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心疼

岁晏难得在房中安安分分待了一整日, 更雪曾让小沙弥过来请他过去钻研商讨“佛法”,岁晏因为心虚,随手塞给了小沙弥一把蜜饯把人打发走了。

端明崇在外忙了一整日,入了夜才回来。

岁晏正在炭盆旁削东西,瞧见端明崇回来忙抬起头冲他笑。

端明崇浑身疲累,一瞧见岁晏的笑容,却意外得不觉得有多倦了。

他走上前, 疑惑地看着岁晏衣摆上的木屑,道:“你在削什么?”

岁晏随手将木屑抖落掉, 将手中削了一半的木签给端明崇看,老老实实道:“我在削签。”

端明崇看了看他脚边削得整整齐齐的木签,更加茫然了:“削木签做什么,昨日在更雪大师那你不是抽了许多上签吗?”

一提到这个岁晏就气:“别提了,更雪今天让五六个小沙弥过来来我这里要他的签筒,我刚开始随手抓了一把蜜饯打发了,谁知道后面接二连三又来了许多, 吵着闹着要签筒,我只好给他们了。”

端明崇:“……”

端明崇揉了揉眉心,又开始觉得累了:“你怎么会给他们?”

照岁晏的性子, 若是真的想要, 就算是整个相国寺的僧人过来吵闹,他也不会给。

岁晏嘟囔道:“不给他们, 我的蜜饯就要给完了。”

端明崇:“……”

端明崇幽幽叹了一口气, 伸手将他头发上的木屑拿掉, 轻声道:“所以你就自己削?”

他随手拿起削好的一个看了看,别说,倒还真的有模有样的,上面还刻了一排小字——上上签,万事遂心,心想事成。

他竟然还自己给自己解了签。

端明崇无言以对。

“自己削多好啊,要什么有什么。”

岁晏说话的空当,已经熟练地削好了一个,他将脚底下一堆的上上签捧起来放在桌子上。

端明崇无奈了,也没再阻止他:“天色晚了,你不睡觉吗?”

岁晏头也不抬,拿起脚底下一块木头,道:“我还要削个签筒,削完了就睡。”

端明崇看他满脸认真,也劝不动,只好自顾自地去沐浴。

岁晏削到一半时有些累了,随手甩了甩酸涩的手指,收拾好的端明崇正好进来内室。

岁晏偏头一看,登时愣住了。

端明崇一身白色中衣,长发湿哒哒地披在背后,举着烛台撩起帘子从外走出,许是因为方才无人,他面无表情,火光映着他的面容又温和却又冰冷。

岁晏的心突然乱跳了一拍,接着就像是打鼓一样噗通乱跳。

他手中的签筒和小刻刀脱了手,从他衣摆上一路滚下去,落在地上发出一阵轻响。

端明崇看见岁晏,脸上的冷漠缓慢消失,温柔地看着岁晏,道:“阿晏?怎么了?”

岁晏猛地回神,他胡乱地捡起地上的刻刀和签筒,胡乱在上面刻了几刀,耳根泛红地摇头,讷讷道:“没、没有,我没怎么。”

恍惚间,他猛地想起了昨夜梦中的片段。

端明崇俊美的脸一闪而过,接着他像是被人整个环抱住,温柔的触感包裹住他,再然后……便没有了。

饶是如此,岁晏依然满脸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端明崇“哦”了一声,道:“那你削完早些睡,后天我们就回去。”

岁晏忙点头,他余光扫着端明崇上了塌躺下,才浑浑噩噩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签筒。

岁签筒上歪歪扭扭刻了两个字——明崇。

崇字只刻了一半。

岁晏:“……”

岁晏像是见鬼一样瞪着签筒上的字,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将削了半天的签筒给扔到了炭盆里。

火光吞噬,很快便成了一把灰烬。

岁晏喃喃道:“我完了。”

当他无意识地在签筒上刻出端明崇的名字时,突然感觉心中一张不知名的屏障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碎裂成了粉末。

岁晏在炭盆旁坐了半天,才去沐浴换了衣裳,磨磨蹭蹭地上了床。

端明崇习惯在亥时入寝,就算上了榻也是在看书,瞧见岁晏满脸发红地往床上爬,随手扶了他一把。

谁知岁晏却像是受惊的兔子,险些直接蹦出去,捂着端明崇碰到的地方骇然看着他。

端明崇讷讷道:“我……只是想扶你一把……”

岁晏这才意识到自己受惊过度,他点点头,尴尬道:“对不住。”

端明崇也没在意,道:“睡吧。”

岁晏钻到了被子里,掀起被子一角一眼一眼地瞥着端明崇。

端明崇看了两页,被岁晏总是时不时瞥来的眼神看的哭笑不得,他放下书,微微俯身掀起他的被子一角,笑道:“在看什么,还不睡觉?”

