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铮本来是憋了几天的火,又说不清火从何来, 见贺乐天与青年在门口缠缠绵绵的告别更是怒火达到了顶点, 然而贺乐天扑在他怀里一哭,他的这颗心就莫名其妙地融化了, 搂着人低声安慰道:“哭什么,跟人吵架了?你的嘴也有吵不过的人?”
乐天仰起头, 对傅铮简直无语了,转过脸就要走, 又被傅铮拽回怀里, 傅铮两手捧起他雪白的脸颊,见他眼睛哭得略红了一点, 用粗糙的手指轻抹了抹他眼角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没听过?还读书人。”
“只是未到伤心处,”乐天不服气道,“四叔是不是被听过下半句?”
傅铮还真没听过,抬手拍了拍他的屁股,“顶嘴。”
一来一去的,乐天面上的愁绪倒散了许多, 傅铮与他并肩走进傅宅,傅宅的佣人正在拿着网兜抓蜻蜓, 最近天气闷热,像是要下暴雨,傅铮不喜欢院子里全是蜻蜓乱飞, 于是佣人们吃了饭都三三俩俩地抓蜻蜓。
月光倾泻,院子里玉兰花形的灯亮了,融融的光照得蚊虫乱飞,乐天停下脚步看他们抓蜻蜓,被这乱世中的静谧迷住了,傅铮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瞥了一眼道:“想玩?”
乐天摇头,“没有。”
阿官从里面迎了出来,“司令,贺公子,吃夜宵吗?”
乐天刚吃了晚饭不想吃,倒是傅铮问了一嘴有什么夜宵,阿官说黄鱼馄饨,傅铮要一碗,对乐天道:“陪四叔吃两口。”
大厅桌上放了许多粘蚊虫的拍子,两人坐在小厅里,阿官端了两碗馄饨,一碗盛的很满的给傅铮,一碗只盛了五个的给乐天,阿官笑着道:“贺公子,陪人吃饭,吃着吃着就会馋的。”
傅铮解了军装外套的扣子,随意道:“他馋了,我的分给他就是了,你给他盛一碗,他吃不完又浪费。”
阿官还是笑嘻嘻的,“贺公子吃不完,司令可以帮他吃嘛,不浪费。”
傅铮略一思索,点头道:“有道理。”
正如阿官说的,陪人吃会馋,傅铮的吃相完全暴露了他是个草莽的事实,一口一个,大嚼快吞,法国餐厅的那顿晚饭,乐天没怎么吃,现在看傅铮吃的那么香,也跟着将碗里的五个馄饨吃完。
两人几乎同时吃完,傅铮看一眼贺乐天空空的碗,“吃完了?”语气还有点遗憾。
乐天道:“四叔不够吃?让阿官再给你盛几个。”
“不用了。”傅铮大手一挥,人站起身,将身上的军装外套脱了,他吃了一身的汗,想先去洗个澡。
乐天也起身了,“四叔,我有话想对你说。”
傅铮拔腿的动作顿住,回过头看着贺乐天,贺乐天刚吃了热乎乎的馄饨,也是出了汗,面上汗津津的,眉眼浸了水真如画一般,尤其是嘴唇,艳红艳红,傅铮盯了他的嘴唇一眼,心下一定,“走吧,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两人照例还是到了贺乐天住的那一间,傅铮的房间朴素,除了床什么都没有,贺乐天的房里好歹还有座椅,现在又多了一架硕大的钢琴,床头的留声机也没动过了,太重,挪不了。
乐天正正经经地给傅铮倒了杯茶,傅铮很稀奇地喝了一口,面上笑了笑,茶是很平常的茶,贺乐天给他倒茶是头一回,所以他又喝了一口,细细地品了半天。
乐天很紧张地坐在座位上,心想这个世界大概是没希望了,轻声道:“四叔,你先说。”
傅铮转了转手里的茶碗,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搁在大腿上,慢慢道:“你……喜欢天仙吗?”
乐天没想到他问的是这方面的问题,正打算敷衍过去,又想起自己等会儿要说的事,想想还是不要糊弄傅铮的好,于是低头老老实实道:“我把天仙当作妹妹一般。”
傅铮‘哦’了一声,也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又道:“你喜欢门口抱的那个?”
