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新年快乐”

卓霈安不需要池念陪着玩,她独立惯了,哪怕陶姿不在她也能自己找乐子。相比之下,池念和陶姿还要在画室奋战到最后一天,就显得更凄惨。

12月31日,早晨半天的强化训练后,画室终于宣布了放假。

按照惯例,他们需要将一切都收拾好才能离开。

“念念,你元旦有什么安排吗?”夏雅宁收拾残局时嘴也不闲着,“我和阿语下午的飞机去长沙,喝奶茶!”

池念虽然也对茶颜悦色垂涎已久,但并没有大过节和一群人挤在一起的兴趣。他把放在背景布前的石膏像挨个排好:“得看我发小想去哪儿。”

“是早晨和陶老师一起来的那个美女吗?”

池念不觉得卓霈安哪里可以和“美女”挂钩,为了不让她丢面子,闻言点点头:“对,她之前说想去武隆看天坑什么的……”

夏雅宁感慨了一句“这个天气去武隆很冷”,话题又被发散到其他地方。

两个女生要赶往机场,最后的收尾工作由池念独自完成。

在画室辛苦打了四个月的工,池念锁上门,短暂地因为这是一年中最后一次的动作而伤感须臾——大约对他而言,每个“第一次”与“最后一次”都珍重。

何况这一年,翻天覆地刻骨铭心,容不得池念遗忘。

年初,他和丁俪去故宫看了今年的初雪。春天忙碌毕业设计,熬夜,焦虑,但最后好歹拿出了成果,老师的评价也非常高。以为就此进入一帆风顺的社会,他却和家里闹崩了,被前任抛弃,陷入绝望的漩涡。

可转机又来得如此突然,心血来潮的一个决定让他去了西北。池念走过敦煌、张掖,麻木地看了五彩丹霞与金色雪山,在格尔木换车,抛锚,每一个脚步都印着难过。

然后他就遇见奚山,日落的影子里,奚山专心地拍照,转过头指给他看。

东边的天泛着青,一轮细长弯月挂在山巅。

月出,而太阳尚未完全陷入山坳,池念走过雪一样的盐滩,碧蓝湖水如镜,他拿了奚山的酸奶,蹲在对方身边。

“你看过很多次这种日落吗?”

“以前总是遇不到。”

奚山这么说。

时至今日,池念仍以为那场日落是他见过最壮美的风景。而他可以笃定,淡紫色的天空之下,高原群山环抱之中,他从未想过会这么快喜欢上谁。

那也是他爱上奚山的起点。

从那时起他的每一个决定好像都将奚山纳入了人生旅途,直到年尾最后一天,他站在重庆湿润的冬天,等奚山来接自己。

认识奚山,喜欢他,就是22岁最好的事。

快到假期了,黄桷坪正街穿校服的中学生、精心打扮过的大学生们都兴高采烈。车来车往,几乎有了放寒假的感觉。

这年是一个寒冬,新闻里每天都在报道各地气温、雨雪创造的新纪录。

池念两手揣在兜里,迎着冬日潮湿的冷风眯起眼睛等待。气温偏低,手机掉电严重,奚山开车来后,池念钻进去第一时间就是用车载的数据线给自己充电,他冻得嘴唇发白,还没说话,奚山递过来一杯咖啡。

温温热,池念喝了口,低头看消息:“完蛋,小霈打电话我没接到。”

“她说买了我们两个人的票,今晚去听跨年live。”奚山说。

池念先“哦”了声,接着回过神转向奚山,表情愣了片刻:“你们俩加了微信吗?”

“吃火锅时加的。”

池念以为他不愿意:“其实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不用理,我跟她说。”

“没事。”奚山随口道,“她说可以有个照应。”

池念心里清楚,虽然互相照应的理由冠冕堂皇,叫人不好拒绝,但卓霈安肯定不全是这个意思。她和奚山取得联系,有种“认证”的感觉——卓霈安八卦归八卦,很少加朋友恋人的微信,因为旁观者清,她更多时候是第三人视角。

而这次,他和奚山甚至没有在一起,她就主动去联系奚山了……

作为“娘家人”,卓霈安明显十分认可奚山。

池念心里有点暗自高兴:“什么live?”

“不知道,我没多问。”奚山聚精会神地开车,一副“随便你们安排我都可以”的样子。

“祝哥齐姐他们不一起吗?”

听见这句,奚山说:“祝以明去成都找江海了,齐星有男朋友,节假日,大家做想做的事就行了。”

“所以,”池念内心打鼓,不确定地问,“你也想和我一起跨年?”

奚山笑笑:“不给?”

“哎?”池念慌乱片刻,“没有,挺好……”

低头喝了口咖啡,池念的视野里掠过一抹过节的红灯笼。

新的一年,倒计时11小时。

和奚山一起去阑珊店里吃了饭,下午帮忙收拾后,红火了几个月的书吧也提前进入假期状态。卓霈安和陶姿前来,四个人找不到打发时间的方式——桌游人太少,小霈不会打麻将,玩密室又得排队——最后索性在观音桥看了场电影。

爱情片,典型的青春疼痛结合破镜重圆,剧情很老套,胜在画面精致配乐引人入胜。池念看得还算投入,但奚山好像半点触动都没有。

仿佛最后一天,对奚山而言也只是平常的一天。

卓霈安买的票属于跨年表演,开场比寻常时间要晚。入场时,里面已经不少人了,喧闹的说话声霎时扑面而来。

虽然去过酒吧,但池念很少听livehouse,灯光大亮,场馆密闭,暖气开得很足,让他有点儿不太适应。进门后没多久,卓霈安和陶姿就不知钻去了哪个角落,池念情不自禁地跟进奚山,唯恐过了会儿关灯,他会再也找不到人。

