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里是温州,台下有那么多温州人,台上的犹太来自温州。

在最后一轮开始之前,人群里就已经有人高喊“温州牛逼”,城市骄傲这种情怀都不需要rapper自己来带动,观众就有这种自觉,这里是温州,温州赛区的冠军,就应该由温州人来拿。

梁真当然不会迟钝到上台后才想起来犹太是温州人,但他并不打算硬碰硬,这就像是打架,你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是一群人,有主场优势的犹太犹如主角光环加身。

而犹太也担得起这份光环,都不用解释,是个温州人都能猜出来他名字的由来。

犹太,东方犹太人,说得不就是温州人嘛。

虽然观众里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犹太也没一上场就用杀手锏,每一轮的1vs1都有三场,他和梁真纯拼技巧和flow的各赢了一场,实力确实分不出明显的高低。

于是比赛就持续到不限回合的决胜局,规则是只要你愿意接话筒,愿意继续攻击,battle就不停,如果换个地点梁真和犹太还真要焦灼上好一阵,直到其中一方出现明显失误。

但这里是温州的棠叁livehouse,站在这个舞台上的犹太,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据。按照顺序第三轮由犹太先开始,犹太也狂,在mc介绍完“温州,犹太”后,他拿到麦后第一句话是问台下的观众:“告诉兰州来的梁真,今晚这个冠军代表哪座城市?!”

异口同声又意料之中地,台下的观众喊出同一个城市的名字。哪怕有些不同的声音,也都淹没在那声“温州”里。

邵明音站在最后面,但整个人群爆发出的那种张力也传递到了这边,薛萌也high,当犹太freestyle后用“你们今天是为了哪座城市而来”的发问结尾时,他也被感染地双手高举,冲舞台喊自己城市的名字。

而在犹太结束后,梁真当然毫不犹豫的接过犹太手中的麦,mc示意后面的dj换beat,并且再一次重复今晚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介绍——兰州,梁真。

梁真他并不反感犹太对观众情绪的煽动,这要是在兰州,梁真也会这么做,这个冠军不只是个人的,他代表的是一个城市,想要拿冠军不仅要有足够的实力,同样也要获得这座城市的信任。

梁真的发挥很稳,没有出任何错,但没能像犹太一样把观众全部的调动起来。邵明音能明显听出第一回 合下来掌声的力度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个很危险的预兆,明明在台上的不是他,邵明音却听到心跳加速。

邵明音想到之前薛萌说过的,battle里反杀很少,第一回 合见分晓后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处在劣势的那一个被碾压太多次后撑不下去不接麦了,胜负也就分出来了。每一回合梁真接麦的动作都没有犹豫,但次数多了以后真的能看出差距。这无关实力,就像一场篮球赛放在其中一支球队的主场,比赛过程和结果肯定会受在场观众倾向的影响。

而借着这一倾向,犹太真的是占尽了上风。也不知道是在第几回合,犹太秀了一段快嘴:

“别怪我地图炮说话没分寸

可我拿上麦克风灵感释放说话就是损

你的城市是省会gdp比不上温州以前是个小渔村

地图几何中心在兰州一口井没有用没人关注也没人听闻

……”

犹太说的特别快,但吐字同样清晰,battle就是这样的,什么都可以拿来攻击,选手来自的城市更是一个发挥空间特别大的主题,在战况焦灼的现状下,想要分出胜负,犹太肯定死咬着这一块。

而他说得每一句,关于两个城市的对比,从地理到经济上的发展,每一句又都是事实。这段快嘴秀完之后薛萌已经把自己选梁真这个决定抛到脑后了,蹦蹦跳跳地喊了好几声“操”,激情呐喊犹太帅爆了。顾老师瞥了他一眼,也没有打断小孩的喜悦,只是他们前头是一小截楼梯,他让薛萌注意点,别蹦摔了。

犹太结束后梁真依旧接过了麦,mc花了比赛从一开始到现在最长的一段时间让观众安静后,他介绍——兰州,梁真。

邵明音站直了身,仔仔细细地听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他能听出一些押韵,这是他唯一能听出来的说唱技巧,直到梁真突然将拿麦的手一换,空着的右手握拳后在锁骨的地方锤了两下。