乐天惊讶地抬头,“四叔,你说什么呢!”
傅铮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没那回事了,轻轻地放下茶碗,凝望着圆眼微瞪,小嘴唇也嘟的圆圆的贺乐天道:“四叔……还挺喜欢你的。”
乐天:……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翻译过来大概是‘四叔还挺喜欢你这样的儿子’。
乐天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四叔抬爱。”
傅铮有点难解释,一手摩挲了一下裤管子,对贺乐天道:“你闭上眼睛。”
乐天不明所以地闭上眼睛。
傅铮向前倾,张口往红艳艳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啵’了一口。
干燥柔软的触感一下就过去了,乐天猛地睁开眼,幸福来的太快他怀疑自己在做梦,愣愣地看着傅铮。
傅铮坦然道:“你和天仙不合适,两人凑一块迟早得饿死,跟四叔好吧,四叔保得住你。”
乐天:……傅铮说的难道是仙乐吗?怎么这么好听!
系统:……噩梦开始的地方。
似乎是完全没有料到傅铮会说出这样的话,贺乐天成了个灵魂出窍的木偶,呆呆地看着傅铮,全身上下除了鼻子在呼吸喘气,其余的部位都被冻住了一般。
傅铮见他傻了,也不难为他,起身道:“睡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起身边解扣子边走了出去,他了却了一桩心事,脚步轻快的很。
屋里的乐天良久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系统,傅铮他刚刚亲我嘴了吧?”
系统:“……没有,那是你的幻觉。”
乐天:“我也觉得。”
怎么就忽然慈爱变质了?
傅铮这个脑回路九曲十八弯的人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乐天无声地欢呼一声,双手展开飞机滑翔俯冲一样地跳到床上,开心道:“耶耶耶,傅铮要跟我好啦!”
系统泼冷水道:“别忘了你答应陈了了的事。”
乐天:……
哦谢特,他对战场有阴影,每次不是他死就是男主死,让他劝傅铮上战场什么的简直就是结束任务倒计时。
乐天面上表情迅速低沉,趴在床上想了半天,正在系统松了口气时,忽然慢悠悠道:“章谦益都为国甘冒大险去做战地记者了,我‘为国捐躯’也很合理吧。”
系统:……大象说的‘为国捐躯’跟它所理解的‘为国捐躯’应该不是一个意思。
乐天翻过身,双腿翘起,两手十指交扣在腹部盘着,“你看,我本来是没把握劝傅铮上战场的,现在傅铮突然说他对我有意思,这送上门的筹码我没道理不用吧?”
系统:……卑鄙无耻。
乐天轻叹了口气,“哎,为了保住绥南,我牺牲了太多。”
系统:……
傅铮回到自己的屋子,与和乐天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在床上,面上似笑非笑,总之是快乐的,而且有些太过快乐,要笑出声了。
啊,他喜欢贺乐天这小子,这种喜欢像是堵塞多年的泉眼瞬时被疏通了,里头点滴积压的情感瀑泻而出,令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贺乐天……可人的小子。
傅铮满腔热意与柔情翻滚,心头烈火熊熊浑身燥热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去外头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这拳是没什么章法的野拳,一招一式全在战场上近身肉搏练出来,柔情混合着重重杀招,倒叫傅铮心里生出了哲学似的感慨。
喜欢一个人与杀意是有些相似的,逐渐累积无法控制,汹涌澎湃恨不得一击毙命。
傅铮收回拳脚,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贺乐天,好小子。
傅铮虽然到后半夜才睡,第二天醒来依旧是很有精神,脚步轻快地进了饭厅,没有见到贺乐天,他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阿官道:“司令,贺公子没起床呢,我去叫他?”
“算了,让他睡。”傅铮挥挥手,拿起海碗呼噜呼噜喝了两口粥,心想他都睡不着,那小子怎么可能睡得着?
