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室的灯光比“山味堂”客房里的落地灯亮了许多,且无法调节,打开时亮如白昼,关掉后黑暗陡然降临。
袁菲菲作为重要的案件相关人士,既不能离开洛观村,也暂时不能回到“山味堂”。晚间的一次问询结束后,一名警员将她带到走廊尽头的警室,告诉她不能擅自离开,接着关上了门。她先是愣愣地坐在一张靠椅上,而后抬起双脚,双手抱住小腿,受不了灯光似的将脸埋进膝盖。
但这个姿势并未维持太久。
片刻,她慌张地从靠椅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冲到门边,“啪”一声关掉了天花板上的灯。
一瞬间,光明被漆黑替代,房间里充斥着急促的呼吸声与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黑暗里本该什么都看不到,门缝与窗帘未完全拉上的窗户却渗进来些许光亮,将存在于这方狭小空间里的一切变得影影幢幢。
她紧紧靠着墙壁,十指曲起,指尖几乎要嵌进墙壁中,指甲与墙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黑暗中燃起了一团黑色的火,火里挣扎着五个矮小的身影,似乎是五个痛苦的小男孩。几秒后,五个身影渐渐融合,就像被烧化的铁水。不久,影子再次改变形态,分裂成三个成年人。他们匍匐在地上,一边哭嚎,一边向她伸出手,仿佛在说——袁菲菲,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那三个人只有轮廓,但她知道,他们正是被烧死的周良佳、范淼、盛飞翔!
她颤抖着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她感到自己难以动弹,阴森的凉气从脚底涌向全身,不多时,似乎连头皮都冻得发麻。
她再也承受不住,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摸索着按下顶灯的开关。
灼眼的光明再次占据警室的每一寸角落。她惊恐万分地张望,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
房间里没有黑色的火,也没有死在村小的五个小男孩,更没有被烧死的三名同伴。
一切都是幻觉!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颤栗,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痛苦至极的拷问。
警室一角的红外摄像头记录下了她的所有情绪变化。
花崇扫一眼显示屏,右手撑住下巴,“上午跟她接触时,我问过一个问题——这次旅行是谁的主意。她支支吾吾,说大家很早以前就想出来玩一回,只是苦于时间约不到一块儿。当时她眼珠一直在动,不敢与我对视。现在看来,她撒的谎显然不止这一个。”
柳至秦也看着显示屏,画面里的女人似乎没察觉到摄像头的存在,此时正面对墙壁蹲着,一只手用力砸着额头,似乎想将什么可怕的回忆从脑子里赶出去。
花崇没问柳至秦是以什么方式查到袁菲菲过去半年的行程和私人通讯,毕竟这些事对柳至秦来说易如反掌,而他需要从柳至秦处知晓的只有结果。
他问:“袁菲菲前几次到洛观村是什么时候?一个人?还是和谁一起?”
“一个人。”柳至秦回过头,敲了两下键盘,“今年3月2号第一次来,住在钱庆家的农家乐,3月5号离开;5月17号又来了一回,这次是住在罗昊家的农家乐,5月19号离开;上一次是6月30号来,住在‘山味堂’,7月4号离开。”
花崇瞳光微动,“她住的都是村小积案受害人的家!那这两个案子……”
“必然有什么联系。”柳至秦看着显示屏里突然安静下来的袁菲菲,又道:“许升说得没错,他们几个不算特别要好的朋友,只是因为有老乡、校友的情谊,所以偶尔才会出来聚一聚。他们在微信上有一个老乡群,里面还有其他人,袁菲菲很少发言,有事都是私聊周良佳,看得出和周良佳关系不错。从8月开始,她频繁地找周良佳,问过多次要不要抽个时间,大家一起去洛观村玩几天。”
“她只找了周良佳,所以盛飞翔、范淼、许升这几个人都是周良佳约的?”
