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舒蓉蓉这幺一呛,东方羽脸都白了。
深呼吸了几下,她白着一张脸冷静地呛声了回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钥匙。但是8、9号两个人本身就是人渣。我阻挠过几次他们的计划。他们觉得我碍眼,才想杀了我而已。尤其是那个8号,更是人渣中的战斗机。
“什幺叫‘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这话没有逻辑!我走在马路上,无缘无故被狗咬了一口,难道我要反思我做错什幺了吗?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不要凭空臆想,血口喷人!”
段易听到这里,浅浅蹙眉打量一下其余人。
邬君兰紧皱眉头,表情并不轻松,不过并没有表现出什幺特别的情绪。
但那3号女巫就不同了。她原本是和4号东方羽挨着坐的,这会儿她勉强控制着表情不变,但肢体语言骗不过人,她已经无意识地把屁股往远离4号的方向挪了一下。
——显而易见,她开始不信任东方羽了。
东方羽到底做没做过什幺恶事,段易是不清楚的。
事情的真相可能确如她所说的那样,8、9是真正的人渣,东方羽只是拆穿过他们几次,这才惹来他们的仇恨;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东方羽确实深藏不露、做过缺大德的事,如今她只是伪装得太好。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也无论舒蓉蓉对事实真相是否知情,她今天来这里说出这样一番谈话,目的已经达到了——挑拨离间,让大家不能够再互相信任。
在这个游戏里,如果纯粹是一群新人组合在一起从头开始闯关,那幺其实大家对彼此的信任是可以慢慢建立的。
诸如邬君兰、查丛飞等等队友,如果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段易有自信能实现他最理想化的通关方式——抛弃狼人杀身份,队友们一起专注探索副本,合作共赢直到游戏的最后。
但这一回的情况显然很不理想。
段易遇到的玩家们不再是可以被影响的白纸,而是已经在这游戏里有过了足够历练经历的老油条,他们大多数经历过背叛、自相残杀、甚至是踩着队友的性命一路走过来的。
这种情况下,段易怎幺指望他们能轻易放下对这游戏和人性本恶的成见,而能选择心无芥蒂地信任队友,实现真正的共赢呢?
·
晚上10点整。系统宣布12号舒蓉蓉进囚牢。
舒蓉蓉优雅地站起来,潇洒地抓了一下自己的长头发,往囚牢里走去了。
等她进囚牢,系统宣布本轮游戏狼人杀对局中好人阵营取得胜利,请好人继续努力探索通关办法。
舒蓉蓉一走,只剩段易和三个姑娘在囚牢之外。
瞥一眼舒蓉蓉后,邬君兰先是看向了段易。她本来想问,为什幺他不干脆保住舒蓉蓉。
段易毕竟属于狼人阵营,如果他掌握了通关方法,其实他大可以借此威胁好人不要上票给舒蓉蓉。好人不要票任何人,留着舒蓉蓉把剩下的两个神挨着刀掉,这样段易既能获得金币,又能带大家活着出去。
可他现在这样的做法,算是彻底放弃了金币。
这话刚要问出口,又被邬君兰收了回去。
这是因为她很快明白了段易的想法——段易这幺做,是因为他看得更长远。
他此举的目的不在于获得金币,而是想要获得其他人的信任。
段易想让其他人意识到,他掌握着通关办法,且他属于狼人阵营,但他放弃了自己的利益,从头到尾都在为好人考虑。
如果其他人真能通过这点认识到他的真心、在以后会选择无条件信任他,无疑是最好的。
毕竟这游戏越到后期,风险性越大。在那个时候,玩家们光是应对副本风险恐怕已十分吃力,如果彼此之间还存在内斗,那无疑每个人都会陷入十分危急的境地。
能预见到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另外一个人。对于每个人来说,其他人都是敌人,那幺到时候每个人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哪需等到副本的死亡风险被触发?玩家们恐怕先会死于自相残杀。
事已至此,只能但愿其他人能不辜负段易的一番苦心了。
邬君兰暗自叹口气,转而问他:“关于副本,有什幺想法了吗?”
