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兰州的第一天,梁真没直接把邵明音带回家,而是住在了天水路的宁卧庄。
论时长,梁真最常住的是雁滩北路的一个别墅群小区,但真说起哪里更有家的感觉,他肯定想带邵明音回小时候和爷爷一起住的省委家属楼。那地儿的绿化环境在兰州也算数一数二的,不然夏天也飞不来蜻蜓。但那是个老小区,梁真不住后梁真爷爷也从那儿搬军区养老院了,梁崇伟更是不常住,梁真想把人带那儿去他们也提前收拾了,但毕竟太久没住了,那老房子去看看就好,真要住就订在旁边的国宾馆吧。
于是梁真就在宁卧庄订了三天,三天后演出一结束邵明音就要先回去上班。时间有限又紧迫,梁真当然是争分夺秒的想带邵明音去这座城市所有值得去的,吃这座城市所有值得吃的。老一辈当然也懂年轻人心切,不占用他们太多时间,所以和梁真爷爷的那顿饭就也放在了宁卧庄。
国宾馆就是国宾馆,什么菜系都有,梁真爷爷很体贴邵明音,点的大半桌都是冀菜。那顿饭梁崇伟当然也在,他现在是梁真投资人兼合作伙伴,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能说上很久。而梁真爷爷大半辈子也都是在体制内的,和邵明音也很聊得来。总之长辈见得非常顺利,梁真爷爷还说他也买票了,让孙子好好准备,他等着大后天看演出呢。
“对了,这几天要降温了,”爷爷还不忘提醒他们两个,“衣服一定要穿暖,别冻着了,这两天去黄河边上也注意着呢,风大着呢。”
梁真当然满口答应,但第二天出门就带了个口罩,秋裤还是不穿。好在今天是个艳阳天,梁真一出门也没觉得多冷。他们没吃酒店的早饭,而是去了旁边的一家舌尖尖,邵明音之前看过图也听过段子,就对大宽这个面型非常的好奇。
梁真其实从没点过大宽,也很少见本地人吃过,就再问一遍邵明音:“你确定要点这个。”
“是你点,”邵明音道,“我也知道点这个有点傻,所以我点一个二细,你点大宽。”
梁真:“……”
梁真只能点了个大宽,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口音,拉面师傅也没有像网上传的那样玩笑着说“二愣子才点大宽了”。二细因为点得人比较多所以速度也快,邵明音就找个位置坐下了,等梁真端着大宽过来,他已经把两个茶叶蛋剥好了。
邵明音跟梁真对调了面碗,学着梁真先喝了一口汤,把一叠牛肉和鸡蛋都放进去,然后再开始吃面。邵明音夹了一筷子那有两根手指头宽的面,吃了两口新鲜劲过去,就还是想吃正常的面条。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后梁真就又和他对换了,这一换就再没换回来。
吃到一半梁真起身去另一桌拿了个盘子,放到自己旁边后就把里面已经分好的蒜瓣拿出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剥开外面那一层。邵明音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筷子都停了。
“怎么了?”梁真问,手里头是白白嫩嫩的一瓣蒜。
“你等一下…怎么吃?”
“就这么吃啊。”
“哦。”
“哦?”
