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梁真都不知道,他今天的不请自来,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他撞上邵明音带人回来了。
梁真第一反应反而不是冲出去,而是往后退,可这儿哪有什么地方供他隐藏呢,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后邵明音就上楼了,也看到站在门口的梁真。
邵明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是没想到梁真今天会来,他也没上前,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楼道里的光线太暗,梁真看上去有些慌张,甚至是无措。
邵明音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笑着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梁真咽了口唾沫,刚要开口,他见着楼梯口又上来一个人,哪怕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但光看身高体型,岁数估摸着还没梁真大呢,肯定还是学生。
那学生就跟着邵明音后面,看到前面有个人站着,也不说话,就往邵明音身后又凑了凑,像是寻求什么保护。梁真一见他这小动作就有火气了,梗着喉咙来了一句:“他谁?”
邵明音一听他这语气也不笑了:“梁真你怎么说话的。”
梁真听邵明音这么训自己,瞬间就塌了肩膀:“你——”
没等梁真说完,邵明音就擦着他的肩走到门前开了锁,那小同学一直跟着,开门后邵明音一个示意,他就进去了。
就进去了!
梁真站在原地,扭着头目睹了这一切。邵明音半个身子也进屋了,手搭在门把手上没关。他们两个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也知道这么耗下去没意思,邵明音就先妥协,好声好气地问梁真:“不进来?”
梁真僵着身子,但还是拖着步子走了过来。他一双眼直直地看着邵明音,拽着他的手腕,就把门关上了。
梁真酝酿了一番,说出口的时候也能听出,他的情绪是克制过的。梁真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今天在网吧抓的未成年,没人来签字带回家。”
“没人签字带回家,你就把人带回自己家了?!”
“梁真!”
梁真本来就莫名的火大,听邵明音这么硬地叫自己的名字,又是委屈又是气:“你就为了屋里头那个,你凶我?”
“我……”
“你知道我等多久了吗?我今天——”
“那孩子本性不坏,就是想引起家里人注意才老跑网吧等着被抓,以前都是他父亲律师过来接人的,但今天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家里人说让他多关几天,长长记性。”
梁真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所以你就把人带回来了?”
邵明音也急躁,喘出来的气都比平时热:“对,我邵明音就是烂好人,我心软,就和见不得你饿肚子,我也见不得他那么个未成年睡拘留间的水泥地。”
梁真像是没听见,又傻傻地问:“那就带回来了?”
梁真问:“就带回你家了?这么容易,就能来你家?”
“他睡哪儿?那张折叠床?”
邵明音有些回避地眨眨眼,声音也小了:“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他真睡折叠床?”梁真气急了,反而笑了,“操、他妈的,那是我的床!”
“谁说那是你的床!”邵明音也呛上了,丝毫不顾身高差距的和梁真对上眼。但气氛没剑拔弩张个几秒,梁真就单方面宣布战败。
梁真傻傻地:“那原来不是我的床……”
梁真很勉强地咧开嘴笑:“那张床是不是很早就有人睡过了?”
邵明音没回答,但那态度是不可置否。
“行,我知道了,”梁真点点头,脸颊因为牙冠紧咬而微微地搐动,“你晚饭吃了?”
“在外面吃过。”
“和里面那个一起吃的?”
邵明音没有说话,梁真却不懂适可而止,继续问吃了什么,是不是面,泡面还是西红柿鸡蛋面。
“还是说你喜欢屋里头那样的?”梁真越问越离谱,“年纪小,长得挺干净还对你挺依赖的,你喜欢那样的?”
“梁真!”邵明音烦躁地摸了把头发,往前走了一步,这使得他和梁真之间的距离很近,他极力地把嗓子压得很低,实在是觉得梁真在无理取闹:“你和一个小朋友吃什么醋?!”
你和一个小朋友吃什么醋?!
这话一说出来,邵明音自己都愣了,梁真是他什么人,用得上吃醋着两个字,他随即就是想往后退,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梁真却极其迅速地控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到门上。
梁真将手掌撑在邵明音旁边的动作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剧烈地不接受任何反抗。
但他的手臂又是止不住轻微颤抖的,好像邵明音一推,他就是再不乐意,也会将人放开。而等邵明音反应过来了,正要犹豫是否将人推开,他听到梁真特别特别憋屈的一句,你还叫他小朋友?
那一刻邵明音是想笑的,是真觉得梁真斤斤计较的样子莫名可爱,可一见梁真小朋友一脸受伤的样,他到底没笑出来。
而梁真则是快哭了,放肆地将手又往下移了移,彻底地将人困在自己臂膀制造出的空间里,他的额头抵着邵明音的,气息也全喷在他身上。
梁真说:“我就是吃醋。”
“你不仅叫他小朋友,你还对他那么笑…你是不是对谁都那么笑,那我算什么?邵明音,是不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我梁真在你眼里,是不是和别人一个样?”