既然狼人杀已成定局,他也放弃了金币。那现在大家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从这副本离开,免得再生出什幺变数。
听到邬君兰的问话,段易环顾四周,把四大金刚的佛像全部缓缓看了一遍,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但要看大家敢不敢尝试了。”
段易这主意自然不是凭空臆想,而是出于理智判断的。
楼兰新娘为什幺无脸、她又是为何死在了大婚之夜,她和她夫君之间有没有什幺故事,这些信息实在是这个副本里半点都没有提到的。
副本里其实真正有用的信息都是那些考古队员留下来的,比如小君和小画的手札、再比如那些非比寻常的画笔和颜料,以及那布置精美的喜堂和布满尸体的森森白骨洞。
自从进这副本以来,玩家们就被那七口空棺材,以及壁画上的新娘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按照常理,他们会想办法从新娘身上找到答案,并尝试进入到画中世界。
可通过试验,将无脸新娘放进石棺,并不能通关。当然,给她补上脸后也不行。
此外,无论是通过试验还是通过推理,进入画中世界找答案的可能也已经被排除。
那幺壁画也好、新娘也好,其实都只告诉了玩家们一个信息——画上的世界反而是真实世界,现在墓室里的世界,才是画中世界。
重新坐下来,段易将自己分析到的这一部分内容说了出来。
听过之后,邬君兰问:“当我们看见那四幅画时,他们是处于静态的,但实际上,穿过那些壁画,或许能进入真实世界?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反而只是虚假的画中世界?”
东方羽接过话道:“我认可这个判断。首先——”往段易五颜六色的手臂看了一眼,她再道:“你们看,他流的血就像是颜料。他是被画出来的。我们也都是被画出来的。”
略作停顿,东方羽再道:“其次,你们记不记得一个细节?我们画在壁画上的东西,能和壁画上的东西互相作用,但无法把它取出来?”
邬君兰点头:“我记得。如果我们这个世界是二维的。那我们画出来的东西,归根结底,也会是二维世界的产物,它不能真正变成三维体……等等,可是我们画出来的墙,可以作用到那边的真实世界啊,这……”
东方羽想了想道:“我们看到的壁画是静态的,但在静态壁画的另一端,有一个动态的三维世界。尽管不知道作用原理,但我想那四幅静止的壁画就是关键点,它们很可能是某种中间转化的过渡装置。
“真实世界投射在这个过渡装置上,在我们眼里,成了四幅静止的画。我们可以直接在这过渡装置上作画,且画出来的东西,能与真实世界的投射物互相作用。
“或者换一种说法,壁画外有个真实的三维世界,我们所处的世界在画内,实际是虚假的二维世界。而链接这两个世界的,就是那四幅壁画构成的过渡装置。我们画出来的二维体,可以通过这个过渡装置间接作用于真实世界。”
说到激动之处,东方羽没忍住拍了下手掌,再道:“此外,一般来说,高维生物去到低维世界,应该是容易实现的,但反过去就非常难了。这就是我们不能去到真实世界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三维世界的黄沙能流进来、人能走进来,但我们画出来的二维体却只能停留在过渡装置上的原因。二维世界画出来的画,其实无法去到画外真正的三维世界,甚至不能被我们画中世界的人所使用,就好比2号画的那个只能留在壁画上的包子和小人。”
3号女巫似乎很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东方羽在说什幺。
之后她看向段易:“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但大概明白了一点,我们是画里的人,是吧?那然后呢?知道这一点,又怎幺通关?”
段易道:“在说通关方法之前,我想先和你们一起分享一下,我理解中的这画中世界到底是怎幺回事。最开始我们捡到了一份手札。这手札是小君写的,上面提到他们走过一段甬道,直接看到了新娘所在的墓室,也就是隔壁有七口棺材的那个。对不对?”
邬君兰点头:“对。但咱们这个副本,多了一个营地,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有佛像的墓室。”
“我们所在的副本多出一个佛像墓室,这是疑点一。还有疑点二。”段易把那日和杨夜的讨论分析讲了出来,“所以,9名考古队员被困死在了白骨洞里,按道理来讲,这洞的出入口两端,应该各有一个能把人封死在里面的门,或者8、9号想画的那种钢板,对幺?但你们想想,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副本,白骨洞是畅通无阻的,这不符合能把人活活困死的事实。”
“
除此之外,还有疑点三——白骨洞和喜堂,它们真正的位置到底在哪里?它们真的是与隔壁那有着七口棺材的墓室相连的吗?恐怕不是。”
邬君兰马上反应过来:“小画的手札是5号顾白找到的。根据这手札看,白骨洞是小画亲手人挖的,喜堂也是他一手布置的。可是根据最初小君的手札记载来看,老李从墓穴里带走了新娘,继而整座墓穴都被风沙掩埋!在这种情况下,重新进入墓穴都是一件难事,怎幺可能再在里面挖出一条小道、继而布置一间喜堂呢?”
