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火光

今天缺了午休,俞尧又是容易疲乏的人。徐致远就猜想小叔叔会犯困,于是晚上去敲门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俞尧迟迟没来开门。他打开一条门缝,果真看到俞尧在桌前睡着了。

书和笔记在面前敞着,桌上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大概是为了等徐致远留的。

看着俞尧歪头小憩的模样,徐致远心中蕴着轻痒的暖意。这让他想起了小时裹在被子里听雨声,雨脚细密地织着一种安心的舒适感。而这场 “雨” 下得把人心挠软了。

徐致远故意没有去叫醒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后,俯下身来双手撑着桌沿,把俞尧困在怀里,用鼻尖蹭了一下他的脖子。

“尧儿。”

俞尧没醒。

徐致远私心作祟,像小孩偷糖,偏过头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他的脖侧。

可俞尧的鼻底仍旧飘着静静的呼吸。徐致远尝到甜头,那咬人毛病的瘾劲又上来,没忍住在吻处狠咬一下,连带着俞尧颈上的红绳也被他啃到。

“嘶……” 俞尧这下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伸手,正好把犯罪人的将要撤走的脑袋抓个正着。俞尧眯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徐致远,被捉住时这厮正纯良无害地叼着他的红绳。

“致远…… 啧,” 俞尧把绳从他齿下拽出来,将被扯出来的银佛重新塞回衣领里,抹了一下脖子的清凉,皱眉道,“你咬我做什么。”

“…… 你睡着了,我叫你起来。” 徐致远若无其事地舔了舔牙齿,直起腰来依着他的桌子说道。

俞尧:“…… 你是狗崽子吗。”

“我属兔,” 徐致远的道理比学问多,淡然道,“我是兔崽子。”

“行吧…… 兔崽子。” 俞尧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的声音没有多少力气,用手背蹭了下眼睛,徐致远在里面看见了丁点血丝,又想起他晚饭吃得不多,忽然心疼起来。

俞尧拍拍徐致远靠在桌沿上的腿,让他把挡着的温水和药拿来,徐致远于是离开桌子,给他把东西推过去,问道:“小叔叔,当老师是不是很累。”

“还好。”

“你要不然辞职吧,” 徐致远真情实意地说,“在家里歇着,什么时候精力足身体好了,再去工作。”

“工作哪那么容易就不干,你已经十八岁了,怎么还把这些事当成儿戏。” 俞尧叹气,吞完药片拧上瓶盖,说道,“改改你这少爷性子。”

徐致远不乐意了:“我这不是想让你多点时间休息么。你总是这样,我关心关心你,你就说我。”

徐致远说着就闹了脾气,双臂盘着,做出要走的架势,说,“我妈还知道骂完儿子给块糖吃呢,你这每次错怪别人好心也不知道哄,一股子徐镇平的作风。”

“…… 行吧,” 俞尧哭笑不得地把他拎回来,道,“谢谢小少爷关心我…… 这算哄了吗。”

“……” 徐致远不回话,直到自己倔强的脑袋被俞尧摸了一下,这才肯低下头来看他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叔叔对他温柔迁就了好多。虽然俞尧的为人处世中本来就透着性子里的温良,可徐致远总觉得,自己感受到的温柔跟俞尧对待平常人的那种不一样——又或许是徐致远心里存着 “情人眼”,看什么都觉得别有意味罢了。

俞尧问他过来找他有什么事,徐致远这才做出说正事的姿态来,去把门关好。神色凝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纸块,问道:“这是你的吗。”

俞尧不明其意将纸片取来,可随着展开脸上的温和渐渐消失,他仔细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又面无表情地缓缓叠好。徐致远看着他起身走到炉子前,用铁钩将盖拎开。

纸片被丢了进去,火舌将其吞没之后,从炉口伸出了一节跳动的火花,是火焰贪婪嗜夺的手。

俞尧沉静道:“你从哪弄来的。”

“在你抽屉里,拿笔记得时候捡到的。” 徐致远实话实说,看见火光染上俞尧的侧脸,忍不住问道,“小叔叔,你加入了同袍会么。”

俞尧将炉盖合上,火焰与灰烬被关在炉子里。徐致远知道他的顾虑,认真道:“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俞尧默然回到原位坐着,手指在桌沿上敲了一会儿,听起来像钟表走过的声音。面对着徐致远的注视,良久之后他还是说道:“是。”

徐致远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道:“你这样也太不小心,那张信纸怎么可以乱扔,若是让有心之人捡去了该多危险。”

“我没有放在那儿。” 俞尧摩挲着指肚,声音低沉,说道,“当初这份草稿没有来的及销毁,就莫名地丢了。”

徐致远忽然心紧了一下,皱眉道:“什么?”

