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旁若无人的回过头,准备继续看戏,但戏台上的舞姬都撤了,眨眼功夫,整个五楼的人也跑光了,他不由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里的人就是安逸太久了,不就是有人闹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这般如临大敌?
真是扫兴。
方黎正自有些无聊的时候,倏的一道红色身影御剑而来,一个老者落在了鎏金楼上,老者穿着暗红色的道袍,腰上系着玉带,看装饰正是丹山门执法长老。
丹山门执法长老俱都有分神期修为,他们可不是山青阳那种最低等的分神期,能入丹山门并成为长老的,个个都是战力极强的高阶修士,杀普通分神都是轻而易举。
红袍老者望着方黎脸色一沉,就要出手擒住这猖狂小子,忽的视线落在了谢怀脸上,眼神剧变。
玉仪君!
十天前,魔尊携玉仪君在万郇山灭了星月宫。
老者脑中蓦地浮现了这个传言,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而起,他看着眼前那病恹恹的苍白青年,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人的身份,不言而明。
难怪,难怪,难怪。
老者身后的弟子看师父不动,有些意外,就要上前呵斥方黎时,忽的听师父一声厉喝:“都住手!”
老者缓缓倒退一步,深深看方黎一眼,沉声道:“阁下来丹山门做客,何不知会门主一声,让我等也好有个准备。”
方黎悠然一笑,语调慵懒:“你现在转达,也不晚。”
老者深吸一口气,道:“阁下稍等。”
说罢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他一直御剑离开千米远,才发觉刚才短短一瞬的功夫,背部已汗湿了。
老者来不及向弟子解释,匆匆前往内门面见掌门。
重万山正在府中宴客,他看起来中年模样,蓄着长须,气度儒雅,此刻正抚须微笑,对一旁青衣男子道:“这茶,取自丹山茶树,百年才可得一两。”
傅君陵微微一笑,道:“门主慷慨,那我可得好好品一品。”
桌上茶杯晶莹剔透,茶液清澈如水,没有半点杂质,香气沁人心脾,着实是上上极品……
傅君陵撩起衣袖,轻轻拿起茶杯,放在鼻下嗅了嗅,正要品茶之时——
红袍老者匆匆走了进来,焦急的对重万山道:“门主,我有要事禀报。”
重万山眉头一皱,甘长老平日素来稳重,明知自己宴客还前来,恐怕是真有要事,于是沉声开口道:“说。”
“今日有人在鎏金楼闹事,还出手打伤了执法弟子,我得知消息亲自前去查看,发现,发现是……”甘长老顿了顿,道:“是玉仪君和魔尊。”
重万山脸色一变。
傅君陵动作一顿。
甘长老压力也很大,后怕道:“我并未当场和魔尊动手,也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只说要回来将此事禀报门主,他没有阻拦,让我回来了。”
重万山沉吟片刻,缓缓道:“你做的很好。”
甘长老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又询问:“接下来该如何,请门主示下。”
重万山紧紧皱眉。
其实得知魔尊来此,他是十分意外的。
近来九霄山一直很高调,到处号召众仙门联合起来,成立万仙盟攻打浮丘山,据说魔头震怒,已吩咐都蒙去剿灭九霄山。
所有人都认为浮丘山将和九霄山开战。
但偏偏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魔头却孤身来了丹山门。
丹山门距离浮丘山有万里之遥,之前也没有过任何冲突,魔头为何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魔头用的声东击西之计,想要趁机对丹山门出手?
可若是如此的话,又为何不掩饰其身份,还让甘长老回来报信?这般作态,又不似要同丹山门开战……
总不可能真是游山玩水来了这里吧?
重万山一时摸不清魔头的想法。
他内心其实是不想同浮丘山直面冲突的,他们丹山门同浮丘山距离遥远,完全不必做那出头鸟,即便前面众仙门同浮丘山开战,他们丹山门也可保全实力,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可魔头不但来了自己这里,还公然挑衅丹山门律法,自己若置之不顾,岂不是要被嘲笑怕了魔头?日后又如何在灵仙界立足?