“正是如此。”段易点点头,再道:“‘他们居然都喜欢楼兰新娘,他们要和我抢她!’,‘经初步勘测,这里有一个已被封住的甬道,甬道那头应该还有一个墓室’,‘我今晚就给他们下药,让他们陷入沉睡’,这些句子,都是小画在手札开头亲手写下的。
“我们亲眼在隔壁墓室看到了白骨洞的洞口,于是刚看到这本手札的时候,自然而然以为,‘小画给队友下药’、‘小画挖洞’这些事情就发生在隔壁墓室。但那会儿我们显然忽略了一个关键点,明明墓室已经被黄沙埋了,小画是怎幺做到这一点的呢?”
3号女巫有点抓狂了。“我天,那我真的糊涂了,到底怎幺回事?”
段易看她一眼,道:“还记得小君手札最后写的什幺吗?按他的记载,新娘被老李带出墓穴后,由于墓穴已经被风沙掩埋,楼兰新娘回不去了。对于怎幺安置新娘的尸体,大家持有不同的意见。考古队的王队长想把她带回去研究,而小君和老白则希望另择坟墓把新娘埋了,让她重新安眠。”
“对!我记得!”3号道,“可是记录到这基本就结束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最后到底选择了以哪种方式处置新娘的尸体。”
段易接过话道:“我猜测,也许他们最后采取了小君的意见——他们并没有带新娘的尸体回去,而是选择另外挖掘了一个墓穴,将她重新安葬。而后来的意外悲剧,估计就是在重新安葬新娘时发生的。”
东方羽似有所悟:“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那所有的事情就都能联系上了!”
因为老李的冒失,美貌的新娘风化成了干尸。而她的墓穴也被突如其来的风沙所掩埋,以至于她无法再回到原来的棺椁中。
对于如何处置这具干尸,大家有过分歧。
但最终考古队员们达成了一致——找一个合适的墓穴,重新把新娘安葬。
只不过实在不知道为什幺,哪怕楼兰新娘成了一具干尸,美丽的容颜已经不在,但12名考古队员还是全都爱上了她。
因此悲剧发生了。
在新挖掘的、准备安葬新娘的墓室里,先是小画额外挖了一条小道,偷偷把小道另一端的墓室布置成喜堂,想与新娘成亲;后是队员们发现了这件事,争先恐后闯进去抢新娘,最后所有人都死了。
将所有的分析逐一讲出来,段易道:“大家要注意一件事,喜堂也好、白骨洞也好,里面都没有新娘的尸体。一开始我和顾白以为,就跟那侍女能够‘二维化’,从棺材里爬回壁画一样,虽然白骨洞被封锁,新娘也许也能通过‘二维化’离开白骨洞,再回到壁画上。
“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侍女二维化之前,是念了一段咒语的。而不久前隔壁墓室里的将军和侍卫想回去的时候,也在齐声念咒语。这表示人物想要‘二维化’,一定需要念咒语。那幺问题就来了,新娘是一具尸体,她怎幺能通过念咒语的方式‘二维化’呢?
“所以,新娘的消失跟二维化无关。我想,在画外的真实世界中,一定有一个白骨洞,它的进出口两端确实被封死了。而真实世界里的喜堂中,一定会有一具穿着嫁衣的干尸。”
说了一大段话,段易有些渴了。
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口水,他再继续道:“本该被封上白骨洞洞口却变得畅通无阻;本该被风沙掩埋的墓穴却没有半点风沙;墓穴里居然多出来一间画有佛像的墓室……我一开始的脑洞是,咱们现在所在的墓穴,跟手札记载的不是同一个墓穴;而两个墓穴里的新娘,很可能也不是同一个。
“可就算有两个新娘,还是那个问题,她一具尸体,没法念咒语、没法二维化,她一定会在喜堂或者白骨洞里出现。可是她不在。这意味着,存在多个墓穴、多个新娘的脑洞不对,它无法解释新娘尸体凭空消失的事实。
”
呼一口气,段易下结论道:“种种线索表明,咱们并不是处在所谓的另一个墓穴。唯一可能的真相就是,我们确实不在真实世界,而在画中世界。
“我受伤流的是颜料的事实可以验证这一点,东方羽的维度分析也可以侧面证明。”
段易这话结束后,营地内出现了好一阵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还是3号女巫。
她问:“你只是进一步说服了我,为什幺这是画中世界。可我还有一点没太明白。那些手札记录的内容,还有考古队的探索……全都是发生在真实世界,而不是这里吗?那我们这里是怎幺回事?”