“对。周良佳和范淼来往比较密切,而范淼与盛飞翔在合伙做生意,许升和范淼关系也还行。”
花崇想了想,“袁菲菲知道,请周良佳出面约人的话,肯定能约到范淼,范淼大概率能拉来盛飞翔,许升则是可来可不来……”
柳至秦点头,“这次旅行,表面上是由周良佳牵头,实际上由袁菲菲发起。我们来排个序——袁菲菲最先找到的是周良佳,周良佳揽过了约人的活儿,说明她自己一定会参加;范淼与周良佳关系特殊,是几人中第二可能参加的一位;盛飞翔与范淼在朋友之上,还有一层工作关系,参加的可能性比范、周低,但是比许升高。现在的结果是,他们仨都被烧死了。而在幕后推动这次旅行的袁菲菲,精神状态与行为都非常可疑。”
花崇站起来,走了几步,手里拨弄着一支笔,“她确实有重大嫌疑,但是……”
正在此时,痕检科的一名警员匆匆跑来,喘着气喊道:“花队!‘山味堂’那边有情况!”
花崇站定,“发现什么了?”
“下午我们在袁菲菲所住的客房里,发现了大量泥土。现在经过检验比对,确定这些泥土部分来自废弃的村小,部分来自虚鹿山!”警员歇了口气,又说:“‘山味堂的’服务员说,因为客人们一去虚鹿山,脚底就会沾上很多泥土,把客房的地板弄脏,所以他们每天都会仔细清理地板,把从客人们鞋底掉落的泥土都打扫干净。”
花崇立即明白过来,“所以现在出现在客房里的泥土,都是袁菲菲昨天晚上带回去的?她不仅去了村小,还去了虚鹿山!”
警员兴奋道:“是!说不定就是她杀了范淼三人!”
不,不对!
看着警员精神奕奕的脸,花崇忽然觉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在虚鹿山上布置火堆的人胆子极大,心思却也极细。并且要在那种情况下烧死三个活生生的人,心理抗压能力也必然非常出众。
这三个特征,袁菲菲一个都不占。
她胆子很小,一句话就能吓得直哆嗦,恐惧全部显露在眼中,且那种神态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她的心思也算不上细腻,否则不会用微信向周良佳表达诉求,更不会在去过犯罪现场之后,将从山上带回的泥土留在客房里。
心理抗压能力她更是几乎没有,此时她在另一间警室里的情绪化举动就是证明。
但她又确实很可疑、很有问题!
她为什么要让周良佳约人来洛观村旅游?
为什么三次独自前来,次次都住在村小案受害者的家中?
她和钱毛江、钱庆、罗昊有什么关系?
她昨天晚上避开监控,去早已废弃的村小和虚鹿山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只是在村里散步?
如果周良佳三人是她杀的,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
正想着,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外。
竟是许升。
“你,你们说,如果想起了什么,要及时告诉你们。”许升不安地搓着手,往走廊尽头望了望——那里正是袁菲菲所处的房间,“我想起了一件初中时发,发生的事,不知道对你们破案有没有帮助。”
花崇连忙让他进来,关上门,见他太紧张,于是将烟和打火机放在他面前。
他忙不迭地抽出一根烟,打火,点燃,深吸一口,过了半分钟,才勉强镇定下来。
“别紧张,慢慢说。你提供了线索,我们肯定会保护你。”柳至秦在他对面坐下,而花崇走去窗边,“唰”一声将窗帘拉上。
“这件事和袁菲菲有关。”许升刚说一句,又解释道:“但我没有说她是凶手的意思啊!”
“你尽管说,我们自己会判断。”柳至秦道:“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必须是事实,不能编造。我的同事目前正在羡城摸排走访。初中时发生的事,你知道,你的同学可能也知道。你如果说了假话,经过对比,我很快就能查出来。”
许升连忙摆手,“都这个时候了,我为什么要骗你们警察?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
“嗯。”柳至秦点头,“那就开始吧。你们初中时发生了事?”
“和我没有关系!”许升再一次撇清自己,咽了咽唾沫,道:“内什么,袁菲菲念初中时追过盛飞翔。”
闻言,花崇与柳至秦眼色皆是一变。
“追是指的告白?”初中生之间的“追求”,柳至秦实在想不到别的方式。
“嗯。但盛飞翔看不上她,没答应。那时候盛飞翔和范淼关系很好,打架、收保护费都在一块儿,盛飞翔把袁菲菲拒绝之后,就和范淼一起耍她。”
“耍?”花崇问:“什么意思?”
