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明天咕一天
晚上徐老爷有酒局,但徐太太得了空,代拿了佣人的锅铲做了一盆酱烧勾魂鱼。
是一盆。
听说她在报社跟上头领导碰了鼻子灰,心里正晦气着,把怨念发泄到鱼上了。
幸好味道闻起来还算正常,没有 “怨念”。徐致远在厨房门口远远地看着她,怂着胆子道:“…… 鱼何罪之有。”
徐太太将那盆递给他,命令闲着没事的东西去挑刺,徐致远上前接了,被徐太太嘱咐了一句:“挑干净点,你小叔嗓子细,被卡过。”
徐致远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这抹笑容被徐太太抓住了,她问道:“怎么?”
“没事。”
他仔细地挑了鱼骨头,给夹进一个饭碗里。肉越来越满,徐致远时不时地向门口探一眼。
徐太太做完了其他的菜,端上来擦擦手,正要下筷时,徐致远忽然把碗轻轻一拖,说道:“这碗是给小叔叔的,你自己挑骨头。”
徐太太:“?”
徐致远理直气壮地哼道:“你嗓子又不细。”
“徐镇平揍你凑轻了是不是,” 徐太太怀疑这小子在记那天骂他的仇,责道,“白眼狼。”
徐致远还是迫于老爹的淫威给徐太太挑了一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母亲的眼神一直在往他身上瞟,他每次寻回去,都被徐太太若无其事地躲开了。
徐致远一边出神一边问道:“你跟我爹是怎么跟小叔认识的。”
“许久之前了,在北城的时候。”
徐致远知道父亲的故乡在北方,在年轻时就已无亲无故,后来是为了徐太太才决定南下。
“徐镇平家乡有片沼泽地,那里春天的时候会有许多候鸟,俞尧还要小点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有出息,” 徐太太中途忍不住损了儿子一句,继续说,“他有半年的时间都住在那里,看鸟、照相。于是他大哥就托徐镇平照顾这个弟弟……”
“那……” 徐致远听着点了点头。他待想问更多,却发觉母亲那窥看他的眼神愈加强烈,便主动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徐太太醉翁之意不在酒,夸道:“你小时候丑乎乎的一团,长大倒出落得挺帅气。”
徐致远不乐意了:“谁丑乎乎的一团了?”
“哎徐致远,” 徐太太顺势道,“你长这么大…… 有看上眼的女孩没?”
徐致远的筷子停滞住,这才心知这顿鱼的目的不纯。
自己鬼混的事迹暂时没有扰到徐太太的耳朵,徐太太心中的儿子虽然脾气混蛋,可是在情窦方面还是知慕少艾的少年人,所以提及这些问题还是要小心翼翼的,熟不知他 “天真单纯” 的儿子曾经差点给自己从夜总会领回个儿媳来。
徐致远道:“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说:“喜欢漂亮的。”
徐太太说他肤浅,找另一半要看灵魂而不是皮囊。她说:“我知道一个姑娘还不错,这样,周末你们认识认识……” 徐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两只铁制的小牌,上面刻着 “入场证”。徐致远接过来,听徐太太笑道:“要是聊得来就带人家去看个电影,这场子小,凭票进去就行,不用对号坐。”
他们这里的电影院还秉承着 “男女授受不亲” 的原则。许多都是男女分场的,若是男子能邀女孩同座,那至少在外人眼里,二位已经各一脚踏入热恋殿堂了。
徐致远皱眉道:“…… 妈你急什么。”
“我哪里急了,看你的想法…… 不喜欢你可以先把票留着。”徐太太欲牵鸳鸯的心思用平静也掩藏不住,她并不是 “独断专裁” 的父母,徐致远看得出来,她好像很喜欢要介绍给他的姑娘。
徐致远直勾勾地看着她,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一方面对这忽如其来的关心感到喜悦,可又觉得一阵糟心。他只好把票收了起来,恹恹道:“哦。”
“你这怎么打不起精神来呢,在人家女孩面前机灵一点……”
说着,门口的银铃铛响了几声,徐致远扭头望去,果真是俞尧回来了。
他把围巾挂到衣架上,没等出声问候,就听徐致远喊道:“小叔叔,吃饭,给你挑了鱼肉。”
俞尧轻轻嗯了一声,卸下外套,洗手完毕之后走过去,见徐致远悄悄地将碗往他跟跟前推了推。俞尧看着那满当的饭碗,道:“我不是很饿。”
徐致远道:“…… 我给你挑了很久的刺。”
俞尧看着他,还是坐了下来,徐致远问道:“你公事办完了嘛?”
