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的喉结动了动,心中是突如其来的异常平静,他往前走了两步,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的情况下,他从犹太手里夺过了麦。
正走过来的Mc也没想到这一变故,他以为接下来可以宣布冠军了,没成想梁真还要再来。Dj更是手忙脚乱,手指刚碰到打碟机,梁真比了个手势,跟他说“holdon”。
这样一来Mc也不知道梁真是想干什么了,台上的错愕很迅速传递到了台下,livehouse里也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重新看向梁真,梁真也没让观众久等,拿麦后的第一句是,可以阿拉贝拉。
可以无伴奏。
“好,行!”mc也敬梁真是条汉子,压力这么大的情况下居然还敢不要伴奏的freestyle,他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次指向梁真后他也再一次的介绍——
“兰州!”
因为环境够安静,这声兰州也是之前那么多声里最清晰的一次,所有人都听清了梁真来自哪里,同时所有人也都听清,除了mc,有一个来自台下的声音与之同步的念出那个城市、以及梁真的名字。
“兰州!”邵明音仰着头看被灯光罩着的人,“梁真!”
“哟,我知道battle可以有任何攻击,但不包括故土家乡,我来自的地方!”
没有任何伴奏的情况下,梁真开始freestyle,整场比赛他用得都是普通话,但现在,他出口的每个字都染着金兰腔,不至于让人听不懂,但一听就知道他来自哪里。
“没错,我来自兰州,来自甘肃,西北,祖国大好山江”
我不和你说这里有敦煌,有莫高,茶马古道河西走廊
说这里有汉、回、满、藏,黄河啤酒,飞天烟白银矿
不像你的温州,唱来唱去是江南倒闭了的皮、革、厂”
当江南皮革厂的punchline出来,不止观众,犹太都笑了,抿着嘴点头,放在腰际的手比了个大拇指,是对这个梗非常服气了。
“但兰州不需要我说,也不需要我唱
兰州有张玮玮唱,老狼唱,李志唱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
就算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梁真道,带着澎湃的乡愁、坚定甚至是不鸣,他对犹太说:“你、不、知、道!”
Dj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打节奏的,梁真的声音也完美地嵌进去:
“你不知道什么是前头是高山,后面是黄河水车的槽
你没见过种子生生不息,落地是旱地艾草,枸杞和枣
你吃个烧烤香肠都只敢点一串,根本不懂羊肉手抓,牛肉按把上桌的躁
陌生人瞧不上你的蓝利群,情愿问我要一支黑兰州,诉衷肠忆年少。”
梁真道,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孤勇,他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这、些、你、都、不、知、道。”
梁真开始往前走,往犹太的方向,每走一步就是一句:
“因为山清水秀不是你治的
铁轨道路不是你修的
金山银山不是你挣的
工厂集团不是你开的。”
梁真站到了犹太面前,两人的距离只有一臂,他没拿麦的手食指往下指着地板,每说一个字,就会重重地点一下——
“是、你、祖、辈、疾、苦、辛、勤
才挣下今天的温州供你炫耀的——”
梁真的这一段verse没有任何的押韵,但每说一句,人群就会安静一分,好像这番话说到在场所有温州人,尤其是年轻一代人的心坎里。
他们是坐享其成的一代,他们一出生,温州就已经不是四十年前的渔村模样,都没有用四十年,温州和温州人成了某种无法超越的符号和象征,他们似乎都忘了,这个让他们自豪给他们底气的温州并不是他们挣的,而是梁真所说的祖辈疾苦,才有今天的温州供他们炫耀。
而梁真没有忘,他不是温州人,但是他没有忘。
因为他知道,因为——
“那些付出拼搏不比开发西北的少。”
梁真拍着自己的胸膛,邵明音甚至都能听到那个声音,看到由那动作而激起的空气中看不见的微小尘埃。梁真道:
“而我同样为我的城市骄傲。”
当那份骄傲落定,人群先是一片寂静,然后再瞬间爆发出从未有过的雀跃和躁动,邵明音能感受到地板都在抖,他旁边的人好几个都是high兴头上的,一直在说“我操”和“牛逼”,有一个high过头了记忆都断片了,大着舌头问旁边那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叫梁真,”邵明音冲那人点头,声音不知为何抖得厉害,但却是实打实的骄傲,“那是兰州来的梁真。”
Dj的伴奏也停了,梁真也往后退到,他依旧是冷静,同时又带着某种骨子里的傲气。他手指向人群,都不用发出声音,那些为他响起的躁动停息。
“你说台下的人为温州而来——”
梁真还有话要说,无关胜负,他还有话要说。
“你说你手里的麦克风让你的光芒释放——”
梁真很轻地笑了一下,那么隐秘,那么难察觉,却还是被邵明音捕捉到了。
邵明音也听到了,听到梁真的手再次触碰到胸膛,停在心脏的地方。没有任何伴奏,梁真拿着麦克风,梁真在舞台的正中央,梁真在光圈里。
梁真道:“可今天有人只为我而来,那才是我的宝藏。”
梁真道:“就像金城兰州的血液,永远在我胸怀里淌。”
所有人也都听到了,不知是谁先喊的,在欢呼声中,“梁真”的名字一遍遍变得统一,然后又因为频率的加快而再一次分离,然后是“兰州”,再又是梁真的名字……现在有很多人记住了梁真的名字,也记住他从哪里来。这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邵明音反而成了突兀的那一个,他只是一直看梁真,酷酷的同样不说话的梁真——直到象征赛区冠军的项链被作为对手的犹太套到了自己脖子上,梁真捏着链头刻着“地下8英里”字样的吊坠,嘴角扬起的弧度依旧克制。
梁真依旧抚摸这那吊坠,他低下了头。那是从再次拿起麦那一刻起,梁真第一次低下头。他的目光落在在舞台最靠前的那个地方,他同样朝那个地方走过去,走到了邵明音面前,这使得邵明音不得不加大幅度地昂起头,像是在仰望凯旋归来的少年英雄。
仰着头的邵明音在笑,哪怕是从这样一个“死亡视角”,只是弯着嘴角的梁真依旧很帅,很酷,很好看。这样很帅很酷很好看的梁真慢慢蹲下了身,不止是弯起了膝盖,他的左膝跪下碰触到了地板。
梁真这时候才开始露齿的笑——只有在邵明音面前,他才会毫无保留地把左边的那颗小虎牙露出来,又俏皮又青涩,满满全是少年感。
然后他把项链,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了。
如同单膝跪地的求婚,梁真将象征冠军的项链套到了邵明音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