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搞到了我的手机号。
这念头冒出瞬间,池念后背一凉。他额间止不住地冷汗直冒,定睛看了很久,确认是周恒文后池念猛地把手机拍到吧台上。
一声脆响,奚山看过来:“没事吧?”
池念想让他放心——这些事奚山不好插手,也没必要管——可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他对周恒文已经有了应激反应,哪怕内心做再多的思想建设,在想到这个名字还是本能地慌张,接着就想吐。
刚意识到这点,池念的胃里立刻翻涌不止,弓身干呕起来。
他反应异常得有点吓人,奚山问了句“怎么了”后大约发现池念没办法立刻回答,拐进吧台,提起旁边的杯子倒了杯温水,右手顺着池念的后背。
“能自己喝吗?”水杯递到池念嘴边。
呕不出东西,池念脸色惨白地喝了口水,从后背那只手掌的温度回到现实。握着玻璃杯,他坐在吧台的一张凳子上时手指还在发抖,清水荡开,池念看一眼被扔在吧台的手机,差点又犯恶心。
奚山问:“凉胃了吗?”
“不是,”池念冷静了点,但一开口,声音还是沙哑得要命,视线闪躲,“我……我晚点跟你说吧,别破坏今天气氛。”
奚山沉默,不多时突然说:“跟我来一下。”
言罢,奚山转身就走,没有肢体触碰也没强迫他,大有种爱来不来的潇洒。池念咬着杯沿踌躇片刻,没拿手机,随着奚山走了。
孟青眼尖:“奚哥,你们俩干什么去?”
祝以明的调侃远远地传来:“别问,问就是当电灯泡。”
阑珊的营业时间从下午2点开始,现在还没吃午饭,大门虚掩着,拐出挂金属摆件的隔断后,吵闹也一并被挡在了墙外,只剩下满走廊的青金石颜色。
两侧是纯粹的蓝,一个黑釉大瓷瓶立在墙角,里面插了几支干枯芦苇。
奚山靠在那个花瓶边,想了想,拿出烟盒。他自己要了一支,点燃了,抬起盒子伸向池念:“嗯?”
“我不抽。”池念摇头,“一会儿烟味儿散的掉吗?”
“新风机开着。”奚山说。
他们相对无言片刻,池念想,奚山看见了短信的内容,可能没过多久就会问吧。他试着在奚山问之前先行告诉对方,可思想建设做不到位,还是说不出口——要怎么说?先对奚山出柜吗,然后告诉他前男友的种种奇葩事迹。
奚山会怎么想?
会觉得他果然是个傻逼。
池念捏住衣角不语,把拖字诀贯彻到底逃避现实。
他不说话,奚山就主动提了,却不是池念想的那样:“我们来玩一个小游戏。刚才店里的话你也听见了……所以,我猜你会有一些想问我的问题,其实我也有,我们现在交换秘密,怎么样?”
“什么?”池念不懂他的意图。
“我没告诉过你的事,你可以现在问我,保证如实回答。”奚山竖起一根手指,想了想,改成了三根,“你问三个问题吧,想知道的、想确认的……只要不涉及到父母。但是,不管你问什么,我对你只有一个问题。”
“哎……?”
“你先来。”奚山从兜里拿了一张不知什么时候放的小卡片,装掉下的烟灰。
他太懂怎么掐住自己的软肋,池念莫名地觉得被拿捏了一下,可奚山留给他的选择远比留给自己多,好像能够接受——他可以问很多,你是不是GAY,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还有为什么要这么照顾我?
他都能问吗?
而对池念自己,如果非要专注地喜欢奚山,的确需要有一个时机把这些事全部坦诚。现在奚山提出来,他大概也知道对方那个“唯一的问题”是什么内容。
要交换,奚山是想知道的吗?
那他也该让对方自己判断,总不能到后来一边说我喜欢你,一边不停地因为前男友的骚扰心烦意乱吧?
“那,我能问三个?”池念问他。
奚山叼着烟,点了下头,他垂在额前的一缕微卷长发随之摇晃,被修长手指重新捋到耳后。
内心深处骚动如蜻蜓点水地一荡,涟漪漫开,都是心动。池念眨眨眼,迎上奚山的目光,见那里面仍是千尺深潭,反而镇定了一点儿。
“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
奚山目光怔忪,但诚实地说了:“我觉得还没遇见合适的,以前有段时间谈得太频繁,后来发现自己只是想找个伴儿宣泄感情。现在不一样,还是觉得宁愿等合适的人。”
“什么叫合适的人?”
“安全感。”
池念咀嚼着三个字,奇怪地慌张,最后的问题也随之发音打结:“那你……会介意,被喜欢或者……被、被黏上吗?”