“嗯。”
“那你这些天还要去学校吗。”
“不了,这两天休息。”
徐致远心中暗喜,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抿着嘴唇酝酿了很久,终于用指弯轻轻蹭了一下小叔叔的手背,是蜻蜓落荷尖的柔度,引得俞尧转头看他,听徐致远悄声说道:“…… 明天你在家,我和你说些事情。”
俞尧的眉间好像有什么忧虑,说道:“明天……”
把儿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的徐太太,两边眉挑得高耸,说道:“嘶…… 阿尧,看来我得让你教教我怎么训徐致远儿。”
俞尧:“嗯?”
“这小混蛋怎么遇见你就服服帖帖的,” 徐太太调侃道,“比对亲妈还孝顺。”
徐致远并不服这评价,气道,“我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服帖,又什么时候不孝顺你了?”
徐太太翻了个白眼,拿筷子指着他现在这副气得翘尾巴的模样,对俞尧说道:“瞧瞧。”
徐致远:“……”
俞尧垂着眸子,低头笑了一声。
……
不知是白天的哪句话埋下了火药引子,晚上炸出了一堆梦境,把徐致远的脑子塞得鼓鼓囊囊的。
他甚至梦见了自己去相亲的对象是他的小叔叔,他们两个在电影院里牵手,而徐太太拍着俞尧的肩膀对他说道:“你嫁到小叔家里一定要听话,每天要给阿尧煮鱼吃。”
徐致远:“?”
把徐致远活活给吓醒了。
他瞧了一眼钟表,赶紧翻身下床,估摸着在外面等他的乌鸦要给寒风吹感冒了。
徐致远去俞尧房间敲了门,发现他小叔还在,松了口气。俞尧一身正装,西装马甲把细腰给裹了出来。开门前还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见徐致远方起床的模样,说道:“致远,今天……”
“你等一下,” 徐致远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我领个人见你,待会就回来……”
说罢,穿好衣服下楼去了。
“哎……” 俞尧扶着栏杆目送他远去,眉心尚有疑惑。
徐致远并没有找到乌鸦,他在之前相遇的地方等了很久,才见巫小峰拖着他的黄包车气喘吁吁地奔过来。
他看着脸黑的徐致远,慌道:“对不起对不起少爷…… 我去你家门口附近等你很久没来,就趁着空子回来拉个几个客……”
“没事,要说的话记清楚了没?”
“记清楚了,记清楚了。”
徐致远拉起他,说道:“跟我走……”
再次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停了一辆崭新的黑色汽车。徐致远盯着那崭新的车皮上的倒影奇怪,忽地看到了后座里的一簇玫瑰花。
“哎哟!徐老爷和徐太太可真浪漫。” 乌鸦因放了徐致远一会儿鸽子,正想着将功补过,看到此情此景赶紧拍马屁,可惜再一次歪了地方。
徐致远脸上的颜色更加不好看,他们两个进了宅子。看到了坐在客厅的裴医生,正喝着茶与俞尧说笑。
徐致远昨天说有事情交代,俞尧便将早与裴禛定下的约向后推了几个时辰,本想着徐致远说完他再出去两不耽误,谁知徐致远贪睡了一会儿,起来又一溜烟地不见了,正巧裴禛准时来访,俞尧只好解释一番,让他稍加等候。
见徐致远回来,俞尧才松了一口气,颔首,礼貌地让裴禛稍等片刻,唤了致远上楼回房间说。
徐致远站在原地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裴禛看。
俞尧:“致远?”
裴禛弯眼笑道:“徐少爷好。”
徐致远亦回以微笑:“裴医生好。”
乌鸦觉得气氛不是很对劲,刚想找理由开溜,被徐致远拎了回来。巫小峰怂着脖子看哪儿哪不是。既然徐致远不避人,俞尧只好揉揉眉心,在这里问道:“…… 你是想和我说什么事?”