但若是和魔头动手的话,魔头难道真是孤身来此?他有没有其他算计?自己会不会刚好中计,正中他下怀?
重万山顿时十分为难。
他想到的这些,傅君陵也想到了。
傅君陵放下茶杯,缓缓开口:“不论魔头有何目的,他既敢孤身前来,必定有所依仗,在摸清他的底细前不宜轻举妄动,否则恐怕会波及无辜啊。”
重万山心中也不想和魔头动手,傅君陵的话刚好给了他一个台阶,忧心忡忡道:“在下也正是如此担心,望山城中民众数十万,若是魔头大开杀戒,数十万生灵怕会惨遭毒手啊……”
傅君陵沉思片刻,道:“魔头既然并未亮明身份,恐怕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您身为丹山门门主,现在去了,若是一个处置不当,就没有了转圜余地,而我却并非丹山门之人,无论谈的结果如何,也有个缓和余地……我愿代门主去会会这魔头。”
重万山正是如此想的,但却不好开口,没想到傅君陵竟主动提出,不由感激道:“那就有劳傅楼主了。”
傅君陵微微一笑:“你我正道仙门,面对这魔头,本该同气连枝,门主不必客气。”
………………
鎏金楼上的人都跑光了,现场亲眼目睹的没几个,大多数人都在外围观,只看到有人被扔出来了,接着,又有执法弟子被扔出来……
他们很多人这辈子,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有人在望山城打了执法弟子,执法长老来了,竟然不直接抓了那人,反而掉头又飞了回去……
众人如恍在梦中。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总不会是五大仙门的宗主吧?
但五大仙门的宗主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怎么可能做这般跋扈又轻狂的事情!
那除此以外还有谁,能让执法长老都不敢动手?
方黎悠然给自己倒了杯茶,眸中含笑,对谢怀摇摇头道:“本想带夫人看戏的,现在是看不成了,但还另有好戏,夫人可不要失望……”
好戏。
谢怀想,确实是一场好戏。
他知这人素来一意孤行,决定无人能干涉,索性也不再开口,倒要看看,他这又是一出什么好戏。
方黎刚闹完事,半点也不着急。
如今众仙门一盘散沙,希望别人冲前面,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的可不少,重万山素来谨慎的很,最善明哲保身,所以不但不会和自己动手,甚至都不会出现,傅君陵会代重万山来会自己。
而自己越是大摇大摆、肆无忌惮,重万山反而越是猜忌,不敢轻举妄动。
方黎视线不由的落在谢怀身上,云间阙的剑修素来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个个把除魔卫道当己任,看到魔修作恶就出手了,虽然救了人却得罪了厌睢,招惹了当初那一场祸事……但面对魔头威胁,个个置生死与度外,宁死不肯妥协……
所以,厌睢并不想真的动云间阙,只是抹了云间阙的面子,抢了谢怀就回去了。
但这丹山门,可不是云间阙那群傻子……
重万山,更是老谋深算,无利不起早。
所以,他不会来。
方黎捏着茶杯微微一笑。
不消片刻,楼下有喧嚣声传来。
方黎抬头看向外面。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走来,他眉目俊朗,温润如玉,淡雅如竹,行走之间似有清风拂面。
不少人认识他,纷纷恭敬称呼:“傅楼主。”
傅君陵微笑颔首,然后对楼下的苦主锦衣公子道:“楼上之人是在下朋友,刚才可能是个误会,我代他向公子赔个不是,这鲛灵珠便作为赔礼。”
锦衣公子脸色惨白,双股战战,刚才他已接到传音入密,吓的几乎瘫倒在地,此刻只想着立刻逃命,连连讪笑:“误会误会,是个误会,其实刚才那位公子说了愿以两倍价钱换我的位子,是我心生不满对他口出恶言,他不得已才动手的,着实是我不对在先,哪里还能要您的赔礼呢!冤家宜解不宜结,烦请楼主替我向您的朋友赔个不是。”
傅君陵含笑道:“原来如此。”
锦衣公子:“正是如此!此事确实是我不对在先,希望楼主朋友不要介意!”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既然两人都有不对,那就不是单方面闹事伤人了,双方调解好了就行……但是,那人还扔了执法弟子,这又该怎么说?
