的人。”顿了顿又说,“迟南,你很有才华,塞林格显然很喜欢你的才华,《灵魂骚动》这首歌他当时拿来小样让我听,我听完觉得太好听了,然后他就和我说歌词有一部分是你写的,这次提前告诉我,说用不用我来决定。我自然就说那最好还是不用了,重新填吧。塞林格就直接把小样拿走了,说那就按三首歌发吧。你能想象我啃屎的表情吗?”
我没想到所谓的“友好”是这个意思……
“他能认可你的歌词,你知道吗,我们几个都在说这简直不可思议!”石头哥说,“他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写个歌词也绕来绕去,跟玩猜谜似的,他那些歌吧,就是亏在了他瞎几把写的歌词上……”
我才知道石头哥和塞林格因为歌词的事还闹过一点小矛盾,LOTUS第二张专辑里的《1729》,本来石头哥是想做成专辑主打的,但是塞林格的歌词写得太晦涩了,怕歌迷听不懂,石头哥就说歌词由他来写,塞林格自然不同意,他就自己先斩后奏地把歌词写好了,隔天把歌词拿给塞林格,说你想不想歌曲火起来啊,学着点儿,说完把歌词拍塞林格面前,潇洒地走了。
没想到走到楼下,天上飞下来一只纸飞机,飞机屁股后面还是点燃了的,石头哥抬头见塞林格趴在阳台上(那时塞林格还没住30层的高级公寓),正用手里的烟点燃第二只纸飞机。
气不过的石头哥在楼下跳脚骂:“塞林格你才是茅坑里的石头,特么又臭又硬!行行行,你写你的1927吧!”
“1729,”塞林格手里还捏着那只腾腾地冒火星的纸飞机,“你写的这是什么?假惺惺的母爱?”
“母爱题材不好吗?怎么就是假惺惺的了?我就是想着我妈写的,每一句都是我的真实感受!”
塞林格那时捏着燃烧的纸飞机,火都差点烧到他的手指了,他说:“可那不是我的感受。”
非常冷酷的语气。
石头哥讲到这儿仿佛出了一阵神:“我那时都想过,这家伙是不是被他妈抛弃的啊……”又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妥,打哈哈道,“呵呵我乱猜的,你别当真啊。”
为了跳过这个话题又说起别的事儿,说是有一回冬天,黄昏时分,石头哥在公司楼下看见塞林格没回家,而是拿着一杯热咖啡,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边喝边走。
“我跟上去说你干嘛呢?他说他在跟踪人。我特么吓坏了,这尼玛光打架犯浑不过瘾,连跟踪犯都当上了啊!”石头哥说,“我也有点好奇他在跟踪谁,就跟他走了一段,他在跟踪一个遛狗的女人,那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姿色也很普通,我不觉得他在茫茫人海看中了人家,倒是那只狗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狗是条杂交狗,这么大,看着应该挺老了,它主人在前面边走边低头看手机,它要很费力才能跟上,边走边喘,我问塞林格你跟踪人家干啥啊,他说这只狗要被抛弃了。”石头哥耸耸肩,“我是没看出来,说人家正常遛狗吧。塞林格就说赌吗,我说赌啊。
“我们跟了那女人十来分钟吧,女人终于停下了,看塞林格喝着咖啡胸有成竹,我都有点紧张,以为到了悬念揭晓的时候了,那女人这下也不看手机了,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狗,那狗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那枯得跟稻草的尾巴在冷风中可劲摇啊摇。女主人就从兜里拿了一只妙鲜包出来,撕开放地上喂它吃,狗狗高兴得不得了,边吃那枯萎的尾巴边在冷风里使劲摇啊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有点可怜,但好歹并没被抛弃啊,我就说看嘛,人家正常遛狗,愿赌服输啊!”
塞林格抱着胳膊,静静地喝着咖啡。
一辆公交车停在站台,没想到女人丢下在吃妙鲜包的狗自己就上公车了。
那只狗立刻不吃了,追着公车跑,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停下来,好像终于接受了发生了什么。
“要不我养它吧。”塞林格说。
“啊?认真的?”石头哥说。
“不然看着它冻死吗?”他说,“我和它有缘。”又说,“狗粮你负责买。”
那天他在路边蹲下,隔着一条马路,那只因为追车被来往的车辆赶到马路对面的小狗,在一阵惊慌失措后,终于也朝这边望过来,一人一狗隔着车流交汇了视线。
“他就是冒出一个什么想法,就会去做的人,都没有权衡这个步骤,我有时候很羡慕他,因为想得多了人就会犹豫,犹豫了就会变得软弱,塞林格从来不犹豫,如果哪天他犹豫了,那得是多大的事啊。”石头哥说,“他给那狗取名叫小可怜,因为赌输了,我给整整买了三年的狗粮,我都怀疑他在和我打赌的时候就想好要收养那只狗了。但那狗那时年纪就已经很大了了,不到三年就死了。那天我们录音回来,保姆车到他家楼下时我刚好尿急就说上去借个厕所,塞林格开门时门却卡了一下。”石头哥沉声道,“我现在都记得,他那时迟迟不敢推开门的样子。”
我好像真的从石头哥眼睛里看见了门后等待着主人归来而死去的小可怜,和门前第一次变得犹豫软弱的塞林格。
我很感谢石头哥和我说了这么多,重要的,不重要的,几乎是毫无保留了。
我曾经以为作为粉丝,我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可是我现在至少为此找到了两个理由。
只有知道他的过去,在面对他时我才能变成一个对他而言更好的人,能更好地理解他的每一句话,更好地体会他的每一种感受,更好地为他保持沉默……
只有知道他的过去,才能更喜欢一个人。你会发现原来喜欢是有一条临界线的,当你的喜欢低于这条线时,你会下意识为这份喜欢降温,会疏远甚至躲避喜欢的人,可当你的喜欢蔓延出这条临界线,就会希望不停为这份喜欢加温,祈祷这样的感觉永远不要冷却,为此去挖掘所有能让这份爱升温的蛛丝马迹,保它历久弥新。
当冲过那个临界线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哪怕没有回应,也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