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去也没有人,”邵明音指尖划着掌心,梁真的愉快一点也没感染到他:“他们都去世了。”

气氛因为邵明音的最后一句话而瞬间陷入了死寂,梁真也愣住了,良久才小声地说:“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要说对不起的,”邵明音故作轻松地笑,“你怎么现在这么懂事了?你把懂事用在别的地方多好啊。”

邵明音揉了揉眼,还是不看梁真:“你和我说过你和父母关系不太好,但再不好,他们至少都在,只要人还在,就肯定有当面和解的一天,况且——”

“况且他们真的没有亏待过你,不是谁的十九岁都像你,读合资学校,花钱大手大脚自由自在,想干什么想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邵明音的声音又有了起伏,“梁真,你的前十九年真的是被家庭保护的太好了,所以现在,幼稚又不自知。”

幼稚又不自知。

梁真努力地往眼珠子往上顶,往自己脑门上看,仿佛那上面就写着这六个字,幼稚又不自知。邵明音说得很对,梁真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所以虽然性子冲动脾气也容易爆,但又因为物质的富裕而从未吃过任何苦,以至于为人处世上孩子心性就藏不住。就像薛萌的那句“穷的只剩下钱”,这样的吐槽不是谁都有资格说的,梁真以前也会这么调侃,而他要是想,和他爹低头认个错,他照样能过回“穷的只剩下钱”的顺遂日子。

所以他真的没经历过多少磨炼,他真的还没长大。

可如果低下头,看到那双脱在床边的aj,鞋内侧除了原有的联名黑字,还有梁真手绘上的life’sastruggle,识货的见了肯定会觉得有钱人有脾气花样多,在大几千的正品鞋上写生活就是挣扎。

梁真沉默的太久,邵明音还有什么想说,片刻后还是关了灯,就着月色他注意到梁真随后也躺下了,但却是背对着他朝墙的那边侧躺——这是这么多天里,梁真头一回不朝自己的方向睡。

邵明音不觉得自己话有多重,但看得出梁真听了心里不好受,欲言又止心软着正想安慰之际,还是梁真先开得口。

梁真依旧是面对着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碎碎念:“更幼稚的事情我也干过呢。”

梁真道:“打架,逃学,去酒吧,这些事我真干过。还有去网吧被抓……我挺能理解薛萌的,他那种念头,我也动过。”

梁真道:“但我爸也不会自个儿来,因为系统里有熟人,我都是直接被放出来的。我觉得我比薛萌还是好点的吧,我试了一两次后就不抱希望了,因为不管被抓多少次,他日理万机的,就是出差回来后见了面,他也不会训我。”

“然后我就郁闷,越来越郁闷,越来越想引起父母注意力,我妈就算了,她真的不太喜欢我,她就是那种典型官家娇小姐,二十年前要是有代孕技术,她肯定不会自己生,我们家就我一个也是她太怕疼了。我听说生我前我妈太遭罪了,出生后她看了我一眼,还说了句‘任务完成了’。我们一直不亲,她也没带过我,我从小是在爷爷退休后的大院里长大的。”

“所以我小时候还是挺喜欢我爸的,至少他会来看我,而我妈的圈子完全是另一个,和我爸也貌合神离没什么感情,我那时候小,真要站队肯定是贴着我爸啊,不过后来我也发现,我妈也根本不关心我和谁亲……”

“可是不管我成绩多好,多上进,我爸连个家长会都没时间来,人都是贪心的,我那时候都十多岁了,不是什么礼物、钱、卡就能满足的,我想…想要亲情。”

梁真往里又凑了凑,额头和膝盖都贴着冰冷的墙面,他说:“我想要爱。”

“成绩好没有用,我也和薛萌一样各种找麻烦,就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爸关心我,他就是打我骂我也成啊,但他也没有,他总能搞定,来去匆匆,‘下不为例’的告诫都没有,我那时候都想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就这么烂下去。”

“然后我很巧合的,听到宋岳庭的《life’sastruggle》。我那时候十五还是十六的,说唱就只知道《快乐崇拜》和周杰伦,可我第一次听,我真的听哭了,戴着耳机声音开到最大,一遍遍循环到自己也会唱。我到现在都是只记得那种很激烈的情绪,但却没办法形容出来,我的人生和宋岳庭没有任何相似,但这首歌就是能让人有很强烈的共鸣,那种共鸣就是…就是你听他唱日子还要过,品尝喜怒哀乐之后又是数不尽的troubles,你就会觉得,对,说得对,有多少夜痛苦烦恼着你无法入睡……”

“在那之后我就和打鸡血了一样,毕竟日子还是要过,我得为我自己争气。刚好那段时间因为置气,我成绩已经挺差了,我爸也觉得没关系,大不了毕业后往部队里面安排或者是出国。我可能不是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但我那知道我不想要什么,我不想进部队,我也不想出国,我爸既然不放心思在我身上,那我就考南方去。”