傅君陵看向围观群众,道:“此事在下朋友却有不对,请诸位放心,在下会同他一起上丹山门请罪。”
既然有傅楼主作保,说了要亲自上山请罪,那确实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
很快有执法弟子前来疏散众人。
傅君陵三言两语,就消弭一场灾祸。
厉害厉害。
方黎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待傅君陵上楼来时,才遥遥的戏谑一笑:“我怎不知自己有傅楼主这样的朋友?”
傅君陵举止从容,对着方黎微笑道:“我与阁下的夫人是好友,那与阁下自然也算朋友。”
说着坦坦荡荡对谢怀道:“好久不见。”
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和谢怀是旧识,好一番从容不迫的气度。
谢怀本有些担心方黎闹的下不来台,见傅君陵轻而易举便将此事揭过,对着他点点头。
看来重万山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才让傅君陵出来打圆场,重万山会这样做倒也不出意料,虽然少了些正道风骨,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到底还是少起杀孽为好。
傅君陵接着对方黎客气道:“这里待着恐有些扫兴,在下备了天游船,可赏望山城风景,欲邀阁下和玉仪君上船赏景,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这是要将方黎带离人多的地方,以免再生事端。
方黎欣然应答:“好啊。”
谢怀转头看向方黎,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欲言又止。
你答应的这么爽快,难道就不怕有陷阱吗?
这里可是丹山门的地盘。
方黎却放心的很。
有陷阱的可能性很小,傅君陵前来,就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而且他等的人已到了,还在乎那些喽啰作甚,当然是欣然赴约咯。
剧情到现在为止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傅君陵笑道:“阁下爽快。”
说着一挥手,一艘华丽的大船从天边驶来,这船足有百余米长,船身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缓缓行驶在朝霞之中。
望山城管辖严格,平时就连飞行法器都禁止在城中使用,能用这天游船赏景,可是极少人才有的特权,从空中赏这望山城风景,定别有一番风味。
船上已备好酒席,乐姬轻拨琴弦,丝竹之声入耳。
游玩和走剧情两不误,方黎心情不错。
傅君陵很是沉得住气,除了最开始那一句话,并未再和谢怀有交流,他对着方黎遥遥举杯,道:“阁下远来是客,在下先干为敬。”
方黎也饮了美酒,若有所思。
原剧情里面,傅君陵也是代重万山来见厌睢,结果见厌睢对谢怀肆意轻薄,心中怒极,只恨自己好友要受这般侮辱,后来就加入了万仙盟攻打浮丘山。
所以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傅君陵的面前轻辱谢怀就可以了。
这事儿自己实在轻车驾熟,信手拈来。
“好酒。”方黎微微眯起眼睛,待侍女将酒杯满上,他忽的捏着酒杯转头看向谢怀,将自己喝过的酒杯递到谢怀唇边,旁若无人的戏谑轻笑:“夫人也尝尝?”
谢怀望着方黎含笑双眸,亲昵姿态,不由的眉心微蹙,方黎已许久不曾这样了,上次……还是在浮丘山演戏给都蒙看。
那么这次呢?演给傅君陵看?为何?
酒杯边缘色泽晶莹,微微湿润,正是方黎刚喝过的……谢怀眸子暗了暗,他和方黎,还不曾如此亲近过……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你知道。
但你以为我不会喝。
怎的?以为区区一杯酒,便能为难了我?
谢怀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
方黎看着谢怀似是不悦的冷笑,故意又靠近了些。
自己现在多轻佻啊!当着谢怀好友的面,和他共用酒杯同饮,还喊谢怀做夫人……啧啧啧,想想就让人生气,他要是谢怀的朋友,就想立刻打死自己!
赶快救谢怀出魔掌!
让他不要受自己这魔头的羞辱!
谢怀是不可能喝自己喝过的酒的……到时候,自己就来硬的?
方黎想到这里,微微有点紧张,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就在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准备来个霸王灌酒的时候,就见谢怀倏的抬手,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握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淡淡开口:“还行。”
方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