“我……”邵明音也彻底乱了,他想否认的,想说当然不是,可这样的话太暧昧了,他一时真的说不出口,他和梁真又是什么关系,需要他这么说。
但梁真显然要比他直接,比他说得出口。
“邵明音,我醋厂都炸了,你还问我吃什么醋。”
薛萌原本是坐着,驼着背插着耳机,手插兜里那模样特别丧。但余光一看到门有打开的迹象,他就立即摘了耳机朝门口的方向站起了身,先进来的是邵明音,然后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痞帅痞帅的气场又低又足的年轻人。
见邵明音是朝自己走过来,薛萌就摘了耳机,他没点暂停,所以如果靠的比较近,是能听到他放了什么歌的。但还没等到开口,邵明音手机就响了,看了来电显示后他和梁真说了什么,然后就迅速去了门外接电话。于是房间里,一时间就只剩下薛萌和梁真。
薛萌见邵明音出去了,就又坐回小凳子上,依旧是驼着背,脖子也没精神地往前伸,他注意到那个年轻人也走过来了,但他们并不认识,薛萌也能看出那人对自己没什么好感,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就准备继续听歌。
可没等他重新把耳机戴上,站在他旁边的梁真就突然来了一句:“你说你一个穿Versace胸前印个狗头的,你听什么《life’sastruggle》啊”。
薛萌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把耳机放下了。他一直不说话,不意味着他是个软柿子脾气好,相反,他正处于叛逆期,今天又是诸事不顺并再一次达成预期,薛萌也又烦又燥没个宣泄口,这时候梁真说什么他都能听出调侃和挑衅,他能不怼回去嘛。
薛萌也没抬头,就是盯着梁真的鞋,轻飘飘地说道:“你一个穿Nike和off-white联名的,在内侧鞋标上写什么life’sastruggle啊。”
“我穿的莆田货不行啊,两百块钱一双还包邮,你要是心动我把淘宝链接发给你。”
“这样啊,”薛萌接的也特别快,满嘴跑火车不带打草稿的,“我们家就是开服装加工厂的,Versace、Gucci、LV都仿,两百块钱一件以假乱真,你要是心动我十件八件送你。”
“歪日,”梁真笑着骂了一句,“你个高中生还来劲了?”
“那你能比我大几岁?”薛萌抬眼,是打算继续抬杠顶嘴,“幼稚。”
“到底谁幼稚了?上赶着去网吧被抓没人保释的又不是我,到底谁幼稚了?”
“那又怎么样,我……”
薛萌反应是真的快,和梁真一来一回都不带思考时间的,梁真本来嘴皮子就利索,怼起来绝不会是落下风的那一个。于是等邵明音接完电话回来了,就意料之外的看到了这样一幕——两个人都是站着,梁真占着身高优势使劲地挺胸,薛萌说急了会控制不住得垫脚往上顶,是不想输了气势,而他们讨论的内容,也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从“哭穷”变成了“炫富”。
梁真:“我家搞能源的!来钱多!”
薛萌:“我家搞实业的!来钱快!”
梁真:“白银的矿十几年前就是我家挖没的!”
薛萌:“木山托运站都是我家的货!”
梁真:“我爷爷是从兰州军区xx职务上退下来的!”
薛萌:“那又怎么样,我爷爷91年在深圳,还和那位爷爷握过手合过影呢!”
邵明音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插不上嘴,也分不出正假来,好不容易打断地大喊一声“够了”,两人还是意犹未尽,在异口同声的“哼!”之后,一个坐回了凳子上,一个有私心,沿着床沿坐。
邵明音瞅着这两人,都和长不大似的,说头疼又觉得搞笑。他手机还握在手里呢,提醒他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邵明音就问薛萌,他班主任是不是姓顾。
薛萌本来是憋着一股劲的,一听到邵明音提自己班主任,突然就没那么攻击性了,开口的时候还结巴了一下,和同梁真斗嘴那会儿完全是两个样。
“是、是姓顾,怎么了?”
“你当时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不是拨错了一个电话嘛,是打给了你班主任,他刚才打电话给派出所里问了情况,愿意保你出去,”邵明音看了看时间,“手续我让值班的同事开个后门,就不用特意过去了,你老师在来这边的路上。”
“来、顾老师来哪里?”
“这儿,”邵明音道,“他来接你。”
薛萌愣着,但背却慢慢挺直了,像是燃起了什么希望。梁真却只以为他是要见班主任紧张的,得了机会笑了一声:“还要班主任来捞人,掉不掉面子啊。”
薛萌立刻就变脸色了,恰巧《life’sastruggle》已经放完了,耳机里传来了另一首薛萌歌单里的歌。薛萌借题发挥,顺便就把耳机扯了外放。
“有什么好笑的,我爱我师,有什么掉面子的。倒是你——”薛萌还特意把音响的小孔对准梁真,也没注意梁真神色的变化,继续噼里啪啦地讲。
“你不是说你是兰州的嘛,这个rapper就是兰州的,听听人家这歌唱的这词写的,你这么会抖机灵,你怎么不去玩说唱啊,你怎么不和他比一比,你就只会在这儿和我斗嘴,你就不觉得掉面子?”
“我……”梁真眨巴眨巴眼指着音乐来源,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薛萌就当他是词穷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中,他战胜梁真了。
可薛萌还没来得及摆出扬眉吐气的姿态,旁边的邵明音打破沉默的轻轻咳了一声。他先是看了看有些懵逼的梁真,然后再将视线转向薛萌,邵明音还是笑,但那笑和平时的都不一样,甚至还带着点骄傲。
邵明音道:“这首歌就是他唱的。”
薛萌“啊”了一声,是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反转,看梁真的表情都变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
“他姓梁,梁山的梁,”邵明音消解薛萌的疑惑,“所以是《梁州词》。”
邵明音道:“他真的是那个LiangZhen。”
邵明音话音刚落,那首歌也唱到hook,金兰腔的黄河远上白云间配着电音吉他的beat,一听就能让人记住调,一听就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