人太多的地方,池念不敢去抓奚山的手。

也许他还被“我们只是朋友”的认知禁锢着,尽管隐约觉得奚山对自己有好感,他也非常清晰地明白自己喜欢奚山。

没捅破窗户纸之前,私下的打闹与暧昧对双方或者是享受,或者是小心的试探。换作公共场合,见别人成双成对,池念却总没办法那么坦然地和奚山牵手,去抓他的胳膊或者把手放在帽子下取暖。

就像……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奚山的脚步停顿一下,他似乎找到了哪里适合等待开场,头也不回地朝池念伸出手,声音能穿破人群嘈杂。

“拉着我。”他说。

池念脸颊微烫,不作声地勾住奚山的小指。

喉咙有点干,左眼尾跳个不停,看向空无一人的舞台时池念莫名地紧张,就像有什么即将发生。他勾着奚山的手指,在阴影里藏起两个人知晓的亲密。

十点钟,演出准时开始。

率先登场的是个小有名气的乐队,场内不少粉丝,他们的乐器才刚刚响动,声浪便配合地扬起风帆。主唱很会煽动氛围,仅仅一首歌,场内的窘迫就已经被燃烧殆尽了,他喊“都浪起来”,欢呼差点掀翻屋顶。

演出逐渐热闹,一个小时后宣布中场休息五分钟。

“我看了节目表!”周围讨论太大声,池念不得不也提高嗓门凑近奚山,“等会儿有个你可能还算喜欢的,你车上放过他们的歌!”

奚山想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不习惯说话靠吼,只能摸了下池念的头发。

“开心吗?”池念几乎贴到他身上了。

外套脱掉之后,池念里面是件乳白色的羊毛衫,略宽大,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因为热,池念的脸有点发红,刘海贴着额头,奚山手指一拂,替他整理了一下后看见池念更加惊喜的神情,目光却闪躲开。

此后接近一个小时,池念都不太敢和奚山对视了。

环境作祟吗?还是因为人太多?奚山今天尤其黏他,握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过,紧贴着,汗湿了也不放。

他被鼓点节奏敲击得心神不宁,奚山的脉搏贴着他。

他们的心跳在同一频率,不停地跃动,越来越快,在灿红的背景光中让池念眩晕。

越靠近零点,场内气氛越火爆。

最后一支乐队登场,清脆的响指声后场内灯光一闪,吉他响起来了,插了电的声音紧接着是鼓,场内的绚丽灯光换成单色的粉,照亮每个人的脸。

这首歌,池念在奚山的车里听过,很好摇晃。前面的女孩跳得太投入,带动不少人跟着节奏乱蹦,手臂挥舞,跟着小声地哼唱,如果头顶再悬挂上一只彩色玻璃球,随着节奏不停闪烁转动的话,会像回到了90年代的舞厅。

池念跟着摇头晃脑,握着奚山的手上下摆,他背对舞台,奚山抬起另一只手护住旁边不让池念被别的人撞到。

歌词含糊地唱,音乐充盈耳膜,这里明明摩肩接踵,他和奚山却又像站上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只在今夜,想你一万遍”。

短暂的互动后第二首歌开始,迷幻紫色淹没在雾气中,偶尔闪烁,仿佛流星划破夜空。

节奏比先前轻快一些,观众无论是不是乐迷都已经全情投入到了这年的最后时刻,跳动,摇晃,和旁边的人一起笑着跟唱。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

紫色的灯光成了一条宽阔河流,池念抬头盯着奚山,突然不跳了。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被挤到了角落里,奚山脊背贴着墙,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折出一条深刻的阴影,那双眼中,紫被映照成青海落日天空的颜色。

池念想吻他的欲望在这时缓慢升高,膨胀的盐湖水从他的脚底漫上来,淹没脚踝、膝盖、胸腔,让他呼吸困难。

再一次到了副歌,离零点越来越近了,池念突然拽住奚山的手。

奚山以为他有话对自己说,配合地朝他倾低身体。

池念的手稳住奚山两条胳膊。

就在这时,紫色的光骤然熄灭,全场陷入突兀黑暗中。乐队还在演奏,只是音量渐渐地小了,他们还在唱:

“还在燃烧的心,要把这里照亮……”

喜欢一刻也停不了,就在此时此地如同日落最终的光从云层中喷薄而出。

池念抬起头,一个柔柔的吻印在奚山唇角。

屏幕忽然打出巨大的如同电影开幕的倒计时数字,有乐迷立刻反应过来livehouse的用意,大声地喊:“倒计时!”

“五!”

池念放开奚山匆忙地想背过身加入这场狂欢。

“四!”

一只手拦住他的腰,往前一带。池念重心不稳,撞在奚山身上。

“三!”

喊痛的声音被呼吸贴近叫停,奚山含住他的唇。

“二!”

湿热的吻,轻轻地吮他,又舔过他的唇缝。

“一!”

浅尝辄止地结束。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奚山说,额头抵额头,又亲了一下池念的鼻尖。

他曾经说过这颗痣很特别。

灯光突然大亮,周遭陷入无与伦比的喧哗,此起彼伏,新年快乐,歌声与吉他、鼓点交织成了一片。所有人都在大声问好,拥抱陌生人或者朋友,没有飞上天空的五彩气球与烟花绽放,辞旧迎新只存在于简单的四个字中。

池念被过于炫目的色彩激得眼前一片白光,他紧紧地闭上眼,耳畔,奚山的呼吸又暖又潮湿。

“念念,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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