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徐明志的社会性死亡
翌日,徐致远心血来潮地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衫,把头发梳成背头,架着副黑色圆镜眼镜框,右手执圣贤书,左手负在身后,颇有衣冠楚楚的学者之姿,浑身散发着一股速成的诗书气,大摇大摆地出门去。
他这幅样子惹得徐镇平十分惊恐,以为儿子谈了个自由的 “黄昏恋” 把脑子也给谈迂腐了,开始怀疑起俞尧和他的交代来。于是儿子后脚门关上,他便盯着窗外问夫人:“徐致远今天犯了哪门子病。”
徐太太没屑得给徐致远一眼,翻了一页报纸,说道:“他一大早就和我说,今天要去和剪柳见面。”
徐镇平不可思议道:“他回心转意了?”
“你瞧他打扮那样,像是回心转意吗?” 徐太太一副累了撒手不想管的模样,知子莫若母也,其一针见血地分析道,“抛却外界因素,徐致远他能吸引人姑娘的自身优势就剩了这幅模样了——连最利的’武器‘都包上块破布,你说,这士兵的心思还是打仗吗?”
“这又怎么了,” 徐镇平遥遥地一指上了管家汽车的徐致远,不服气道,“他这副样子不是比之前那轻浮的扮相好多了?”
“……” 徐太太放弃看报,看他,满眉忧愁地问道:“徐镇平同志…… 你说你儿子这脾气到底是谁给他的。”
徐镇平冷道:“他自己长的。”
“再犟,就是跟你学的。” 徐太太边喝茶漱口,边挤兑自己丈夫,“我看他要是找不着对象,你得占一半责任。”
“照你这么说,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招学堂和邻里的小姑娘喜欢呢。” 徐镇平要强的劲儿突然上来,身边没有后辈在,不苟言笑的外表下,那跟徐致远如出一辙的幼稚就开始初见端倪了,他一本严肃地反驳:“也是跟我学的?”
“我刚才都说了,他招姑娘喜欢是因为脸。” 徐太太把晨报和茶放下,穿好衣服打算上班,说着,“你说他这皮囊谁给的?哎,我给的。”
徐镇平:“……”
他一无话可说又憋着一股气的时候就喜欢去门口乱逛,徐太太哭笑不得地喊住他:“大冷天的,你别老是出去,冻着我可不管。”
……
徐致远暂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着装引发了父母的一场争论,甚至还产生了 “分歧”。他蹭了蹭发痒的鼻子,忍住没有打出喷嚏来。
管家问道:“少爷,你今天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怎么了,不好看吗。”
“底子好看,穿什么也都是好看的。” 管家说道,“只是这与少爷之前的风格不一样。”
徐致远笑问:“哦,现在是什么风格。”
“像个正经先生。”
徐致远扯着他的歪道理,说:“古人云相由心生,先把外表做出样子来,至少可以骗旁人高估你的内在,说不定骗着骗着,把自己也就这么认为了。”
管家也笑,问道:“小少爷怎么忽然想不开要变成个正经人。”
徐致远的手势刚比划开,打算与他侃侃自己的精神内涵,又忽然觉得他这话问得不对劲,正要反驳之时,到地了。从车窗望出去,见岳剪柳正在等他。于是先徐致远把话头打住,只给管家留下一句 “你这么想可不对”,便匆匆关上车门了。
岳剪柳见他的装束,也问他今天怎么跟往常不一样,于是徐致远把没说完的话又从头说了一通,惹得岳剪柳跟他走一路都在憋着笑。
她早在徐致远拜访府上那天就约好了他一起来参加一场交流会。其由既明大学和淮市诊华医学院会联合举办,会邀请外籍教授一些知名学者进行讲演,参加者主要是两校留洋预备学生。
地点于一座欧式大礼堂,听岳剪柳说,这座建筑是归田松中外联合银行所有,这次的活动便是其董事长冬建树发起的。因为其中一位资方的亲室远到淮市,这位洋人老板的女儿对华中的本土文化 “颇有兴趣”,才促成了此次交流会。
徐致远听着这熟悉的银行名字,眉头挑起,心里感叹着冤家路窄。
“那位提议交流会的洋人小姐是学医的。” 岳剪柳细数着名单,“…… 这次被邀请到场的还有裴禛先生,他的母校是诊华医学院。”
徐致远心中怅然,这回不仅是路窄,冤家还各挡两头。
他说:“既然是医学交流,我便不要来凑热闹了吧。”
“只是杂谈。主题主要仍是关于文化、哲学之类…… 医学院的同学们又不是只会动手术刀。” 岳剪柳好心道,“致远,你平常不是爱好文学么?我猜想你会对这样的主题感兴趣。”
“是…… 多谢你了。” 为了去补自己之前留下来的谎,徐致远只好干巴巴地答应。
他把岳剪柳心心念念许多天的笔记递过去,趁人还没来齐,她拉着徐致远找了个好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去翻看。
阳光穿过彩色玻璃染到纸张上,还没阅到一半时,她就开始赞不绝口:“我竟惭愧起来了,致远,总觉得你的评论比我原文写的还要精彩。”
夸他就相当于是夸他的小叔叔了,徐致远莞尔听着,静静地等她阅读。岳剪柳一边认真地划出自己为漂亮的句子,一边和徐致远聊起来:“’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浩瀚的面具揭下了‘,我记得有些模糊…… 致远,这是不是也《飞鸟集》中的话?”