这个问题,奚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意外地弹了下烟灰,接着笑了。这个笑仿佛在原谅一个幼稚小孩的无理取闹,分外宽容,奚山仔细思考,等得对方忐忑了才说:
“很介意。”
池念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愁苦极了。
但奚山慢条斯理地补充上后半句:“不过,如果我恰好也喜欢他的话,黏人精不是很可爱吗?”
这什么双标现场?
“我答完了,现在轮到你。”奚山的烟抽到尽头,他随手在纸片上摁灭,包裹时神态不经意得像这个问题非常无关紧要,“发刚才那条短信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池念呆住,在他意料之中的问题,可突然又有些手足无措。
偏偏奚山强调:“要诚实。”
“他……”名字就在嘴边,池念紧张了就会咬下唇,力度太大,有点疼了他才放开,努力把这件事剖开,连同出柜、混乱、神经质的伤疤一起就这么给奚山看得仔仔细细,“他是我的……前、前男友。”
奚山不算太意外,仿佛已经猜到。
池念咬了舌头,口腔中血腥味扩散,让他的字句也变得鲜血淋漓。
“我们其实没有当面提分手,但他什么意思,我当时很确定,也很绝望。我们约好一起去青海玩,一起办个画廊……他就是不要我了。”
奚山的表情变得玩味。
池念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从记忆深处将这件事从头至尾地捋顺:“在德令哈,我跟你提到过的,记得么?就是他,在一起好几年,出柜,和家里闹翻,然后他把我抛弃了——之前有件事没对你说过,他走的时候,拿了我的钱。”
听见“钱”,奚山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起:“多少钱?”
好像奚山纠结的不是这个前男友的身份,也不是池念的前任居然是个男人,只着眼于他受到的伤害。
这想法让池念稍微安心,语句也通顺起来。
“不到四十万,我当时想过报警。”池念加重语气强调来龙去脉,“我真的想过,但是银行卡密码是自己告诉他的,我们关系又比较特殊,警察不觉得可笑都够意思了,怎么可能真的受理?所以……”
“那他还给你发消息,不是说,把你拉黑了吗?”奚山问。
池念点头。
谈感情确实伤钱,何况又是这种。奚山懂池念的难处,叹了口气,声音也比先前轻柔不少:“所以他现在居然还想和你见面?”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重庆……手机号码换了,微信也没有联系。”提到这事,池念又开始难以控制地发抖,“他在监视我,对吧?不管我走到哪儿,他都会找上来,不想理他也没用,他要给我发消息不停地道歉……我……”
“没事了。”奚山按住池念的肩膀,“现在你是安全的。”
池念深吸一口气,放弃挣扎一般承认了自己的软弱:“……我真的很怕他。如果见了面,他很会说话,可能我就要信了。”
“就算现在知道那是个骗子?”
“你不懂……”
“行了。”奚山打断池念,表情严肃,“他知道你在重庆,对不对?”
池念木木地点头。
可表情太受伤,奚山顿了顿,眼眸一垂,放在池念肩上的手收紧,毫无预兆地抱住他。
怀抱温暖,相同材质的抓绒卫衣贴着的时候,太过厚实的触感与体温交叠,后背拥抱也紧。池念闻到那股很清的甜味,似乎一下子驱散他的不安,就像即将跌入深渊前被奚山一把拽住不放。
他为什么要抱自己?
池念无暇思考奚山的动机了,本能地抬起手用力回抱他。
“不要害怕。”奚山的声音沉沉地从耳畔钻进他的脑海,“不管以前遭遇了什么,当时对我说‘要开始新的人生’,就特别勇敢了。无论之后你做什么决定,起码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第二次。”
池念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奚哥,今天你过生日,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奚山放开他,微微弓着身体凑近池念,仔细端详,确定一向泪腺发达的人这次坚强地没有哭,“生日真的没那么重要。”
“很重要。”池念说。
“好吧,但你的事也重要。”奚山不继续跟池念纠结生日,问,“前男友从哪里知道你在重庆,有头绪吗?”
“不……”刚想说他也不清楚,池念猛地记起来一件事,“我有个人主页,是一个类似博客的东西,读大学的时候老师让开的,用来存作业,还有一些设计稿。后来有了一些网友会在上面和我交流,偶尔,我会把拍的照片发上去。”
而在九月,他发过一次和奚山一起去南山看的晚霞。
山城的雾轻柔而迷离,尽管那天没有想象中火烧云的盛况,奚山对着渝中的灯海按动快门时,池念禁不住也偷偷拍了一张小香港。
当天晚上他失眠,把这张照片用手机修了修,仿造奚山喜欢的旧港片剧照风格加上滤镜和粗颗粒的效果,上传到个人主页。
周恒文知道他的主页叫什么,可即便如此,对方会得知他的号码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听完池念的解释,奚山微微眯起眼,站直身体:“那你让他来。”
“啊?”
“让他来重庆,不是要见面?就在阑珊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