这短短不足两秒的停顿刚好与作为背景音乐的beat的节拍契合,梁真故意制造出的声音的停顿刚好卡在节奏的空白里。观众先是没意识到的,等音乐再次响起梁真也重新开始唱了,人群才爆发出欢呼,站在邵明音前面的一人声音很大:“我操牛逼啊,freestyle还能做break。”

邵明音也鼓掌,音乐是会感染的,哪怕道不明梁真的这个处理是怎么达到这种效果,他也能很直观的听出来,这样唱很酷。

但薛萌的反应并没有很激烈,甚至还有些愁眉苦脸,邵明音等着他分析呢,顺便也问break是什么意思。

“就是停顿,算flow的一种吧,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不停完全看rapper想怎么处理。break在歌里面用的多,因为都要录歌了,对beat节奏肯定很熟悉了,即兴的freestyle还能用上break,是挺牛逼的,但是……”薛萌露出个“实不相瞒”的纠结表情,“但是我听着,感觉梁真可能是失误了。”

“失误?”

“对,他那一句都到结尾了,应该押上韵脚的,但他做了break,我猜他可能是押不上,但是反应很快,就做停顿缓冲一下。”

邵明音还是不信这是个失误:“可这个效果很好啊。”

“因为他长得帅啊,”薛萌那个表情特别不甘心,“我要长梁真那样,我就是在台上动次打次也有人叫好啊。而且他停顿的时候又恰好踩音乐的点,他酷嘛,大家也不细想了。”

邵明音:“……”

邵明音更担心了:“那裁判听得出来吗?”

薛萌摇摇头:“我都听得出来,裁判当然听得出来啊,就看他们的个人倾向了,有些觉得忘词是减分,有些觉得灵活救场是加分。”

邵明音继续看向舞台,不管是不是失误,那个又骚又秀的停顿确实帮梁真挽回了不少人气,他唱完后犹太立即接过麦,两人又切磋了一个回合后,梁真开始明显的力不从心,最后一句出来时邵明音都能听出他吐字没有和beat重合,邵明音那叫一个着急,想都没想,冲着舞台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梁真的名字。

“梁真!”

但梁真并没有听到邵明音的呼喊,他们的距离太远,同时梁真也开始来回的走动——之前梁真都是很冷静的站在原地,不管对面骂的多脏,他也淡定的纹丝不动,但现在梁真双手插在胸前,走动的同时低头看着地板,像是陷入沉思。邵明音能感受的到梁真的不安,这份不安同样被犹太捕捉到,继续将攻击的重点放在城市上:

“听说兰州到西安的高铁今年才开通

但我从温州出发,想去哪儿都是二百时速兜风”

像是笃定梁真不会在这一块反击,犹太说这两句的时候特别的吊儿郎当,梁真也确实没办法反驳,一是犹太说的是事实,二是这里不是兰州,他在一群温州人面前正面刚,效果大概率会适得其反。

梁真只能转移攻击的点,接过麦后也让犹太“别老提故土家乡,是个男人就别老惦记屋里头的炕”。

但梁真已经开始处在劣势了,只要犹太还抓着他们名字前面的那个地名,再继续下去,梁真真的会输。

犹太接过了麦,站在另一侧的梁真又开始焦躁的走动。他的大脑其实是在高速旋转的,一方面在听犹太又说了什么,一方面在翻记忆里积累的韵脚。

这一切邵明音都看在眼里,梁真再次接过麦后他同mc一起喊出的“兰州,梁真”,他第一次喊得那么大声,他头顶的灯光那么暗,旁边的薛萌都能看到邵明音以为发生而凸起的脖颈上的经络。

但他们站的太远了,站在最后面,不管邵明音怎么喊,梁真也听不见。梁真也看不见,他之前说过台下的灯光太暗了,他同样看不见最后面的邵明音。

而这一轮的梁真也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他的失误很明显,并且一卡壳后,就有观众发出嘘声,梁真也知道自己再唱效果不好,没有逞强,他将麦递向了犹太。

犹太当然接,他知道以梁真现在的状态,只要自己这一回合的词够狠,胜负就能分出来了。都还没开始唱,犹太还在“yoyoyo”呢,人群的躁动就和提前恭喜他喜提冠军似的,几乎所有人都在为犹太而喝彩,所有人都觉得冠军会是犹太。

