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邹鸣握着门把手,面色惨白,眼睛红得狰狞,脊背弓起来,痉挛一般发抖。
他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似人声,最终汇集成沙哑的、不成调的怒吼。
“啊——!!!”
被暂时关在另一间警室里的钱闯江听到了这声吼叫,空茫的眼眸顿时一凛,冷汗从后颈滑向后背,有如滚烫的辣油。
他的胸腔震颤着,牵出并不强烈却令人难受至极的疼痛。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救不了邹鸣了。
小时候,因为太过弱小,所以救不了和自己一样遭受凌辱的刘展飞。
长大了,不再弱小,却依然不能让刘展飞好好活下去。
对于生,他向来没有过多期待。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被母亲生下来,大约就是为了受罪。
和二哥钱锋江不一样,他发木的双眼发现不了世间的任何美好。被钱毛江扇耳光、被钱毛江踩住脑袋、被钱毛江逼着喝尿时,他恨不得一死了之。钱毛江揍他揍得最厉害,比揍钱锋江时还厉害。父亲钱勇每次看到他鼻青脸肿,也只是象征性地骂钱毛江两句。而钱锋江不敢“惹事”,老是远远地看着钱毛江把他往腿下面拉,一脸惊恐,一个字都喊不出来。那时候他才多大来着?还是个八、九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啊!
生在这种畸形的家庭,亲情于他来讲,简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大哥是人渣,父亲是帮凶,二哥虽然也惨,但也不是个好东西。至于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是一群冷漠的畜生。
他经常想到死,却不甘心就这么死掉。在死之前,他想杀死钱毛江,再杀死洛观村的所有村民。但他太小了,也太弱了,连从钱毛江的手臂里挣扎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日去村小的木屋给钱毛江送烟,他一听里面传来的响动,就知道钱毛江在对那个男孩做什么。
他听出了那个男孩的声音——是刘家的小儿子,刘展飞。而刘家,是全村最穷、最可怜的一户。
钱毛江这个人渣,欺负别的小孩也就罢了,居然连刘展飞也不放过!
他死水一样的心翻涌出愤怒,气得双眼发红,气得浑身发抖。可也仅是这样了,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可能去救比自己更弱小的男孩。
那不是救人,那是送死!
但后来,当他被钱毛江揍得两个眼睛肿到只能睁开一条细线,完全丧失活下去的欲丨望,颤巍巍地爬上虚鹿山,想要跳崖结束生命时,刘展飞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条湿毛巾。
“你不要死。”个头还没自己高的刘展飞焦急地喊:“钱闯江!你不要死!”
他鬼使神差地退了回去,跌坐在地上的一刻,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他很少哭,更少当着别人的面哭。
哭是示弱与依赖,而他并没有能够依赖的人。
刘展飞将湿毛巾敷在他胀痛难忍的眼皮上,声音稚嫩:“你先歇歇,我给你捂眼睛。捂了就好了,不会坏掉的。钱闯江,你别想不开。我哥说了,死是最不值当的事,所以你不要死,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被刘展飞细小的胳膊抱住时,他突然哭得更加厉害,越来越厉害,根本听不清刘展飞之后还说了什么。
从小被钱毛江欺凌,被家人忽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安抚他、陪着他。
因为年纪相仿,他与刘展飞渐渐成为朋友。虚鹿山的东侧深处是他们的秘密基地,那里杳无人迹,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会去。
他们在那里打瞌睡、摘野果、抓昆虫,将钱毛江、罗昊,还有村里的其他恶霸忘得干干净净。
那里就像个没有忧愁的仙境。
可在仙境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大多数时候,他们必须面对现实的冷漠与残酷。
直到有一天,刘展飞告诉他:“我哥哥说,很快我们就安全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欺负我们!”