“于是我就来温州了,也开始正经的玩说唱,真的和志同道合的人聊起来,会把接触说唱的轨迹往前推,练battle、freestyle谁都会尴尬,也都翻唱过Eminem看过《地下八英里》,中文说唱则是《差不多先生》,热狗帮,陈冠希,最后也是最开始,是宋岳庭的《life’sastruggle》。我们讨论过,到底是“生活是奋斗”还是“生活是挣扎”,谁都有自己的看法,因为谁都从这首歌里有只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共鸣,这首歌就在那儿了,每一个人听到的都是同一首歌,但真正听出了什么,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谁都服这首歌,因为这首歌真啊。我每次听别人讲说唱精神都觉得挺羞耻的,精神得是正能量的,但有那么多歌唱马子票子车,地下圈里有那么多beaf(rapper之间的互相攻击),battle起来脏话连篇,哪里正能量了。我要是个圈外人,我从圈外往圈子里看,我也会和我爸一样觉得这些是下里巴人。”

“但不可否认这种音乐真的有别的类型不能替代的力量,它可能算不上多高雅,但它真实啊,我就是看不惯你,我出歌骂的就是你,遇上battle比赛我也能一个字不带脏赢你,我就是喜欢马子票子车,谁不喜欢马子票子车啊,我为什么不能唱马子票子车。我爱什么我唱什么,我经历过什么,我想什么,我就写什么,没有一句是假的。真的要说精神,于我而言,这就是精神吧。”

梁真侧过身,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因为够真,所以共鸣才会那么强烈,所以我也是真的喜欢说唱。”

“我没有把说唱当叛逆的幌子,当同家里人抗争的武器,我就是喜欢,我真的喜欢,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写出唱出这么有力量的歌。”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幼稚,没长大,我做什么都可以是意气用事,但玩说唱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梁真道:“这么说好像也很幼稚,但我真的,爱说唱。”

梁真说完了,继续盯着天花板,他其实并不能理清自己都说了什么,他就是想说了,对方又是邵明音,他信任邵明音,他能对邵明音掏心窝子。

而邵明音也确实在听,并且一直都侧着注意梁真的动作,他说:“我没说过你不应该走自己想走的路。”

梁真幅度很大地翻过身,侧着看邵明音的方向:“你在听啊。”

“嗯,在听。”

“你怎么这么好,你总是在。”

“我要是不在你怎么办,”邵明音笑得很轻,“我不在谁哄你。”

“啊…”梁真还有点迟钝,但也很快意识到邵明音指的是什么,“你刚才明明听到了,你还让我再说一遍!”

“怎么,小朋友害羞了?那我不哄了。”

“不害羞,不害羞!”梁真扭着身子在被窝里闹腾出动静,“你不能再说话不算话了,你要哄我!”

“好,我哄,你让我想想……”邵明音也没迟疑多久,“虽然你现在玩说唱赚不到钱,但是以后肯定会赚到的。”

“嗯…”梁真得寸进尺,“这样的虽然但是可不可以再多点。”

“行啊,虽然梁真还是挺幼稚的,但梁真幼稚的很可爱。”

“虽然梁真冲动又急躁,但是梁真心性很单纯,正直真实。”

“虽然梁真岁数小,但是梁真肯定会慢慢长大,一路向前,等你到了二十五岁…都不用到二十五岁,你肯定就已经成长成很耀眼的那一个了。”

“嘿嘿,你真好。”梁真被邵明音说的心里暖暖的,“我会一直往前走的!”

“嗯,”邵明音应声,“加油往前冲啊。”

“好啊,那…”梁真顿了顿,他是想到了邵明音的十九岁。不只是十九岁,手心里的伤,从石家庄到温州……梁真全都想知道。

但就算知道了,那也是梁真没有参与也回不去的六年,回头看他只能将那些可能的伤疤再撕开一遍,但如果是往前走——往前走,那就是他和邵明音一起往前走。

“那你会陪我到,成为很耀眼的那一个吗?”

邵明音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说“会”,但他忍住了,那窗户纸太薄了,隔着的两个人也靠的太近,太近了,又朦朦胧胧看不清,邵明音的手指都抵在那儿了,但他比梁真岁数大经历的多,考虑的也比梁真多,他绝不可能是戳破的那一个。

邵明音就逃避地笑:“小朋友,等你真的有那一天,你是不会再需要一个社区片警把你捡回家的。”

“嗯?你是在影射什么吗?”梁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这说法怎么和暴发户抛弃糟糠之妻的套路一样,你是糟糠妻吗?我梁真是这种人嘛?!”

邵明音被逗乐了:“那你也得先火啊。”

“诶啊,我会火的!”

“那…那这个问题能不能先留着。”见邵明音并不愿意回答,梁真就识趣的先退一步,关于耀眼他其实没有具体的意象,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其实也不知道,但只要邵明音就在眼跟前,这个问题于他而言重要也不重要。

更何况对梁真而言,有些事和消息更加当务之急。他今天来除了给邵明音下面和听歌,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他。

梁真道:“地下八英里要来温州了。”

邵明音问:“那是什么,比赛?”

“是说唱battle比赛,地点在棠叁livehouse,我报名了,”梁真顿了顿,问,“你会来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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