除了邵明音。

他根本听不进犹太说了什么,他眼里只有站在一侧的梁真。像头困兽,梁真一直在焦躁的来回走动。

梁真穿着一件连帽卫衣,往里走的时候他抬手将帽子戴上了,再走回来他依旧是低着头,由于衣帽的遮盖,邵明音彻底看不清梁真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只有感受到萦绕在他周遭的压抑气息。

这是一月,是温州最冷的时节,Livehouse里却因为音乐和节奏而持续升温,梁真卫衣的袖子也都是撸到手肘下,他本来就白,那两截胳膊在灯光下更是白到反光,那裸露出的皮肤突然就让他想到梁真昨天半正经半开玩笑的话——黄河水养人,邵警官的对象要多标致有多标致。

他听到了观众的欢呼,他想犹太应该是又说了什么金句,那欢呼是给犹太的。

他看到梁真依旧在来回的走动,舞台的灯光明明打在台上所有人身上,梁真却在那一刻成了被忽略的那一个。那张被帽子遮住的脸现在又该是什么表情,梁真这么脾气暴的人,现在却丝毫无法还口只能硬生生受着对方的言语攻击。梁真当然不会投降,他就会生闷气,牙冠紧锁会带动脸颊微微鼓起,如同那个雨天,背着吉他弹完《兰州,兰州》的梁真也是这般压抑和苦闷。

电光火石那一瞬间,邵明音意识到,梁真此刻的不安绝不是怯敌。

所有人都可以认为梁真退缩了,但邵明音不可以,邵明音知道,梁真绝不会退缩。

而梁真现在需要他!

邵明音作势要往前,刚踏出一步,薛萌就一把抓住他胳膊,问他去哪儿。

“警官你别挤进去,挤不进去的!”薛萌也是好心,“后面看没感觉,前面真的是人墙一样,个个high的跟嗑过药似的。”

邵明音什么话也没说,松了薛萌的手后就开始往前走,拨开人群一寸一寸地向舞台靠近,他很快就听不见薛萌在后面叫自己名字,耳边涌入的变成各式各样的声音,舞台上的,人群中的,日常的吐槽的骂脏的,温州的普通话的其他方言的……那些声音刺激的邵明音神经都一痛一痛的跳,而正薛萌所说的,越往前他越是举步艰难,根本没有缝隙可以钻进去。

可当他抬头,当他看到越来越近的梁真依旧在来回的走动,光就打在梁真身上,那么亮。梁真够高,他要仰着头看,哪怕此时此刻没有人为他的名字欢呼,那个少年也是生来就是要在舞台上肆意歌唱的。

哪怕此时此刻也没有人为他的城市欢呼。

邵明音低下头,为了那个心里眼里都挥之不去的梁真,他继续一鼓作气地往前挤。同时犹太也渐渐迎来了最高潮的部分,借着上一回合高铁开通的梗,他要给梁真“买张绿皮火车票”,由于台下的躁动一直不停并且掩盖了音乐,dj就干脆停了伴奏。犹太也刚好要说最后一句——他用得温州话结尾,一个字一个字的出来,同时左手食指向下,每说一个字,他就会重重的点一下:

“你(你)兹(从)鸟(哪)多(里)累(来)

坐(滚)会(回)鸟(哪)多(里)ki(去)”

这句方言出来之后,都不需要梁真再去拿麦,胜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出来了,梁真不走动了,站在原地隔着帽子摸了摸头发,在不属于自己的欢呼喝彩中梁真极其的怅然若失,不是因为他输面太大,而是因为……

“梁真!”

梁真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有人喊他的名字。

“梁真!”

梁真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陡然朝向那个声音的方向,他看到那个人就站在舞台最边上,和其他第一排的骨灰嘻哈迷一样,那人把手放在舞台的地板上拍打的弄出声音。

但那声音不是用来吸引意气风发的犹太的注意力,那声音是为梁真加油打气。

梁真把帽子摘下了,有光再次打到他的脸上,邵明音仰着头看这样的梁真,原来站那么近看舞台上的梁真是这样,面部的棱角和线条会因为光线而比平时都要分明,梁真没有笑,他不笑的时候眉目间有股青涩的狠劲和痞气,周正的痞,桀骜又不驯。

“梁真!”第三遍,邵明音叫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在为犹太欢呼,所有人都认定他会是冠军,dj也不再打碟了,留着人群先行躁动,只有邵明音,只有邵明音在这一时这一刻,邵明音喊梁真的名字。

“梁真!”邵明音的眼睛里也有光,“拿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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