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昨天晚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总要付出点什么做个代价。
第六感告诉自己,今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是许杭刚进药铺锁就坏了的瞬间,他脑子里蹦出的预兆。
一上午平平静静地度过,到了中午,来了个‘贵客’。
贵客就是段烨霖,他拿了一个屉笼到药铺里来,许杭一见着他,就往后堂走,段烨霖也跟着进去,把帘幕放下。
一直走到了小院子里,在石桌旁坐下,许杭问道:“今天怎么过来了?”
段烨霖在桌上放下那个屉笼,带着笑容说道:“给你带了个礼物。”
礼物?不过年不过节,哪来的礼物?带着这点好奇,许杭掀开了屉笼的盖子。
一股热气冒了出来,内里是一碗汤,汤色澄清,躺着几枚鱼丸,珠圆玉润,呈半透明的玉白色,汤面上飘浮着青葱头,一看就很有食欲。
鱼丸不是贺州城的小吃,而是蜀城的小吃。
看清楚的瞬间,许杭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如同石化。
段烨霖将汤端出来,拿勺子舀了舀,笑说:“你啊,从不告诉我你的生辰,你自己也不过。昨日我问蝉衣,蝉衣说你也从未提过,只是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说想吃鮸鱼鱼丸汤。我想或许今天就是你的生辰,所以我特地请人在贺州城里找了个祖籍是蜀城的老人家,请她做了一碗。你尝尝看,即便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也只当尝尝鲜。”
其实事实远没有段烨霖说得这么轻松,贺州离蜀城远得很,哪里那么好找会做的人?他甚至请人去周边的县市多番打探,才终于找到一个,连夜高价请人坐火车来,只为做这一碗汤。
他只想让许杭高兴,想弥合他们之间由于错误的开始而划下的沟壑。
打了一勺汤,吹凉,放到许杭的唇边:“来,张嘴。”
此时的段烨霖难得缺了点眼色,他没发现从一开始,许杭的脸色就很不对劲,甚至愈发地难看。他盯着那碗汤的模样,就像在看一碗毒药。
许杭没有张嘴,略微往后撤了一点点。段烨霖不解,往前又递了一分,还说:“不烫的,再不吃就凉了。”
许杭终于拉下了脸色,手上用力一打,把整碗鱼丸汤打翻在地!
瓷碗砸在地上,登时就碎了,有几块小瓷片骨碌碌滚很远,汤汁甚至溅脏了两个人的裤腿。
段烨霖手里还拿着汤勺呢,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又把眼睛从地上移到许杭的脸上,就好像许杭打碎的不是一个碗,而是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
许杭转身要走,段烨霖一把摔了勺子把人扯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吃。”
“我不是三岁稚子,你这理由骗不了我,”段烨霖手上用力,逼他看着自己,“你对我有哪里不满,我哪里做错了,说出来就是了!”
许杭一副怏怏的懒散:“不,你哪里都没错,是我不识好歹。”
“许少棠!”段烨霖终于是破功了,狠狠把人掼到墙上,挂在墙上的药包都落到地上。
如果可以,他真想撬开许杭的天灵盖,看看里头装着些什么。每次和许杭的接触,于段烨霖来说,就像是战场上踩地雷区一样,踏错一步就炸得灰飞烟灭。若是真的地雷,他反而很有把握,可是许杭……难猜多了,无迹可寻。
正面应对着段烨霖的怒火,许杭笑得很讥讽,然后动手脱自己的外衫,段烨霖诧异:“你干什么?”
许杭道:“你不是每次生气都会这么做吗?这回我主动一些,省得你动手。”
他真就一颗一颗扣子解开,段烨霖一把按住:“你别用话糟蹋自己,把我说得像个强奸犯一样。”
“哦……”许杭状似恍然大悟,眯着眼睛道,“原来,你不是啊?”
咚的一下,是段烨霖的拳头砸在墙面上的声音,那墙很粗糙,上头还有细小的砖石颗粒,段烨霖的手关节上一下子就出了血。
两个人彼此不说话,久久沉默。一把火好似在段烨霖头顶烧,又如生吞了岩浆一样,从里到外都是蚀骨的火气。他死命往下压,死命压,直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能够降下频率来,他才开口。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而已了?”
许杭也稍微从自己的气头上降下来一点,于是说:“你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而我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你不习惯可以不来受气。”
“我不希望和你恩怨相对,我也不相信这样你心里就会很舒服,许少棠,何必呢?”
“那你就别做多余的事。”许杭偏到一边去。
“可你也得告诉我什么是多余的事!四年了,你从来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也不说,只有当我触了你的逆鳞你才会像刺猬一样扎我满手的血!无论你经历了什么,过往多么残忍多么不堪入目,我都能接受,可是你不说,我能怎么办!”
段烨霖从后槽牙里挤出这句话,一看就知道,他憋了多久。说完以后,他很明显地长长吐了一口闷气,眉宇也纾解了不少。
他把头抵在许杭的额头上,压低声音:“如果我想查,你对我而言就是透明的。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是你最大的忌讳。所以,我愿意等你亲口说。可是你,你不能一面什么都不告诉我,一面又责备我的无知,明白么?那我现在再问你,你愿意说么?”
一开始说到会查的时候,许杭的十指紧紧抠了一下墙面,等段烨霖说完后一句,他才慢慢松开。
大概是这番话,终于撬开了固执倔强的贝壳的一点点缝隙,许杭的语气也终于软了下来,他闭着眼睛,轻轻说:“段烨霖,你能不问吗?”
他还是拒绝,还是没能接纳。段烨霖有些灰心和失望。
地上的鱼丸已经凉透了,段烨霖踏着它走了。
好一会儿之后,外头的药徒才战战兢兢进来瞅了一眼,试探地问:“当家的,您、您是和段司令拌了嘴不成?他走的时候那脸色黑的啊……哎呀,这儿是怎么回事,我来收拾一下吧!”
“不必了,我来收拾吧。”许杭摆摆手让他下去。
他拿起地上的一块鱼丸,放在掌心里,最后握紧了拳头。
当日回金燕堂,晚膳的桌上少了一副碗筷。
段烨霖走了,离开贺州城出公差去了。许杭听蝉衣这么说的时候还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段烨霖和自己是说过的。
不过四年来,不打招呼就走,还是头一次。
他大约是真的生气了,许杭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