许升一愣,立即解释:“不是那个‘耍’,就是欺负她,逗她好玩儿。”
“说具体些。”
“唔,我想想。”许升低下头,组织了半天语言,“初中生不是有挺多早恋的吗?我们那初中不好,男的很多都是混子,女的呢,就爱跟这些混子混在一起,可能感觉特有面子吧。当时范淼和盛飞翔是混得比较好的,范淼很酷,盛飞翔长得帅,特忧郁的那种,很多女的都喜欢他,袁菲菲就是其中之一。”
花崇抿唇靠在窗边。他倒是没想到,袁菲菲和盛飞翔还能有这一层关系。
“你们别看袁菲菲现在长得挺好看,念初中时她又丑又胖,脸上还长了很多青春痘,戴着一副眼镜,性格也不怎么开朗,只和几个女的玩得好。在我们男生眼里,她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丑女。”许升说着感叹道:“不过女大十八变,只要会化妆会打扮会拍照会P图,就不可能丑到哪里去。”
柳至秦见他要扯远了,问:“盛飞翔是因为她长得丑,才看不上她?”
“当然了!她胆子小,又文静,平时话都很少跟男生说,喜欢盛飞翔之后,居然敢给盛飞翔写情书。但追盛飞翔的女的都排到校门外了,班花级花多的是,还有高中的学姐。盛飞翔哪里看得上她啊?”许升低声道:“别说盛飞翔,我也看不上她。”
花崇道:“你和袁菲菲不在同一个班,这事连你都知道,并且记得,是因为当时闹得挺大?”
许升直点头,“盛飞翔当场就扔了她的告白信和礼物,全校都知道了!那个学期袁菲菲简直成了笑柄,很多女的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盛飞翔都敢追,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了张什么歪瓜裂枣的脸。”
花崇眼皮跳了跳,脸色阴了下去。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不漂亮,也不开朗,各方面都与“优秀”无缘。喜欢上一个长相英俊的男生,表白被拒绝,礼物被丢弃,此后被同学嘲笑羞辱——这一段极不愉快的经历会在袁菲菲的心里留下什么?
“我说这话不太合适,毕竟我和盛飞翔后来也算是朋友,他现在都过,过世了……”许升又结巴起来,“不,不过……”
“不过什么?”柳至秦问,“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许升深吸一口气,“不过他初中时真,真不是个东西!”
“他喜欢欺负女同学,仗着自己长得帅,仗着受欢迎,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很轻浮,也很虚伪,是吗?”花崇已经想象出盛飞翔青春期时的模样。
“嗯,嗯!”许升道:“应该就是不懂事,没有长醒吧。成年之后,他就很稳重了。在洛城第一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变了个人。可能男人小时候都是那样吧。”
花崇不赞同这种说法。事实上,很多性格恶劣的混子都比同龄人先步入社会。经历社会的洗礼后,他们渐渐变得圆滑、会做人。多年后再次见面,时常给人一种“浪子回头”、可靠的感觉。
但并非所有男人小时候都像他们一样以捉弄人为乐。他们成年后的成熟、可靠也绝不能将他们年少无知时做过的荒唐事一笔勾销。
“你还记不记得,盛飞翔当时是怎么欺负袁菲菲的?”柳至秦接着问。
“记得一些。”许升说:“他经常把袁菲菲叫出来,让她当跑腿的。揍倒是没揍过她,毕竟她是女的。袁菲菲也是傻,都被拒绝了,还任由他呼来唤去,没什么骨气……”
“他们这种畸形的关系维持了多久?”
“没多久,盛飞翔很快就交了个女朋友,是另一个学校的校花。像袁菲菲这种丑女,逗一会儿有趣,久了盛飞翔也觉得烦了吧。”
“也就是说,在这之后,他们两人就没什么交集了?”花崇问。
“差不多,后来大家都不在一所学校了,联系就断了。”许升抓了两下头发,“我也是这几年才再次见到袁菲菲,她完全变了,容倒是没整,就是五官张开了,也了,青春痘没了。相貌虽然还是比不上周良佳——周良佳以前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来着,但是也算个漂亮姑娘了。”
柳至秦略感不解,“她和盛飞翔再次遇上,相处起来不会尴尬吗?为什么还会成为朋友?”