“你哥哥?”他疑惑道:“你哥哥不是到羡城上大学去了吗?哪里好远啊,我从来没有去过。”
刘展飞摇头,眼睛调皮地眨了眨,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没有,我哥没有走。我哥只是让村里的混蛋们以为他走了而已。”
那天晚上,他的噩梦在火光中终结了。
钱毛江、罗昊、钱庆、钱孝子、钱元宝被他和刘展飞逐个引到村小,等待在那里的是本不该出现在洛观村的刘旭晨。
14岁的小孩,再嚣张跋扈也不是19岁男人的对手。
他们被杀死,被浇上燃油,然后在大火中化为五具不辨面目的焦炭。
他记得,刘旭晨背着光,向他与刘展飞跑来,染血的脸上带着笑——那笑竟然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的笑。
“我走了。”刘旭晨说:“你们照顾好自己。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你们什么都不说,警察就不会怀疑我,更不会怀疑你们。明白吗?”
两个小孩坚定地点头。
“不用担心我,警察不会想到我。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早已离家求学,他们所有人都是我的证人。”刘旭晨接着说:“现在,趁大火还没有惊醒大家,赶紧回去假装睡觉。你们是不满10岁的小孩,没有人会怀疑你们。”
说完,刘旭晨就要走了。
刘展飞喊了一声“哥哥”,刘旭晨笑道:“展飞,再坚持半年。半年后,哥哥回来接你。”
“旭晨哥。”他突然抓住刘展飞的手,向刘旭晨承诺:“你救了我,往后就算不要这条命,我也会保护展飞!”
刘旭晨闻言笑了笑,摇头,然后转过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一切如刘旭晨料想,村民们惊慌失措地挑水灭火,和那场大火一起,破坏了现场的所有犯罪痕迹。天亮后,镇里的警察来了,过了两天,市里的警察也来了。很多村民被带去问话,他与刘展飞也去了。不过他们都是孩子,且是村子里最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凶手呢?警察草草将他们放回家,同样被放回家的还有钱锋江。
他在钱锋江的脸上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开心,这个与他没有多少亲情的二哥,居然冲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说:钱毛江死了!我们自由了!这个家是我们的了!
后来的时日里,警察来来去去,怀疑这怀疑那,可被怀疑的人最终都被放了出来。钱勇和其他几个受害人的父母堵在派出所门口,一定要警察抓到凶手。可最终,警察仍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他与刘展飞一直小心翼翼的,除了在虚鹿山的秘密基地,从来不在其他地方一同出现。
就连钱锋江,都不知道他们是朋友。
刘展飞成天都盼着刘旭晨来接自己。他有些舍不得,但没有说出来。刘展飞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希望刘展飞快乐,刘展飞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可12月,大雪封山,和雪花一同降临的是刘旭晨去世的噩耗。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和大人们一同跑去刘家时,刘展飞已经不见踪影。
第二年,有人在洛观村下游发现了刘展飞的尸体。村长和别的村民都说,那就是刘展飞。可他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绝对不是刘展飞。
那个小孩,只是穿着刘展飞的衣服而已!
刘展飞还活着!
他唯一的朋友还活着!
数年后,洛观村一改往日的穷困景象,已是游人如织的旅游景点。穷了半辈子的村民个个富了起来,盖小楼、建农家乐、上虚鹿山圈地,赚得盆满钵满。
每每看到那些人油腻而虚伪的嘴脸,他就发自内心感到恶心。
这些连小孩子都保护不了的人,凭什么拥有如此安逸的人生呢?他们付出过什么吗?他们做过一件好事吗?
那个杀了恶霸的人,那个救了自己和刘展飞的人,为什么早已长眠地下?
这不公平!
他很想毁了洛观村拥有的一切,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有一天,已经长大的伙伴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名叫邹鸣,清秀白净,穿着昂贵的衣服,但他轻而易举地认出——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刘展飞!
展飞没有死!展飞回来了!
