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找角度航拍的时候池念以为奚山就是个业余玩无人机的,行头乍一看普通得很,其实还挺讲究,处处都是细节,有点像池念认识的那圈玩无人机的打扮。
但奚山的航拍只持续了一会儿就结束了。
他注意到池念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摇杆,干脆把遥控器递过来:“要不要玩?”
“啊?”池念一愣,连忙摆手说,“我不会拍照的。”
“就玩玩嘛,反正内存管够。”奚山将无人机塞给他,没留下池念再拒绝的余地直接抬腿走向敞开的越野车后备箱。
池念端着沉甸甸的操作台,不知所措了几秒钟,开始凭借本能让无人机在盐湖上方飞来飞去。
耳畔是轻微的嗡鸣声,操作对从小接触各类遥控玩具的池念不算太难。他玩了一会儿,熟悉了东南西北,习惯从小屏幕看风景后干脆让无人机飞得更远一点。
越往深处走,盐湖中心的景色呈现在了屏幕里。
金色湖水,金色云彩,落日余晖也是灿烂的一片阳光。但不同于午后灼热得睁不开眼,光线明亮而温和,可以直视,时间一久还情不自禁沉溺其中,直到湖水被风撩拨轻轻一荡,才从那些闪烁的光斑里找回视线焦点。
“好漂亮……”
池念移开目光,平视着无垠的水尽头一片蜿蜒山线,感慨一句不够又提高了音量,想说给奚山听:“真的好漂亮啊。”
身后奚山回答:“对啊,中午来的话太阳直射只有蓝色,盐滩也晃眼睛,早晨和现在才最好看。来,搭把手。”
池念连忙让无人机往回飞。
等它停在安全地方,他转身,发现奚山不知从哪儿扛了个三脚架出来。
他依照奚山的指示帮忙固定位置,对方蹲下身拧紧底部螺丝钉。池念追随了一阵奚山随身体而一翘一翘的小马尾,忽然问:“你是摄影师吗?”
“为什么这么说?”奚山看了他一眼。
池念说:“设备很专业吧,以前见有些同学拍作业也差不多这样了。”
话出口后以为奚山会顺着往下问起“作业”或者“学校”相关的话题,池念迅速地在心里过了一遍腹稿,他却说:“我不是摄影师。”
池念:“哎?”
奚山站起身拍拍膝盖沾上的盐粒:“不过也算吧,业余的,技术不够设备来凑。”
“只拍风景吗?”
“也可以拍人像的,”奚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想拍吗?我试试。”
池念后退一步:“我不喜欢拍照。”
“真巧,我也不喜欢。”奚山只这么说,架好相机后手撑膝盖弓身开始调试。
池念还捧了无人机的遥控台,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奚山后说自己把无人机放在盒子上了,得到对方示意“明白了”之后,退到一边。
盐湖周围没有地方休息,渐渐靠近黑夜,白色盐滩的缝隙中偶尔渗出一点水。
池念不管平时有多爱干净了,直接盘腿坐好。
以为水渍弄湿裤子会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
他面前不远处奚山自顾自地弄相机。奚山没有正对盐湖,镜头对准远处山线不时按几下快门,两条腿略微分开一点,显得更长了,腰也很窄,塌下去时脊背和肩膀弧线优美,一点不像其他人弄三脚架时的虎背熊腰。
池念仗着奚山这时没空,干脆放肆地盯着他看。
他喜欢同性在朋友圈子里不是个秘密,因为家庭的关系,也没谁闲得无聊要大声嚷嚷,信任的朋友虽不多,但个个替他保守着这件事。
所以他对同性的眼光除了欣赏,也有好感。
奚山的外形无疑赏心悦目,池念将手插进裤兜,摸着手机的轮廓有点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拍一张留恋——毕竟从长相到身材都是他喜欢的那一挂,两个人的相识充满戏剧性,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分开了。
而且分开后,多半各走各的路再也遇不到,除非他们都想和对方有进一步发展。
但是奚山应该……不是……吧。
朋友都要给他求桃花,提到“女朋友”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认识到现在都没问过关于他的个人经历。
池念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干燥的唇角裂开,痛感明显,却让他保持清醒。他掐了把自己,心说:“重燃对生活的热爱也不是这样吧?别太过分。”
他知道自己现在心态不稳定,所以要迫切地抓紧从沼泽离开后看见的第一个人。
死胡同差点让他窒息,对砸烂那堵墙放进阳光的奚山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也在正常范围内。因为人都本能地依赖能保护、拯救自己的人——不管对方刻意为之,或者只随手一个动作——会不想立刻放手。
但除开各种复杂的情绪后,还是想留一点让自己记得他的东西。
池念自我纠结良久,还是拿出了手机试图记录一场单方面的“艳遇”。他一按开机键,挣扎出决定的心情骤然跌落到谷地。
操,啊——
手机早没电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傻逼事!
啊——!