“前几次聚会都是周良佳拉着袁菲菲来的。其实也说不上多尴尬吧,毕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大家都不懂事,现在都是成年人了,谁还计较那么多呢?我听说盛飞翔还跟她道了歉,夸她长漂亮了。有次喝了酒,盛飞翔还开玩笑,说想追她来着。”许升又点起一根烟,“我们平时不怎么联系,聚会也就插科打诨,袁菲菲看着像早就不计较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但是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就是出了这档子事,你们又非要我回忆从前,我才想起他俩之前的事,我没有说袁菲菲是凶手的意思啊!”
花崇眯了眯眼。许升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可笑,一边假惺惺地给袁菲菲开脱,一边旁敲侧击说袁菲菲和盛飞翔、范淼有矛盾。就好比一个人将另一个人骂得狗血淋头,末了又来一句——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啊。
柳至秦又问了几个问题,许升一一作答,紧张道:“你们看,该配合的我都配合了,我也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主舞台边的摄像头都拍到我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我只请了几天假,假期结束我还得赶回去工作。一个人在外打工,不容易啊!”
柳至秦看了看花崇。花崇摆手:“今天太晚了,开山路容易出事。明天再走吧。”
许升如蒙大赦,赶紧道:“好,好。我就在洛城,哪里都不去。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我随叫随到!”
又一次被请到问询室,袁菲菲的状态比上午还要糟糕。
花崇拿着一个小号物证袋晃了晃,“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袁菲菲盯着物证袋,眼中流露出不解与惊慌,“土?泥土?”
“在你房间里发现的土。”花崇将袋子放在桌上,直视着袁菲菲的眼睛,“你说你昨天和周良佳分开之后,她回‘山味堂’与范淼三人会和,你去村口那家菌子店吃晚饭,然后回到‘山味堂’,之后再次出门,在村里散步。”
“是啊。”袁菲菲紧拧着眉,“菌子店的老板娘还和我说过话。”
“没错,她还记得你。”花崇语速不快,“但你在她店里用餐时是下午5点多,她并不知道你之后去了哪里。”
袁菲菲手指搅在一起,“我,我还能去哪里?我就在村里散,散步啊。”
“村里公共摄像头不少,如果你在游人多的地方散步,为什么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你?”花崇语气一变,“还是说,你去的地方人烟稀少,根本没有摄像头?”
袁菲菲睁大眼,更加惊慌,“为什么这么说啊?摄像头都有盲区的,拍不到也很正常吧。”
见她还不愿意说实话,花崇叹了口气,“这物证袋里装的土,是你从虚鹿山上带下来的。”
袁菲菲似乎懵了,汗从额角滑落,“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把山上的土带下来?”
“户外鞋的鞋底有繁复的防滑纹,最易携带泥土。袁菲菲,你昨天晚上到虚鹿山上去了吧?”
“我没有!”袁菲菲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反驳,声音发颤,“我没有上山,我在村里散步!”
“不可能,‘山味堂’每天都会清理地板。你前天上过虚鹿山,粘在鞋底的泥土在一天之后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但你房间里出现的泥土不少,明显是刚被带下来的。”花崇向前一倾,“昨天晚上,你上虚鹿山去干什么?”
袁菲菲半张着嘴,脸上血色褪尽,“我,我……”
“你不仅去了虚鹿山,还去了以前的村小。”花崇继续逼问:“你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事?”
“不,你胡说!”袁菲菲站起来,似乎想逃离,但腿脚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一步也挪不动。
花崇静静地看着她,语气稍有改变,“你和盛飞翔,只是单纯的老乡吗?”