和刘展飞一同回来的,还有刘旭晨的骨灰。
他们在刘家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将骨灰盒埋了进去。
刘展飞平静地讲起这些年的经历,还有刘旭晨的死因,最后轻声说:“我要报仇。”
他站起来,与刘展飞双手交握,毫不犹豫,“展飞,我帮你。”
从决定“帮忙”的一刻起,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帮你报仇,也护你周全。
活着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刘展飞在悬崖边挽留下他,如果不是刘旭晨杀死了钱毛江,他恐怕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庸庸碌碌多活这么多年,能够帮唯一的朋友报仇,顺道让洛观村虚伪的众人自食其果,大概是他人生里唯一有意义的事。
刘展飞的计划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但要在众目睽睽下烧死周良佳三人,风险实在是太大。
他劝刘展飞换其他的方式,同样是烧死,去废弃的村小烧也不错,在虚鹿山东侧的秘密基地烧也不错。
可刘展飞执意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焚烧那三人,说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复仇。
他没有再提出异议,与刘展飞保持着不为人知的联系,尽力满足刘展飞的各种要求。
这几年,他偶尔能感到“活着”的真实感了——自己不再是一具得过且过的行尸走肉,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有“理想”的、活生生的人!
但讽刺的是,只有在策划别人的死亡时,才有这种感觉。
有一次,他去洛城,刘展飞带他四处走走看看,经过一家店时,买了个小玩意儿送给他。
那个小玩意儿,是他们用于联络的游戏里的角色挂坠。
他游戏玩得差,也不喜欢这些东西,但刘展飞送给他了,他便带在身上。
挂坠是什么时候丢的、丢在哪里了,他都不知道。
他与刘展飞唯一一次分歧产生在钱宝田要盖红房子的时候。
他联系到刘展飞,告知刘家的地要被人拿去建房子。
得知那是一栋什么样的房子后,刘展飞却很高兴:“童话小木屋?那很好啊,漂亮又有人气,我哥肯定喜欢。就把它当做一个华丽的墓碑好了。不用担心,那种装饰用的房子顶多在地里打几个浅桩,骨灰盒埋得深,没人会发现。”
他觉得这样不对,不应该这样。
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骨灰盒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而且游客是无辜的,他们不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在“坟墓”里买的旅行纪念品带回家。
赶在钱宝田动工之前,他悄悄将骨灰盒挖了出来,没有知会刘展飞,独自一人将骨灰盒埋在废弃村小教学楼西侧。
那里是整个洛观村最安全的地方。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就在他们制定了一个个计划,又否定掉一个个计划时,一个叫袁菲菲的女人来到洛观村。
这个懦弱又狠毒的女人,居然想烧死小孩。
小孩罪孽深重,但大人就一定无辜?
小孩骗了大人,他们就活该被烧死?
那大人做错了事呢?是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
他发现,袁菲菲居然是周良佳的朋友。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刘展飞本想亲自与袁菲菲接触,但他抢在前面。
所有的风险,他都替刘展飞承担。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袁菲菲将周良佳、范淼、盛飞翔引到他与刘展飞曾经的秘密基地,就像当年他与刘展飞将钱毛江引到村小一样。
他提前支开了刘展飞,让刘展飞去准备助燃物。除了他,袁菲菲谁也没有看见。
他打晕了三个将死的人,对他们使用了刘展飞早已准备好的麻醉药。他特意问过,这药叫什么名字。刘展飞说,叫七氟烷。他将这三个字牢牢记住。
本来,他想亲自布置助燃物、亲自点火,但是刘展飞不答应。
他只得告诉自己——没事,一切罪行都是我犯下的。
周良佳三人被烧死时,他已经回到家中。这里要毁了,旭晨哥的仇也报了,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他开心地想。
开心得笑了起来,开心得哼起了哀乐。
其实,他是存着一丝侥幸的——如果这次来的警察和十年前来的一样没用,那他与刘展飞做的事就不会被察觉到,他就不用站出来顶罪了。他还可以像当初对刘旭晨承诺地那样,继续保护、照顾刘展飞。
但来的警察里,有一人叫花崇,还有一人叫柳至秦。他们似乎是很厉害的人物。他逐渐明白,自己和刘展飞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查出真相。
杀了人,总该有人付出代价。
这个人应该是他。
他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的时间。最重要的是,袁菲菲这个关键证人,只认识他,而没有听说过“刘展飞”和“邹鸣”这两个名字。
自己可以保护刘展飞。刘展飞那么聪明,一定不会犯傻自投罗网。
可他没有想到,转移刘旭晨的骨灰盒成了最大的“败笔”。
他听到刘展飞的嘶吼,一声又一声,将伪装多年的面目撕得鲜血淋漓。
他紧贴着墙壁蹲下,双手用力堵住耳朵,但仍旧听见了刘展飞的喊叫——
“啊!啊!啊!”