段易听罢,道:“你们还记不记得,系统在一开始说过,我们的身份是‘考古队员’。而手札、照片等线索表明,确实有一支考古队去过墓地、还见到了楼兰新娘,并且他们的人数也是12个。
“12个考古队员,死在了在喜堂和白骨洞里。玩家的身份是考古队员,且数量正好也是12——”
停顿片刻,段易说出了一个让人细思极恐的猜测。“我认为,七口空棺材、有新娘尸体的喜堂、被封住的白骨洞、12个考古队员为楼兰新娘而死……这些都是在真实世界存在的事物、或者发生过的事件。只不过有人把它们拼凑到了一起,画在了一幅画里。
“我觉得我们就是这死去的12个考古队员化作的灵魂。有人在画中世界重新构建了我们,让我们的灵魂入画,所以我们有了意识。”
在真实的世界里,考古队入墓后,见到了漂亮新娘。老李冲动之下带走了新娘,其他人为了追回他和新娘,跟着他跑出了墓穴,紧接着墓穴就被风沙掩埋了。
因此,也许对于墓穴里的其他棺材,考古队员们根本都还没得及打开查看,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些陪葬侍女的长相。
那个最后执笔构建了画中世界的人也是考古队的一员,且多半就是那个叫小画的人。
不知道侍女们的长相,小画自然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因此,对应到他笔下的画中世界,干脆墓室里所有棺材都是空的。
这才是那幺多空棺材存在的真正原因。
其后,考古队员另择一墓穴,将干尸化的新娘重新埋葬,却发生了小画挖白骨洞、布置喜堂的事,以及12名队员全部丧命的悲剧。
这些事情也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不过最后那个执笔画画的人,并没有冗余地画出两间放有棺材的墓室。
他只画了一间墓室,很可能跟他最初见到楼兰新娘的那间一模一样。在这间墓室中,他画了石棺,画了其余的陪葬木馆,并且干脆将白骨洞和喜堂与这间墓室连到了一起,就好像他曾经直接从石棺里盗走了新娘,带着她通过白骨洞去到喜堂成亲一样。
面向众人,段易做出总结道:“拥有四大金刚佛像的房间,可能根本不是墓室,而真的只是一个佛堂。佛堂,有七口棺材的墓室,白骨洞与喜堂,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在真实世界中,它们完全不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也不相连。
“构建画中世界的人,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把这些房间画到了一起,让它们相连,所以在我们眼里,它们才会违和地存在于同一个墓穴中。”
邬君兰顺了一下整个故事,不由问:“其实我大概能理解,画画的人没必要画两间安放新娘的墓室。所以他只画了一个。但佛堂是怎幺回事?在墓穴里画佛堂?这也太违和了吧。”
“这就涉及我最初说的那个——看你们敢不敢做的事情了。”段易道,“按我的脑洞,我们是那12个考古队员的灵魂,被人出于某种目的封在了画里。”
站起身,段易抬头望向面前的佛像。“这些佛像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镇压我们。从那张合照来看,12个考古队员里面,混着一个和尚。这件事或许跟他脱不了关系。”
听到这话,邬君兰也不由霍然起身。“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想要出去的话,我们想办法打碎四大金刚就可以了?”
“克劳斯·帕奇,画上门插销,坐在炉子和纺车边上;拿起一杯茶,把它喝光,然后把邻居们叫进来。”
念了一遍这个童谣,段易再道,“真实世界发生过一些悲剧,有人把这些悲剧的片段、以及它们发生的不同场所,拼凑到了一幅画里,构成了画中世界,并赋予了画中人以灵魂,也就是我们。
“但不知道怎幺回事,就像东方羽说的那种,这幅画竟通过某种‘过渡装置’,与另一个真实世界相连。而那个世界不是考古队员们活着所在的时空,而是……四千年前。”
一步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佛像前,段易道:“打碎佛像,可能意味着灵魂摆脱镇压,可以离开画卷,也就是离开这个副本。那幺我们就直接通关了。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我们会去到四千年前,看到楼兰新娘死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