白天在司令部,傅铮有点心神不宁,现在司令部依旧是闲,成日练兵也不用他管,所以他放肆自己的思想在情感的原野中狂奔。
他原本贫瘠的情感世界忽然长出了一蓬蓬的乱草,见风就长,绵密又充满生机,傅铮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在柔软的乱草中舒服地躺下了。
为了多给贺乐天一点思索的时间,傅铮特意到了晚上8点多才回到傅家,这个时间自然是安静极了,佣人也都快歇下了,阿官打着哈欠还在等他,“司令,吃夜宵?”
“不吃了,睡去吧。”傅铮摆摆手,军靴踏地轻轻地往贺乐天的房间去。
贺乐天的房间灯还亮着。
傅铮静默地站在外面,高大的身影投射在门上。
“四叔,是你吗?”
屋内传来贺乐天矜持又温和的声音。
傅铮‘嗯’了一声没有动。
里面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了,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贺乐天漂亮的脸包含着柔和的灯光,面上略带一些犹豫又勉强的笑容,“请进。”
傅铮踏入屋内,贺乐天轻轻关上了门,傅铮回头,便见贺乐天侧着脸手还放在门那,“你昨夜想对我说什么?”
贺乐天垂下脸,双手微微蜷了蜷,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四叔,你当真喜欢我了?”
傅铮平淡地‘嗯’了一声。
贺乐天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桂圆核一样乌黑发亮的眼睛凝望着傅铮,“为什么呢?”
傅铮思索了一番,负手道:“你好,讨人喜欢。”
贺乐天眼神游移了一番,缓缓走到傅铮面前,低头道:“四叔……我答应和你好……”
傅铮愣住,心头的野草瞬间暴涨,盈满了他粗粝的心房,千言万语顶到嘴边只有一个——‘哦’。
乳白的灯光下,吊扇慢慢转着,傅铮手指抖了两下,试探地伸手环抱住贺乐天,芬芳洁净的味道慢慢传到他鼻尖,他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脸低声道:“看着我。”
贺乐天垂着脸,长睫飞快地眨了几下,慢慢仰起头。
傅铮惯常充满着讥诮的凤眼似乎正烧起一团野火,克制又热烈,傅铮慢慢低下头,贺乐天一直顺从地没有动作,当傅铮的嘴唇落到他嘴上时,他才微微颤了颤。
傅铮紧搂着人,凶猛地攫取贺乐天嘴里青涩的味道,三十年没燃烧过的欲念被一个小子挑起,傅铮的大掌按住贺乐天纤细颤抖的腰肢,忽然将人一把抱起。
落在他怀里的贺乐天面上神情慌张,抓着傅铮笔挺的领口,“四、四叔……”
傅铮一言不发,只沉沉地看着他,贺乐天浑身发抖,觉得傅铮眼里冒出的火仿佛也烧到了自己,将自己烧得赤条条了。
傅铮没那些太过儿女情长的心思,将人扔到床上,直接开始解自己的军服外套扔在床头留声机上,一手开始解自己的草绿衬衣,眼睛盯着贺乐天,慢慢道:“乐天,四叔要和你好了。”
贺乐天却是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子,吞咽了一下口水道:“四、四叔,我还有话和你说……”
傅铮脱下衬衣,露出伤痕累累的精壮上身,手抽出皮带,低沉道:“等会儿再说。”
贺乐天往后退了退,全缩成一团,“四叔,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傅铮已脱了裤子也扔到一边,草绿色的短裤当中鼓起了一大块,健壮的长腿已踏上了床,“说,四叔什么都应你。”双手已略有些急躁地抓贺乐天的双手,将人整个控制住按在了身下,一张嘴唇迫不及待地落到对方雪白柔软的面颊上。
贺乐天在傅铮密集的亲吻当中大喊道:“四叔,我跟你好,你去支援绥南吧!”
傅铮亲吻他脖子的动作骤然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闷热的空气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几乎有些可怕的长久寂静中傅铮抬起了头,“贺乐天,你再说一遍。”
贺乐天眼里混合了一点恐慌与泪花,“四叔,求求你去支援绥南吧,那里……快撑不住了……”
傅铮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你跟我好,是为了与我做交换。”
贺乐天静默不言,圆润的眼睛里却是滚了一行泪。
那一团火烧着了那一团野草,傅铮心头形成一片灰败的燎原,慢慢松了手撑起身,笑了一下,是顶讥诮的笑容,“贺乐天,你这样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