他哽咽出声,渐渐意识到,自己被那两个警察骗了。
渐渐意识到,自己保护不了刘展飞,也守不住承诺。
钱宝田的骂声那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刀一般戳在邹鸣心里。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冷静几乎消逝得无影无踪,脑中仅剩下一个认知——哥哥的骨灰盒丢了!
怎么会不见?地坑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不可能啊!自己明明将骨灰盒好好埋起来了!钱闯江明明说过钱宝田搭房子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谁拿走了哥哥的骨灰盒?拿到哪里去了?
哥哥现在在哪里?
他发狂地冲撞着警室的门,像重伤的野兽一般咆哮。他已经顾不得警室里装有摄像头,顾不得自己是被警方紧盯的嫌疑人。此时此刻,他只想奔去红房子,看看骨灰盒到底在不在坑中。
如果真的不在了……
“不!”他甩着头,眼神变得狂乱,猛烈跳动着的心脏像要炸开一般。
几分钟后,他仍旧没有冷静下来,反倒更加激动。
钱宝田高喊着:“你们把我家的地都掏空了!什么都没有!你们该怎么赔偿我?啊?”
他浑身激灵,终于喝道:“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门内的摄像头记录下了他的每一个动作,而门外的警察听到了他每一声怒吼。
花崇说:“开门,带他去坑边。”
门被打开的刹那,邹鸣就冲了出来。他脸上再也不见之前的冷漠与淡定,横眉竖目,眼中的血丝像要化作一股接一股的鲜血,从眼眶里淌出来。他几步跑到钱宝田跟前,拧住钱宝田的衣领,嘶哑地喊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哥在哪里?你把我哥弄哪里去了?”
钱宝田吓得腿脚打颤。肖诚心那孙子只保证警察不会动他分毫,可没保证群众也不动他分毫啊!
“我我我……”钱宝田口齿不清,“我不知道!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哥!你去找警察!是他们要拆我的房子!我他妈比你还委屈!”
几名警察上前,架开了邹鸣。邹鸣发出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怨毒地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想找你哥?”花崇睨着他,“行,跟我来。”
感觉到按在肩上的力量稍有松懈,邹鸣一把挣脱开,速度极快地向花崇扑去。可花崇的反应显然比他的速度还要快,单手一挡一拨,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制住,在他耳边冷冷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想找你哥,就他妈老实点儿,跟我来!”
邹鸣抖得厉害,勉强支住身子,一双眼睛里全是仇恨,好似被封存在皮囊里的怪兽终于撕破血肉,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肖诚心往后退了一步,把吓傻的钱宝田推进一间警室。
花崇还穿着柳至秦的毛衣,腰上连枪都没有别,冲楼梯口抬了抬下巴,“走。”
红房子的木头、钢架、玻璃被扔在路边,刘家原来的地皮上被挖出一个大坑,里面空空如也,除了毫无生气的泥土、砂石,什么都没有。
邹鸣瞳孔缩紧,双腿一屈,直接跪在地上。
泪水从他血红的眼里涌出来,让他本就狰狞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片刻,他跌跌撞撞地爬进坑中,大约因为太激动,直接从上面滚了下去,干净的衣服变得脏污,脸也被蹭出血痕。
他茫然地跪在坑底,嘴唇不停动着,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哥,哥……”
“刘展飞。”花崇站在坑边,居高临下喊道。
邹鸣抬起头,绝望地喊道:“你们把我哥弄到哪里去了?”