端明崇已经干了的墨发垂下时正好落在岁晏的枕头上,皂角的清香阵阵传来,其中还夹杂了一股细微的诡异味道。

岁晏不着痕迹嗅了嗅,脸色有些沉了下来。

味道虽然淡若无闻,但是却很容易辨认出来——是血的味道。

端明崇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不谙世事,轻易相信他人的软糯性子了,既然身在王室中,便要手染鲜血,这是岁晏早就知道的。

岁晏心想:“他不这样便护不住自己,这是对的。”

他怔怔地看着端明崇,当年年少温和的太子依旧是那身温良谦让的皮囊,只是那颗心却在不知不觉变了。

三年前的端明崇是温良纯善过头,才会被人一步步逼着迫害;而现在他运筹帷幄,杀伐果决,岁晏有时都会觉得他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一边觉得欣慰欢喜,一边又觉得失落惋惜,两厢情绪交缠,让他矛盾极了。

岁晏从被子钻了出来,小声道:“我饿了。”

端明崇蹙眉:“你晚上没用饭吗?”

岁晏瞥了一眼床头的上上签,低头道:“我忘记了。”

端明崇几乎被他气笑了,无奈地道:“你连吃饭都会忘记啊,宫人都没来唤你吗?我去问问他们。”

宫人当然不敢不叫,只是岁晏当时沉迷上上签,随意把他们打发走了。

岁晏忙抓住端明崇,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的错,没事的,我去找厨子做点馒头吃就好了,不用劳烦殿下。”

端明崇:“但是……”

岁晏套上袜子,又裹了见褐色大氅,随口和端明崇说了几句,便飞快跑了出去。

随行下人的房间都在隔壁,岁晏找了个宫人问了一句,很快便找到了无墨的房间。

无墨正在上床睡觉,突然听到自己的房门砰砰砰一阵作响,疑惑扬声道:“谁啊?”

岁晏:“我。”

无墨立刻拉起被子蒙住头:“我不在!”

岁晏:“……”

片刻后,岁晏坐在无墨房间中,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哆嗦道:“你你你怎么不不用炭盆?不不不冷吗?”

无墨说:“不不不不冷。”

岁晏:“……”

岁晏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暖和了,才问道:“今天太子殿下去哪里了,你全都同我说一遍,别漏细节。”

无墨道:“没去哪里,在相国寺抄经念佛,又去添了几个长命灯,同更雪大师寒暄几句,便没了。”

岁晏看无墨的眼神似乎有些飘,立刻拍了拍床头小案,逼问道:“你说谎,他一定不止做了这些事,你别有事瞒着我,别忘了你的户籍还在我这!”

无墨不耐烦地道:“我说可以,但是你可别再让我做一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岁晏:“准了。”

无墨这才有些不自然地道:“他点的长命灯里,有你的名字。”

岁晏:“……”

岁晏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比如端明崇性情大变突然杀了什么什么人之类的,没想到竟然只是添了一个灯。

他瞪了无墨一眼:“添一个灯……等等!”

无墨:“噔噔噔什么?你唱戏啊?”

岁晏:“你说他给我添了长命灯!?”

无墨古怪道:“是啊。”

岁晏愣了一下,才耳根发红地抓住无墨的手一通乱晃:“那你……”

无墨立刻警惕:“别想让我去给你偷灯,门都没有!”

岁晏:“……”

无墨:“佛门重地,漫天神佛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也不怕遭报应吗?”

岁晏被一眼看穿,只好不情不愿歇了这个念头。

他自顾自地开心了一会,才想起来正事:“那太子殿下还做了什么,一五一十道来。”

无墨看他一副不说出来就不让自己睡觉的样子,无奈道:“你自己也知道,端熹晨和端如望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在相国寺这种护卫松散的地方,自然是刺杀地的不二之选,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问吗?”

岁晏垂下了头,无墨这句无心之话,却让他对端明崇突然心疼起来。

他点点头,闷声道:“我知道了。”

无墨看他这般失落的样子,也有些心软,他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他也没受什么伤,而且东宫的暗卫一个个也不是吃素的,只是受了些惊吓,不碍事的。”

其实端明崇似乎也没被吓到,相反,当刺客出现时,他脸上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端明崇眼睁睁看着那些刺客冲他扑来,身体一动不动,眸子几乎全是冷光地看着他们,接着暗卫从天而降,一阵血光落在雪地上,刀光剑影间,一具具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染红了白雪。

无墨当时在暗处,并不知道端明崇是何种神色,只看到他一动不动,还以为是被吓住了。

岁晏:“嗯。”

无墨又绞尽脑汁安慰了他几句。

岁晏闷声道:“那你能帮我去偷灯吗?”

无墨没有半分犹豫:“想都别想。”

十分冷酷无情。

岁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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