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奚山难得对谁敞开心扉,被池念安慰了一通后自己失眠大半宿。

失眠之后,他反而没那么沉重了,仿佛压着他很多年的心理包袱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性格早年古怪,对越重要的人越刻薄,后来经历一系列变故,总算学会了外表保持平和,但也总会对在乎的人露出本性。

究其原因奚山的内心还不够强大,说不在乎,其实未必真的不在乎。

一块石头,一块疤,还有一个下雨天,它们共同编制出一条锁链铐在奚山身上,拖住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万分。

池念带来了打开锁眼儿的钥匙,池念说,“不会变回以前的自己”。

因为池念不光劝,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很真实。

牵扯到最深的疤奚山给他看了,池念根本没害怕。

元旦将至,池念的学生们被统考的压力逼得快疯了,统考之后又要准备校考连带着老师也加班加点,就差没住在画室。

“小助教也这么忙啊?”祝以明拿起白酒瓶要给奚山倒。

奚山按住杯口制止他的动作:“别。”

“啷个了,你又没开车。”祝以明说到这儿想起问题所在,恍然大悟地问,“对噻,奚哥,你的车啷个放屋头啦?”

“池念借去用,他学生这两天统考,赶时间送考点,早上六点就出门去接人了。”奚山说到池念最近的作息就皱眉,“考完了又接到画室去,继续搞什么……什么针对性训练,专门做他学校那边的题目。”

曾经的艺考受害者祝以明听得耳朵痛,打断道:“行了行了,他做他的嘛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好久没喝酒了,整点儿?”

奚山拒绝得异常坚决:“吃完饭,我要去画室接他。”

祝以明:“……”

奚山:“他累了一天,开夜车,我怕出事。”

他话说到这份儿上祝以明也不好劝了,只得转过去对一直看热闹的齐星:“齐姐,劳烦您屈尊陪我喝几杯?我太郁闷了。”

齐星大方地拿起杯子:“来,倒满。”

“这才对噻!”祝以明说,又趁热打铁地损了奚山一句,“不像某些人,重色轻友……奚哥啊,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正式介绍小男友给我们?”

“还不是。”奚山说。

“还、不、是——”齐星抓住了重点,“那就快啦!”

祝以明起哄:“也有可能在骗我们,住都住在一起了,‘还不是’,你信吗星星?”

“肯定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齐星和祝以明两个人几乎闹出群魔乱舞的动静,奚山哭笑不得,拿起烤肉的夹子差点没给他们一人一下。

烤肉店选定了新址,搬迁在即,又碰到年底,祝以明把齐星和奚山这两位一起创业的好朋友约上,大家提前庆祝几家店平平稳稳地度过一年……顺便提前为齐星开个小型的告别单身趴。

他们坐的最里面的小卡座,周围人声鼎沸,烤肉的烟火气沾上衣服和头发也顾不上。

桌面,齐星的手机开了视频,相隔不远不近的几百公里,江海一边脱白大褂,一边和他们抽空聊天:“恭喜啊,星星,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元旦,想讨个好彩头。”

“那得夏天才轮得上摆酒了?”江海说。

齐星笑着:“是啊,过年前准备去他家那边选选场地。”

“海滩婚礼啊?”

祝以明看热闹不嫌事大:“海哥,你之前说星星结婚,我包多少红包你就包一倍。那你可得等着,我的红包不会小啊!”

江海:“我说过这话?”

奚山不失时机地插嘴:“说过。”

江海大笑:“那好吧,说到做到!不过时间过得真快啊,星星要结婚了……”

听见这句感慨,齐星不自然地拨了下大波浪。

以前在沙坪坝一起厮混的时候,她是几人团伙中唯一的女生,大家护着她,当小公主似的宠。可渐渐地,所有人都变了,她帮不上忙,最后只能选择把当年思贤和自己的聊天记录给祝以明看,让他明白,思贤真正没有遗憾过那段无果暗恋。

对余思贤,和奚山保持朋友关系就是最好的距离。

那时祝以明低着头沉默许久,最后问她:“星星,能打印一份给我吗?”

后来江海越来越忙,祝以明在火锅店连轴转,抽空会去看望思贤的母亲,奚山开了新店,还遇见一个提起他就会一直笑的小朋友。

这样的生活当然比不上大学时代,但齐星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所有人都有阳光灿烂的明天。

酒过三巡,话题逐渐放开。

祝以明看向奚山,他清醒得很,但非要去拔老虎胡须,惹是生非地问奚山:“诶,你和小池到底怎么样了?”

“就那样啊。”奚山说,把炭火上的五花肉剪成一小段一小段。

“那样是哪样?”祝以明不满意,非要奚山给个说法,“看你俩吃饭都黏黏糊糊的,结果一打趣,两个人比赛似的看谁闭嘴闭得快。差不多了啊奚哥,尴尬期,暧昧期,冷战期都全了,现在得是热恋期?”

他脑补的剧情太完整,奚山听得忍俊不禁:“真没有,还是朋友。”

齐星借着酒劲儿猛力推了一把奚山:“你行不行啊?”

“怎么?”