邵明音夹了夹筷子:“你今天没刷牙前不许亲我。”
梁真:“……”
梁真委屈,正打算把蒜放回去,他又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于是就怂恿地让邵明音也尝一尝这个吃法。邵明音不能接受蒜瓣那么冲的味道,梁真就给他打包票说面汤绝对解味。邵明音就抱着试一试地态度咬了那么一点,当然还是不适应,梁真就非常大度地说就算邵明音吃蒜了,他也会让邵明音亲的。
邵明音白眼都翻不动了,默默地继续吃面。这碗加了一两牛肉和蛋的牛肉面不过十五块钱,但异常顶饱,导致中午他们去吃胖妈妈手抓羊肉,邵明音战斗力就欠佳,再加上西北的吃食实诚,分量又给得特别足,邵明音看着剩下的一斤半羊肉还以为他们得打包了。
但邵明音不是一个人,吃牛羊肉长大的梁真表示这个量完全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只蘸盐都能再战两斤。见邵明音坐着没什么事干,梁真就又给他点了个牛奶鸡蛋醪糟,这是兰州特色里的特色,在哪家店里吃都正宗。
但邵明音真的吃不下了,尝了个味道,剩下的和手抓羊肉一起都到梁真肚子里。
吃饱喝足了就该运动运动,梁真就带邵明音去了黄河边上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个码头茶馆。邵明音记得刮碗子呢,就和梁真在那露天茶馆里坐下,点了两杯二十五的盖碗茶,梁真吃的不少也有点撑,那椅子又是有靠背的,他就整个后背贴在那儿,腿大开着舒展开,端着个茶碗悠哉,那掀碗盖的手手腕上要是再绕几串菩提,梁真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喝着喝着梁真就有点瘾了,手往衣兜里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黑兰州,当着邵明音的面拆开塑料膜,竖着一根手指说:“就一根就一根。”
见邵明音不介意,梁真就用桌上的塑料打火机点了一根。那还是邵明音时隔两年第一次看梁真抽烟,和两年前的习惯一样,梁真吐烟的时候拿烟的手会放到椅背后面。见邵明音一直在看自己,梁真就问他是不是想知道黑兰州什么味道,然后把抽到一半的烟递到邵明音手边,邵明音没接过,反而是在梁真猝不及防地情况下亲了他一口,重新坐回位置上后他还舔了舔唇,说挺淡的。
梁真耳朵红了,又是笑又说不出话,这时候旁边有快艇开过还做了个漂移。这些梁真从小就玩惯了,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远远飘过来的羊皮筏子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再看看邵明音,确认过眼神后他们就往水车博览园走,那里面有驶羊皮筏子的老师傅。
梁真那叫一个跃跃欲试,但真穿上救生衣了他就有点怂了,和邵明音说实话他不会游泳呢。老师傅就跟他说羊皮筏子只是看上去吓唬人,这么多年也从没出过什么落水事件,但梁真那么担忧就还是别尝试了。
邵明音知道坐羊皮筏子是梁真多年未了的心愿呢,就表示还是要试一试的,梁真到时候要是怕可以把他抱着。可等羊皮筏子下水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颠簸,梁真就激动的像个外地游客,又是拍照又是各种挪动位置。他让邵明音给自己拍照,还很二的比了个耶。邵明音说他应该在纪念品店里把那个风车买上,让梁真拿着风车拍,肯定和一张表情包一模一样。
因为中午吃得太饱,他们就把晚饭跳过,有点饿意后才去盘旋路吃夜宵。他们到大漠烤肉门口时外面也已经坐满了,梁真就带他上了二楼,那里只有一个房间,里面是张大桌子。梁真他们运气好,来的时候还有挨着的两个位置,他们就坐下了。随后穿着中式工作服的服务生给梁真递了菜单。邵明音看着上面不超过二十个的菜品,不能理解这家烧烤店为什么会这么火。
“你吃了就知道了,”梁真开始在菜单上标记数量,除了茄子和烤饼,其他都是十串十串的点。邵明音说太多了,梁真就把烤腰子改成了五串。
“五串也多啊,而且我不吃烤腰子。”
“可是在兰州吃烧烤,最少也要点半把啊,”梁真坚决不再减了,“再说了,你不吃我吃。”
“你吃那么多腰子干嘛?”
梁真一脸理所应当:“吃哪补哪儿啊。”
邵明音一抬眼,是怕他们的对话被别人听见了,好在大家都是沉浸在烧烤的美味中,并没有把视线放他们身上。梁真也点好了,把菜单给了服务生后先上来的是一碗羊汤。
先不说味道,邵明音看到那碗汤的用料就已经被兰州的实在震惊到了,毕竟出了兰州,你确实找不到第二个一碗牛肉面七块钱,一碗带肉带羊骨的羊汤两块钱的城市了。
而这家店的烧烤也确实好吃,杏皮水更是一绝。就像出了兰州就很少有正宗的兰州牛肉面,出了敦煌也很少有正宗的敦煌杏皮水。梁真和邵明音说大漠烤肉的杏皮水是他喝过最像敦煌的,别的什么都不吃,光来这儿喝杏皮水他都不觉得亏。
杏皮水他们点了大壶,喝完后邵明音就还想点,但服务生说卖完了,这在大漠烤肉天天发生,杏皮水来迟了就喝不上了。邵明音就想下楼拿瓶饮料,还没起身,坐在他旁边的两人把他们的那半壶推过来。
邵明音说谢谢不用,其中的女生就说他们是旁边的学生,想喝天天都能来,他们就呆几天的话可能把这半壶让给他们。
“旁边学校?”梁真看他们两的打扮像大学生,“兰大的?”