被她问的搭话都需要谨慎十分,徐致远身心放空,觉得小叔叔与她的世界与自己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于是敷衍道:“…… 嗯。”
“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浪漫而从一的人。” 岳剪柳读完之后合上笔记,感叹地笑道,“与你平时不像。”
徐致远大言不惭地笑道:“我是表里如一,哪里不像。”
“唯一的遗憾是……” 岳剪柳把笔记朝他展开,说道,“致远,你得练练字了。”
徐致远自然不 “傻”,昨晚将俞尧写的那些亲手抄录了一遍,这上面虽是俞尧的内容,但确实是徐致远“狗啃式” 的字迹。
学生陆续到场,徐致远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循着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身西装的冬以柏满身怨气地走了进来,身后围簇着几个学生,他在徐致远旁边找了位置重重地坐下了。
看样子他还并未发现自己的仇家就在尽在咫尺的身边,徐致远忽然想起来提醒岳剪柳噤声,但事已晚尔,毫不知情的岳剪柳说道:“我写完大概需要两天,到时候我去你家给你。”
冬以柏朝随意地向身边一瞥,看见徐致远的时候皱着眉头,确认了五秒,随后脸色骤变,站起来喊道:“警察,警察过来!”
他这一嗓子把目光都聚集过来了。徐致远八风不动地在原位置坐着,听他对赶来的警卫道:“把这个人给我轰出去。”
周围窃窃私语,岳剪柳也随之皱眉。
徐致远故作疑惑,把声音压着变低了个调:“这位…… 同学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给我起来,穿这一身穷酸衣裳当自己是大儒雅士了?” 冬以柏冷笑道,“你骂我什么转眼就忘了?还坐在我家的地方了!”
徐致远仍旧保持着儒雅的笑容,双手搭在膝前,说道:“我不记得…… 我说过什么了?”
冬以柏咬牙切齿道:“徐致远,你再他妈给我装。”
徐致远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致远,那这位同学应该是冬小少爷了吧。”
岳剪柳和冬以柏同时一头雾水,只见徐致远彬彬有礼地站起来,朝周围被吵到的同学微笑着道歉,做足了礼貌,说道:“冬小少爷您好,我是徐致远的兄长徐明志。”
岳剪柳:“?”
冬以柏:“……”
“前几日小弟与我倾诉,说有人在既明大学泼脏了他的衣服却不赔钱,小弟实在是钟爱那件衣裳,就忍不住对那人口出狂言,我听说对方是冬小少爷,便劝他算了…… 我相信建树先生是明事理之人,改日定会将索赔数额送到府上的。”
“……”
本就觉得这个 “徐致远” 有点不对劲,没想到真的是认错了人,加上这个自称徐致远兄长的人如此淡然地提及他父亲的名字,让冬以柏一时慌了一下,他说:“你…… 胡说八道!”
“哪里胡说八道,” 徐致远疑惑道,“泼脏衣服,是小少爷干的吧?钱…… 的确也没有赔吧?”
冬以柏恶狠狠地瞪了他身旁的同伴一眼。
其实徐致远认得出来,他瞪的那个跟班才是当时撞他的当事人,只是他畏畏缩缩地垂着脑袋,看起来也不像能赔得起三百大洋的模样。
不出徐致远所料,冬以柏生生咽下了愤怒——他是当时的出头鸟,徐致远以牙还牙全然因为他,所以他替同伴顶了这个锅,说:“…… 是!” 他说:“你别扯这些东西 我刚才只是说你……”
“私事还是留在私下解决吧,”徐致远 “大度” 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今天建树先生做东,小少爷就不要让他难堪了。”徐致远正好找了个开溜的理由,笑道:“我今天就退步一下…… 小少爷既然不想看见我,那我就出去。”
这可让全场哗然了,错怪人还公然喧哗,最后又要别人让步,在大众眼里着实有些过分了。但没人敢声援 “徐明志”,只敢暗暗腹诽——这毕竟是赞助活动的冬家的小少爷。
冬以柏恼羞成怒道:“你出去就别回来!”
徐致远走之前把岳剪柳轻轻摁下,让她继续参加这会,自己撩了下 “风骨傲然” 的衣摆离开人头攒动的大礼堂,不早不晚,刚好和进场的那位日本小姐与冬建树擦肩。
而冬以柏的一声吼也正好让父亲撞个正着,看见礼堂这安静的场景便知道这逆子又惹祸了,冬父训斥道:“冬以柏,你又在干什么!”
……
走远了,徐致远才敢哼出声来。
他拿准了冬以柏这要强却畏父又 “讲义气” 的性子,才敢放心这么干。这种自信的把握来自于一种互相共鸣——冬以柏跟性格跟徐致远从前着实有些相似。
脱离苦海的徐致远心中舒畅,一挥长衫大褂,推了推他的眼镜框,喊了辆黄包车朝既明大学去了。约莫着去看他小叔一趟回来,正好能结束,再将岳剪柳送回家。
结果到了地,办公室的老师告诉他,今天俞老师不在,被裴医生邀请去参加交流会了。
徐致远心中咯噔一下,直呼不好,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老师说,裴医生参加任何聚会向来都有提前到场的习惯,他们早就到那了吧。
徐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