“你是刘展飞。十年前被冻死在河里的小孩不是你,你从洛观村一路走到了楚与镇,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米皓。”花崇垂着眼,“是不是?”
邹鸣就像听不懂一般,“我哥呢?”
“我问你是不是!”花崇厉声道:“想要见到刘旭晨,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邹鸣肩膀颤抖,乌紫的嘴唇被咬破。
花崇声量一提,“是不是?”
邹鸣幅度很小地点头,哀声道:“我哥呢?”
“在刘旭晨突发脑溢血当天,周良佳策划跳塔自杀,造成交通拥堵,急救车绕远路赶到羡城科技大学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花崇说:“你查到这件事时已经是邹媚的养子。你到周山公墓偷走了刘旭晨的骨灰盒,将骨灰盒埋在这里——你们曾经生活过的家。你与钱闯江重逢,谋划杀死周良佳三人,为刘旭晨报仇!”
邹鸣置若罔闻,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哥呢?”
“七氟烷是你从邹媚处偷来的。在别人眼中,她是完美的女强人,但你与她生活在一起,你知道,她是个专门对小女孩下手的杀人魔。”花崇蹲下来,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撑着地面,“刘展飞,你是个可怜的人——你的兄长以保护你的名义杀死了五个男孩,你的养母以救赎的名义残害弱小无辜的小女孩。他们都是罪人!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对抗命运的不公,只敢对比自己弱小的人下毒手,并给恶行冠以‘正义’的名号!你在他们的抚育下长大,继承了他们灵魂里最肮脏最黑暗的一面!你残杀周良佳三人,他俩的恶毒,尽数投映在你的行为里!”
大约是“恶毒”两个字刺激了邹鸣,他抖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歇斯底里道:“我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花崇冷笑,“凶手不配说保护。他保护的是什么?是你这个焚烧三人的杀人魔?”
邹鸣捂住耳朵,喝道:“我哥呢!他在哪里!”
“告诉我十年前发生的事,还有你杀害周良佳范淼盛飞翔的经过。”花崇慢慢地说着:“我就将刘旭晨的骨灰还给你。否则……”
邹鸣扬起脖颈,发出一声哀怨的大吼。
花崇无动于衷,只等他的坦白。
杀手的讲述,与基于线索的推测相差无几。但让花崇意外的是,十年前,刘展飞曾经遇到过一个叫米皓的流浪儿。大雪纷飞,米皓穿着单衣,被冻得瑟瑟发抖。刘展飞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下来,披在米皓的身上。
他们约定,要一起活着走出山林,走到大城市里。
但活下来的,只有刘展飞一人。
天空阴沉可怖,浓云化作秋雨,将土坑浇成湿淋的水坑。
邹鸣被拽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花崇,气势早已弱了下去,哑声问:“我哥呢?”
花崇不再搭理他,转身向派出所走去。
凶手的口供固然重要,但另一项证据却更加重要。
窗外电闪雷鸣,柳至秦盯着眼前的显示屏,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邹鸣和钱闯江都已删掉了《白月黑血》这款游戏的客户端,账号里的聊天记录也一并被删除。
可是,删除并非意味着不存在。
游戏开发商的主服务器里,仍然保留着他们的聊天记录。那每一段对话、每一个字,都是他们的犯罪证明。
警室的门被打开,柳至秦侧身望去。
花崇的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急切地问:“搜索得怎么样了?”
柳至秦站起身,拿来一条干毛巾,“该拿到的,都已经拿到了。”
花崇接过毛巾,疲惫地按住太阳穴,“辛苦了。”
“应该的。”柳至秦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帮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这边基本上解决,我得马上赶回洛城。”花崇说:“陈韵肯定还活着。”
“嗯。”柳至秦点头,“我和你一起回去。”
话音未落,警室里响起手机铃声。
花崇一看是曲值,连忙接起。
电话那头极其嘈杂,曲值的声音和无数噪音一同传来,“我们找到陈韵了!活着!”
花崇猛一闭眼,胸中一块大石落地,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走廊上有人喊道:“我操!仇罕那傻逼想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