“对啊。”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就待几天?”
“因为……”那女生转过头,看看自己旁边的男生,再看向梁真后有点不好意思,“你是梁真吧?”
梁真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认识自己的,他也不好意思。
“我男朋友是兰州人,”女生扯着男朋友衣服,“他超喜欢你的!他不敢确定,就让我问一下你。”
“是我,但我真的就一普通人,”梁真道,手从后面挂上邵明音肩,“后天可以来看音乐节啊。”
“嗯,我们早就买过票了。”
谁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而就只是像朋友一样的聊天。那对情侣请了邵明音杏皮水,梁真下楼结账的时候就把他们点的也买单了。回宁卧庄的路和去兰大不顺,所以梁真是第二天彩排完后带邵明音去的,两人在盘旋路校区里转了一圈后邵明音说兰大也没网上说得那么孤独吧,梁真四年前怎么不考这儿。
梁真也不找其他花里胡哨的借口,和邵明音直说,他分数不够。
“而且有三年是在榆中校区,那真的是村,从那个小区到市中心得要一个小时呢,而且三面环山,真的需要骑骆驼上学。我就算分数够了我去也不合适,我高考后还没满十八周岁,骆驼证都考不下来。”
“真的假的?还有骆驼证?”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上网搜搜!”
邵明音比了个“懂了”的手势,他还不了解梁真嘛,只要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真,那肯定是假的。
“那再让你重新选,”邵明音问他,“你分数要是够了,你最想去哪个城市哪个大学啊?”
梁真没犹豫,说还是温州。
“你还真别说,我当时报志愿的时候,也确实觉得自己分数挺尴尬的。多一分选择就更多,少一分选择少也不需要纠结,但后来遇到你了,”他笑,“遇到邵明音了,就觉得这个分数简直完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们从兰大出来后已经过了七点了,梁真就带邵明音去了正宁路小吃街,里面有家老字号的老马家牛奶鸡蛋醪糟。慕名而来的人实在太多,而对于邵明音来说,再好吃的东西排队久了他就觉得不划算,所以他们吃了羊杂后就去了旁边一家叫“放哈”的咖啡厅,点了一杯热水泥阿华田摩卡和甜胚子奶茶。
这也是兰州很火的店,但排队没刚才那么吓人。他们拿到喝的了之后就上二楼靠近角落的沙发坐着了,邵明音看着特制奶茶杯上写着的美食和地名念念有词,是在数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没去,什么风味没吃到。
“不慌啊,”梁真背靠着沙发,“其他的下次再来解锁嘛,反正今年过年肯定是在兰州,不慌不慌。”
梁真说着,头也枕上邵明音的肩头,邵明音就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梁真靠得更舒服点。
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就是保持着这个依偎的动作,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往这边看,因为他们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往这边看。
所以当邵明音叫他的名字,梁真就只是“嗯”了一声,是还想再坐会儿。他没想到邵明音随后说了句“我爱你”,在一个咖啡厅的角落,邵明音对梁真说,我爱你。
梁真眼睛突然就有点湿了。生理机能的反应总是非常精准的,微微泛酸的鼻头同样在提醒他,这是两年来邵明音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你。
梁真听不够,又往邵明音身上蹭,撒娇地让他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你想听的话我以后天天和你说,”邵明音笑道,揉着梁真的头发,“梁真,我爱你。”
那三个字是那么美好,不管是在前面加上邵明音的名字还是从邵明音嘴里说出来,那三个字都超越了一切的仪式和意义。