池念两手抱头无声哀嚎。
“怎么了?”奚山宛如背后长眼,在这时招呼他。
池念内心在滴血,表面却还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摇摇头说:“我想看看这边会不会运气好有信号,发个照片。”
奚山笑:“没有的,信号稳定估计得一路走到小柴旦湖附近,海拔低一些。”
池念遗憾地一耸肩,骗了过去。
诚如奚山提到过,日落与日出一样都很短暂。
澄澈天幕被太阳镀上的一层金色很快随着风的吹拂、月亮缓慢升上中天而褪去,像一场万米高空的潮落。咸蛋黄似的太阳完全沉没,余晖将云染成粉紫颜色。
再过一会儿,还没看腻颜色可爱的天,星星就挂上山巅了。
月亮藏进云的后面,留下一圈儿朦胧微光。远处国道并没有路灯,大半个小时也不见一辆车经过,暗沉沉的地面尽头山脉更黑。
天空反而带着无法形容的蓝色,分不清被星光照亮还是被山脊映衬,轻飘飘的。
风开始冷了,池念裹紧夹克外套,呼出一口气。白雾飞开,他感觉口鼻里都干燥得要命,隐约有点呼吸不畅。
但还在池念的忍受范围内,算正常高原反应。
他半仰着头,抱住膝盖看了一会儿星空。小时候老爱翻的百科全书里池念最喜欢天文的部分,什么大熊星座、小熊星座,还有天蝎之心、英仙座流星雨、金星伴月……他向往已久,但北京的夜空再干净也比不上青海。
之所以来西北也有久远兴趣的驱使,他决定再任性一回。
池念现在望着星空,闪烁的亮点越来越多了。夏夜观星最好,他没有天文望远镜只能肉眼观察,分辨不出这个那个星座。
也挺开心的,池念想着,打了个哈欠。
星辰轨迹代替夕阳填满夜空时,奚山也结束了他的拍摄。
没叫池念帮忙,奚山自己收拾完了相机和三脚架,也不急着看成品,直接两手拎着走向池念,一抬下巴:“回车里吧,外面越来越冷了。”
“几点了……”池念犯迷糊,忘了自己在哪儿无意识地撒娇,“我好困啊。”
奚山按一下手机侧键:“十一点多。你回车里睡一会儿吧,有毯子和暖宝宝,等你休息好我们再走。”
边说边半弓身体好像还要拉他一次。
池念撑着困意,忍不住拍了下奚山的小腿:“不是说有狼吗!”
“矿区外面都有栅栏,入口处很近。在车上休息的话,它们要真来了我们就轰油门跑。”奚山说得端正,但怎么听都像开玩笑。
池念犹豫了:“……到底有没有?”
奚山:“有。”
池念抓住他小臂站起身,皱眉,在夜色里去看奚山的表情:“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遇不到是运气好。”奚山尾音上挑有点笑意,好像匆忙地暴露了什么,“帮我拿那个无人机,剩的馕别忘了明天还得吃。”
池念“哦”地照做,递东西的时候两个人手指碰了一下。
他顾不上在意了,认真说:“肯定又在骗我,哪儿来的狼群啊这边。”
奚山忍俊不禁:“快去车上吧,你的手冰凉。”
池念嘀咕了一句“怎么这样啊”还是听话地回到车上,奚山让他先等等,接过无人机半跪在车边从后座拿了什么东西递给池念。
是条挺厚实的浅米色羊毛毯子,手感柔软,而且一看就很暖和。
池念抖开它:“谢谢。”
奚山继续从一个大箱子里掏出几片暖宝宝,也一起递给了池念。吉普车里的灯勾勒他的眉眼,轮廓更深,但眼中依稀有光。
池念握住那几片暖宝宝,想了下,不做声地抽出一片给奚山。
“等跑起来了开空调。”奚山关了后座门。
“现在吗?”池念怕他改口,补充,“我睡几分钟帮你开车,就眯一小会儿。”
“你不是怕狼来了么?”奚山看他。
池念窘迫:“……这话题过不去了是吧?”
奚山笑个不停。
“我们往哪儿走啊?”
他好像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上回奚山说去看落日。现在落日看完了,池念抱着不确定的态度把两个人擅自划为“我们”,潜意识里并不想被奚山抛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是要先跟着奚山。
“我跑的小环线,从西宁到张掖再到敦煌、格尔木,最后原路返回走一截,再向东,沿315国道经过德令哈、乌兰,最后回西宁。”
“……你跑了多久了?”
奚山算了算:“小半个月了,一路走走停停的,又不赶时间。”
但是这么久都一个人吗?
池念没问出口。
“你睡吧,我先开着就行。”奚山说,没等池念再回答又自己加了条件,“别睡太久,起来得帮我开会儿车,明天最快也要下午到了,我扛不住。”
池念已经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把毯子整个盖好,拉起遮住了一点下巴后眼睛都闭上了,困得不行的样子:“嗯嗯嗯。”
“要记得啊,你上个闹钟。”奚山提醒。
“嗯嗯……”
结果闹钟没定,人先秒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