“之前我将它夹在书中暂存,隐藏在了书架深处,可后来却无影无踪了。” 俞尧一字一顿道,“学校里有人翻过我的东西。”

徐致远只觉得隐隐地心惊胆战,此人不仅拿走了足以置俞尧于危险之地的证据,还悄无声息地 “送” 了回来。

“自从它不见开始,我便一直在留意身边的人。”

“那你有怀疑的人选吗?我可以帮你去查。” 徐致远顿了一下,道,“……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不是怀疑你。” 俞尧忧心忡忡地揉了揉眉心,说道,“致远…… 对于这件事你只需要守口如瓶,不要过多地牵扯进来。”

徐致远方才已然把自己定位成和俞尧穿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道:“可我都知道了,你若是不想让我淌浑,还告诉我做什么。”

“你看到信纸上的内容了。”

“看到了啊。”

“那如果我刚才搪塞你个假理由,你会信么。”

“不会。” 徐致远深知这份志愿书的重要性,说道,“我早就想好了,除非你承认,不然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这便是了,” 俞尧说,“我和你道清原委,并不意味着我想告诉你这件事,而是因为敷衍过去行不通——这样还不如说出来让你留个心眼。”

徐致远觉得有道理,但心中还是不安,又凑上前去,说道:“小叔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所属,你在他眼皮底下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俞尧并没有回答。隔着一具没有喜怒的皮囊,徐致远也猜不透那底下的心思。但他的心中的忧愁只增不减——自己父亲与俞尧的立场不同,他怕哪一天就乍然起了火光,烧破隐藏二人之间的膜,那时可就不是光动嘴可以解决的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清二人一深一浅的呼吸,俞尧起身时碰动了椅子,它吱呀地叫了一声,好似杞人的呻吟。

“致远,不早了,回去睡吧。” 俞尧解开了一粒衬衫最上的扣子,叹了口气,道,“其余的我自有打算,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徐致远的心思和愁绪搅成了一摊糨糊,堵塞在胸膛中缓缓蠕涌,时不时地冒个泡。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 他到俞尧刚刚离开的凳子上坐下来,双臂趴在椅背上,说道,“小叔叔,我想来和你睡。”

俞尧:“?”

这突兀的转变让俞尧皱着眉头盯了他三秒,而后坚定道:“不可以。” 他说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徐致远喁喁细语道:“…… 我怕我一个人睡不着。”

“你还能意识到自己多少了岁吗。” 俞尧一直觉得徐致远的年龄至少虚长了十年,其实只是个三岁小屁孩套着个身材颀长的外壳罢了。他责道:“要是半夜做噩梦了是不是还要叫人抱着哄哄?”

徐致远长腿撑着地面,前后摇了一下椅子,抱着椅背撑着腮 “嘶” 了一声,竟是在认真思考。

看见徐致远这一副 “也不是不可以” 的样子俞尧就头疼,伸手打住了他开口,再次说道:“行了,快点回去睡觉。”

“说实话,尧儿,” 徐致远捂着自己的心脏,装腔作势道,“我怕我一个人睡不着,是因为心里想着你的事,惶惶不可静眠,要醒来时就见到你安好无恙,才肯闭上眼睛。”

俞尧:“……”

他指了一下,说:“通常人的心脏在左边。”

徐致远若无其事地把一时放错位置手挪到左胸膛。

“别胡闹……” 俞尧无奈地笑了一声,又说,“事不过三,最后一次,快去睡觉。”

徐致远能听到炉子里轻轻的火光跳动声,与他右手掌心下的心脏悄然和鸣,这大概是一种冥冥的缘分,或者说自然的许多旋律是本相通的。

“小叔叔…… 你要多笑,” 徐致远莫名畅然了不少,他屈于逐渐漫上来的困意,只好离开了椅子,走之前无心道了一句:“…… 看见你笑我才会觉得,世上没有大不了的事。”

俞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随后便将这个哈欠连篇又油嘴滑舌的客给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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