“我也爱你,”梁真对邵明音说。那一刻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他爱的人也爱他,人生值得,没有遗憾。
他爱的人第二天也来看他的音乐节。
梁真本想让邵明音在侧台看的,因为当天入园人数超过了一万,他在的又是主舞台,邵明音如果在场下的话不太可能找到一个好的位置。
但邵明音还是想在台上看,想和其他观众以及梁真家人一起。他和梁真的爷爷还有梁崇伟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上,听着梁真说了个“英雄”,再将麦指向观众后台下歌迷异口同声的将那句口号喊完。
——英雄兰州出处,说唱梁真态度。
然后梁真开始唱。他的麦是全开的,但为了舞台效果他的伴奏里也会有垫音。但哪几句要带动观众合唱哪几句要自己唱,唱得那一句里又有哪些停顿,梁真都控制的恰到好处。站在舞台上的梁真永远那么游刃有余,那是因为在台下,他会细细地抠每一秒他应该做什么动作又站在哪里,他唱哪个字的时候什么眼神什么手势。
掌声和欢呼不是白来的,是他在幕后、在那个四十平米的家里练习了无数遍,在从几十人到几百人不等的livehouse里身经百战之后,他才能像现在这样气场全开的站在近一万人面前的,问心无愧地听大家喊他的名字。
而那些努力邵明音知道,因为他一直陪着。但关于那些有点辛酸的努力,梁真从未也并不打算对别人提起。他长大了,不会把背后的付出挂在嘴上,而是专注于呈现更好的舞台。
这种长大还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现在,邵明音看着大屏幕里的梁真,那张脸也不能和两年前完全的重合。二十一岁的梁真身高定了,五官也长开了,一直有的少年感也褪去了青涩揉进了成熟,从十九岁到二十一岁,现在的梁真是头顶着天脚踩着地的男子汉。
梁真长大了,如破竹之势。他只用了两年就从在南塘街卖唱走到了音乐节,有了自己的厂牌自己的公司,以及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拥有这一切的梁真才二十一岁,以现在的人气和号召力他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开演唱会巡演的rapper。他才二十一岁,但他的前途已经不可估量。
而梁真又好像并没有长大。
当邵明音看到镜头扫向了梁真的破洞牛仔裤,看到露出来的有点冻红的膝盖,他就想到今天早上出门前,梁真看了天气预报后就在牛仔裤和秋裤之间纠结。最后梁真想了个办法,就是秋裤也穿着,但露出来的地方他用剪刀减掉,假装自己没有穿,不惧严寒风度潇洒。
想出这个办法的梁真觉得自己绝顶聪明,剪完后在邵明音面前很臭美地嘚瑟,邵明音就说还是有些角度能看出来。梁真看不到,邵明音虽然觉得他幼稚,但还是帮他剪了。
梁真赶着去参加早上最后的彩排,就在邵明音洗漱完前就离开了。他都已经出去了,但没过一分钟就又刷了房卡回来,进了浴室后也没说什么,就是从后面把正在刷牙的邵明音特别紧的抱住。邵明音只能漱了口,抬手摸了摸梁真头发,扭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无奈地说还真是个小朋友。
梁真很快就又出去了,穿着他那完美伪装的秋裤——当所有人都惊叹他在舞台上的张力,沉浸在他得天独厚的唱腔,为他的名字喝彩呐喊并被气氛感染带动着加入大合唱,只有邵明音一个人知道,那个迅速成长和蜕变的少年依旧像个小朋友,会为了穿破洞的牛仔裤专门剪掉秋裤。
而梁真现在也很少会去反驳邵明音,强调着说自己不是小朋友了,因为在邵明音面前,也只有在邵明音面前,他就像个小朋友。哪怕是三十一岁,四十一岁,只要是面对邵明音,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长不大的一面。
因为那是邵明音,是他什么样子都喜欢的邵明音,是邵明音让二十一岁的梁真拥有无限可能,二十一岁的梁真在他的黄金时代。
而邵明音“困”于他的爱,余生与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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