“都这么久了,还是朋友?”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奚山投降,自觉内心困境不再,朋友面前,多少也能吐露一点心声,“但是如果……如果啊,想告白,你们觉得挑个什么时间比较好?之前我想再等等,现在又觉得会太晚了。”

这话一出,祝以明和齐星同时陷入沉默,四只眼睛成了探照灯,上上下下地扫过奚山,似乎妄图参透他每个细胞都是什么结构。

奚山被他们看得不自在,恼羞成怒:“怎么了,我不能主动?”

“不,你能。”祝以明认真地说,转向齐星寻求赞同,“但你不光主动,还这么着急,就很有问题了。开天辟地第一回,是吧?”

齐星疯狂点头:“太稀罕了,得在日历上记一笔载入史册。”

“有这么夸张吗……”奚山无言以对。

可仔细想来,祝以明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性格与对安全感的过分看重,使得奚山从不以未来的人生为砝码衡量一段感情。在此之前,他没遇见过心动到会主动思考“告白”和“在一起”的对象。

池念是第一个。

齐星打官腔:“亲亲,这边是建议您现在就打电话说‘我喜欢你’呢。”

奚山沉吟片刻,居然真的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接着放弃了:“别,他这段时间忙得很,我怀疑直接这么说他会回我一句‘哦’。”

“行动和语言总要有一个。”齐星摊开手,“不然,长嘴长手干吗的?怕他不答应你,就别让人那么早住自己家。”

奚山盯着波子汽水瓶,半晌,捏捏自己的鼻尖。

齐星最后说:“奚哥,你们现在这情况,不在一起很难收场啊!”

烤肉吃到快八点,走出店门,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冬天,雨势不如盛夏浩荡,也比不过春秋缠绵,总是下一会儿停一会儿,被风吹得斜斜地、慢悠悠地飘落,偶尔一打眼仿佛是细密的雪。地面潮湿,灯光变成海上五光十色的波浪,蜿蜒着由近而远地消逝。

齐星的男朋友听说她喝了酒,从南岸开车来接人。奚山记忆里,这是齐星第一个介绍给他们认识的男朋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齐星男朋友不停地道歉,“打扰你们了。”

等他们驱车而去,祝以明靠着公交站牌的背面,浑不在意被沾湿衣服:“这哥们儿不是本地人啊,听口音像福建的。”

“你下次直接问齐星。”奚山说,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在乎吗?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他为了齐星留在这边,而且他们能结婚。”祝以明拍了把奚山的肩膀,“你呢?”

“我什么。”

“你的小朋友今年多大了?22岁,多年轻啊。”祝以明顿了顿,皱眉问奚山,“万一以后他在重庆待腻了怎么办?”

也许两人心结解开,从前坦诚,现在也没什么无法面对的话说不出口。

奚山据实已告:“我也担心。”

祝以明没想到他考虑到了这一层,讶异片刻:“靠,你来真的?”

“喜欢了,不应该去想吗?”奚山反问,在祝以明的震惊中继续,“你说得对,小池是没提过家里条件,但看得出来不会差到哪儿去,他的任性和我不一样。我俩的家庭条件,说得难听点根本不在同一个阶层……我顶多算小康,大学毕业的时候拿不出几十万,更不敢在那会儿离家出走。”

“我去……你这,捡到小公主了啊?”祝以明说不出话,“那、那他……万一以后,不是,奚哥,我没有不看好的意思,就万一呢——”

“我明白,我也担心,他现在表现出来很喜欢我,可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奚山低头掏出烟盒,想了想,又放回去,没抽。

“总得有个心理准备,是这意思吗?”

奚山没答是,也没否认。

祝以明:“所以奚哥,就决定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奚山瞪了他一眼走出几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打开后门,他回头给祝以明道别:“走了啊,还得去黄桷坪接人。”

“一心动就动一辈子,对吗?”祝以明笑嘻嘻地,“要这么说的话,我看哪天小池回北京,你指定得追去。”

奚山“嘭”地一声关上车门,从窗里给他比了个中指。

小雨天,恰逢夜间,路不算特别堵,奚山抵达陶意画室时比预料中的时间要早一些,正好赶上学生们满脸疲倦地下楼离开。

奚山没选择上楼,他靠在车门处,给池念发消息。

过了会儿,窗台有个脑袋探出,朝他挥手:“奚哥!两分钟,我把东西归位一下。”

池念说的“两分钟”就是精准的两分钟,奚山回了他一个响指。他刚打开微信往下刷了几条朋友圈,楼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就占据了听觉神经。

“奚哥!”

问候一如既往,奚山闻声抬起头,池念正一步跃下最后两个台阶,把背包往身后一甩:“走!”

“车钥匙。”奚山伸手。

池念递给他,顺便亲亲密密地勾住了他的胳膊——他有时候黏人得像个热恋中的小女生,肢体接触自然又暧昧,奚山有心享受,从不拒绝,这时觉得祝以明那个比喻居然还有那么一点道理,“小公主”。

经历单纯,天性善良,傲娇但很容易原谅别人的,小公主。

奚山越想越觉得贴切极了,伸手捏了一下池念的耳朵。

“干什么!”池念故意粗声粗气地凶,“一天天的,就知道动手动脚,下次我要收钱了啊。”

“麻烦直接给充个VVIP。”

池念小声地:“……你想得美!”

奚山笑了,顺手拧开蓝牙音箱。

一首落日飞车的经典情歌里,街景后退,被模糊成五彩斑斓的绚丽色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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