听到这个名字,袁菲菲瞳孔猛地一缩。
“很多年前,你喜欢他,而他伤害过你。和他一同戏弄你的,还有范淼。你一直记得当时被羞辱的感受,对吗?”花崇轻声问。
袁菲菲用力甩头,声音带上了哭腔,“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是吗?那这个问题暂且略过。”花崇点了点桌子,“是谁组织这次旅行?”
“我不知道!”袁菲菲颤抖着坐下,“你问过我,我也回答了。挺早以前大家就说想一起出来玩一回,这次时间刚好能凑在一起……”
“不,你在撒谎。”花崇打断她,“是你向周良佳提议到洛观村赏秋,并且催促了她很多次。后来,周良佳约到了范淼,范淼叫来盛飞翔和许升。对你来说,许升可来可不来,但盛飞翔和范淼必须来。”
袁菲菲哑口无言,汗一滴一滴落下。
“在你们这个老乡小团体里,你从来不是特别积极策划、参加活动的人,向来是周良佳拉着你去参加聚会,这次怎么突然变了?”花崇问:“洛观村对你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吗?算上这次,你今年已经来旅游了四回了。”
闻言,袁菲菲如遭雷击,僵在座椅上。
“今年3月、5月、6月,你三次只身前来。是这里的风景格外吸引你?还是这里发生过的事格外吸引你?”
袁菲菲抱住头,哭了起来,“他们的死和我无关,真的和我无关!”
山里昼夜温差大,下午花崇把柳至秦的毛衣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此时不得不再次穿上。毛衣最易吸味,在会议室放了一阵子之后,多了烟的味道,好在并不难闻。
花崇只扣了一枚扣子,斜靠在派出所走廊的墙上,左手缩在袖管里,右手正揉着太阳穴。
袁菲菲情绪近乎崩溃,什么都不愿意说,既不承认初中时曾向盛飞翔表过白,也不承认昨天夜里去了虚鹿山和村小。但这两点根本不容她辩驳——第一,前往羡城走访的同事已经证实许升的话,第二,客房里的泥土、村里的摄像头都证明她没有在村里散步。
至于三次独自到洛观村、催促周良佳组织秋游,就更是证据确凿。
看上去,她就是因为初中时的遭遇,对盛飞翔、范淼怀恨在心,并迁怒范淼曾经的女友周良佳,忍气吞声多年,处心积虑地报复他们三人。
这个动机并非说不通,但在细节上却极其矛盾——的确有人忍辱多年,潜心谋划复仇,但这种人受性格影响,必然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袁菲菲为了当年告白遭到羞辱的事报仇,她不该像刚才那样失态。
她是个情绪化的人,而凶手具有超乎寻常的冷静。她就像一块拼图,而凶手是底图。她这块拼图完全合不上底图。
从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分析,她成年之后能原谅盛飞翔、范淼,并和他们成为朋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确实不在乎了,认为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不成熟,现在长大了,又都在洛城生活,彼此关照一下,偶尔出来聚个会也不错。
但她为什么要把人约到洛观村里来?并且无法解释昨天晚上为何跑去虚鹿山、村小。
这太奇怪了。
“幸亏我多带了件衣服。”柳至秦从警室里出来,带上门,“不冷吧?”
花崇摇头,将毛衣裹得更紧,“袁菲菲还是老样子?”
“嗯,不愿意开口。”柳至秦道:“她现在显露出来的情绪特征,完全不符合我们所做的犯罪侧写。”
“但证据都指向她。”花崇吁了口气,“她把人带到洛观村来,肯定有她的目的。不过这个目的不一定是烧死盛飞翔三人。”
“我最在意的是她为什么会住在村小受害人的家里。”柳至秦说:“难道她是想知道什么?她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不应该。”花崇摇头,“曲值他们已经查清楚了,她生在羡城长在羡城,直到18岁到洛城念书,才第一次离开家。她不可能是钱毛江那个案子的参与者。”
说到这里,花崇一顿,看向斜对面的一间警室。
警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名警员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眼熟的男子。
显然,那间警室里刚结束了一场问询。
柳至秦也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钱闯江转过身,木然而冰冷的目光像生锈的剑一般刺了过来。
与他视线相交时,花崇本能地拧了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