乌鸦瞥了一眼徐致远的神色,清了一下嗓,颤巍巍地开口,道:“俞先生,是我…… 我想跟您说声对不起,之前…… 之前我冒犯过您。是我跟少爷打赌,想试试您的拳脚功夫,徐少爷一再嘱咐我不要动歪心思,可是我不服气,就计划了这么场闹剧,失手伤了您还让少爷背了锅…… 想来想去实在过意不去,便托少爷带我来跟您道歉了。”
他郑重地鞠了一个躬,说道:“对不起。”
俞尧安静地听完,几刻钟的沉默让乌鸦如芒刺背,他快速咀嚼了好几遍自己的措辞,和提早安排的别无二致,实在不知道徐少爷和俞先生为什么都一句话不说。
“说实话,这件事情…… 我原本很生气。” 俞尧十分认真的回答让徐致远出乎意料,他说道,“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来道歉,这样也好,我至少可以说服自己消除芥蒂。”
俞尧请他坐下,说:“喝杯茶吧。”
乌鸦眨了眨眼,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坐下时却忽然听到俞尧继续说:“虽然道歉是好意…… 但我还是希望你说实话。”
乌鸦端起茶来僵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身边的致远也是和他同样的神色。
俞尧说道:“如果致远没有指使你,你不会也不敢去这么做。”
耳廓羞成红色的徐致远于事无补地反抗道:“谁…… 指使他了,是开玩笑闹出的乌龙而已,什么原因他刚才都已经说了!”
乌鸦随着应和,赔笑道:“是…… 俞先生您真的误会了,徐少爷他真没指使……”
“是这样的吗,致远。”
俞尧的声音仍旧是那般温温柔柔的,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有着空谷足音般的穿透力,让徐致远在那瞬间想起第一次听见小提琴的音色时。嗓子在这瞬间好像哑了。
“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怪你。” 俞尧道,“但是有一件事……” 他看了一眼畏手畏脚地端坐在沙发上的巫小峰,脖子搭得白手巾沾着没干的汗迹。他敏感地发觉俞尧在不停看他,以为自己被嫌了穷酸,于是赶紧将脏毛巾掖了起来,赔笑了一下。
俞尧叹气,说:“致远,我并不希望你对其他人颐指气使,即使为你刷碗拖地是他们的营生,你也要对同胞有起码的尊重。”
“不喜欢你把责任全都归咎于他的做法,” 俞尧给愣成根棍子的乌鸦倒了杯热茶,看着徐致远的眼睛,又重复说,“虽然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我不喜欢。”
“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与你无关,” 他又问了一遍,“…… 是这样的吗,致远。”
被揭个干净的徐致远被他清凌凌的眸子盯出一胸膛的羞火,和不知名的愧疚混在一起——后者正好为前者提供了燃料。
尤其裴禛还在沙发上看着他,听完了全程。
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根本按不下这火来心平气和地说话。
他生来就是个少爷,阶级给他养了这副脾气和习性,俞尧用三言两语就想给他剔除是很难的。
以至于这几句就刮到了逆鳞,徐致远破罐子破摔,扭过头去,道:“…… 是,是!都是我干的,我让他打了你,还让他顶罪,我坏到根了。”
俞尧摇头:“我并不是……”
“可是少爷我顽劣的很,改造不成你想要的。” 徐致远攥紧了拳头,“也配不上你的说的天资聪颖。”
俞尧觉得徐致远理解错了意,看着他匆忙上楼,唤他,他也停不下脚步来。
楼下有尴尬的寂静滋生,直到徐致远关上了门。
回过神来的乌鸦冷汗涔冒,喝完一杯茶之后,赶忙和俞尧道谢辞别。他临走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瞥了一眼楼上,还是没吭声。
俞尧坐下,轻叹,和裴禛致歉道:“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 一直在旁边目睹全程的裴禛慵懒地笑道,“你这个侄子,很是有趣。”
俞尧轻叹一口气。
裴禛一语中的道:“他好像很在乎你的看法,而且…… 有些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