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二深秋时粟息和聂靖泽在一起,大四毕业时分手,中间跨越两年时光,上床的时间远远超于恋爱的时间。

他们从宿舍里搬出来住,聂靖泽却不愿意和他睡主卧。比起同居情侣,他和聂靖泽更像是房东与租客。好在粟息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每日夜晚趁着对方在浴室里洗澡时,穿着内裤偷偷钻进侧卧的被窝里等他。聂靖泽将他连人带被子卷抱起来,丢到客厅沙发上,回房时还打上反锁。

粟息打开客厅暖气,裹着被子在沙发上蜷缩到凌晨,握着侧卧的钥匙去开门,光着脚抹黑爬进聂靖泽的被子里。将微凉的手掌心摩擦出暖意,然后才伸手去搂对方的腰,伪造出睡在对方怀里的假象。

隔天早晨聂靖泽睁开眼睛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掰开粟息落在他腰上的那条手臂,将人从被窝中间推到双人床的边缘。粟息会在这样的动静里睡眼朦胧地醒来,揉一揉哈欠连天时溢出生理泪水的眼角,对着聂靖泽那张在冬日早晨里冷冰冰的脸,挑起堪称融化冰雪的笑容来。

第二次上床是在四级考试前一晚。

粟息已经被他从手机黑名单里放出来。他给聂靖泽发消息,要晚一点回家。聂靖泽没有回他,粟息看着对话界面满屏没有回复的聊天气泡,却没有任何不快。他逐渐习以为常,他知道对方不会回复他的消息,却一定会看。

聂靖泽回得比粟息早,他在浴室里洗澡,却没有锁门。粟息不耐于同那些因为父辈关系而多少有些来往的朋友周旋,在饭桌上找了借口,早早离席往公寓里赶。进门脱下大衣找人时,才发现聂靖泽在洗澡。他如以往那般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习惯性地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却没有感受到往日那样熟悉的凝滞状态。

淅淅沥沥的水声穿透门板落在耳中,粟息翘起了唇角。

粟息脱下毛衣和牛仔裤,穿着衬衫在热气蒸腾的水雾里推门闯入。聂靖泽面上虽是怒气冲冲,冷言冷语地出口喝斥。然而被粟息在水中紧贴而上的身体却远比大脑诚实。

那天晚上,聂靖泽第一次睡在主卧里。他将自己放在粟息的身体里,鼻尖沾满粟息用过的沐浴露的味道。白天里最讨厌的味道,在黑夜里让他褪去冷静。

他不再排斥粟息身体的靠近,即便那仍旧是没有任何耳鬓厮磨,没有任何缠绵悱恻的,最原始的欲望。

大二那年上学期,聂靖泽夜里在床上动作凶猛地进入他,白天起床参加英语四级考试在考场里遇见坐在前桌的聂靖泽,对方视他如考场中其他那些陌生人一般无二。就连考试中粟息给他递纸条,抬脚踢他的椅子腿,对方也不搭理他,甚至连侧脸都不曾偏向过他。

大二下学期的情人节,沈隋和其他朋友在酒吧包间里给聂靖泽庆祝生日,聂靖泽从头至尾都不曾对粟息提起过。发给对方的晚餐邀约石沉大海,却在学校门口遇上赶去参加生日聚会的校篮球队队长。

校队队长带他去酒吧里,酒吧在情人节里推出假面艳遇主题派对,粟息在包间门外的走廊上停下脚步,张口叫住送酒的服务生,用一叠纸币换来对方身上的酒吧制服、脸上的面具和手中的酒水。

他敲门进去送酒,望见聂靖泽的那一刻,看清晰对方面朝旁人放松随意的模样,掀面具的念头逐渐淹没在失落的情绪里,拎起放酒的托盘悄无声息地往外走。校队队长从人群里站起来,神色复杂地扣住他的手腕。

聂靖泽的目光终于从旁人那里收回,落在他和校队队长的身上,眼底情绪莫测。

他抽回自己的手,一言不发地退出包间里。被神智不清的醉鬼拦在楼梯间纠缠间撞掉面具,醉鬼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多次,一边伸手将他往怀里搂,一边低头往他衣领里拱。

聂靖泽将醉鬼从他身上拽开,抬脚踹在醉鬼膝盖上,脸色难看地吼他。

粟息心底失落更甚。

大三那年的暑假,粟息和班里同学去山里实习写生,在山脚遇见校篮球队的带队老师。他发短信给校队队长,打开手机里的导航软件搜索对方发过来的宾馆名字,傍晚躲开写生的带队老师,单独下山找到山脚的宾馆,敲响了聂靖泽房间的门。

对方来开门,看见他时沉下脸来。粟息假装视而不见,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亲他的下巴,借由上床这件事留在对方的房间里过夜。天亮以后被聂靖泽赶出门外,粟息蹲在走廊上给他打电话,却只听见对方说:“你回去吧。”

电话被挂掉,再打时就是拒接。粟息撑着发麻的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对面房间的门被人拉开,校队队长扶着门框低眉望他,“我送你回去吧。”

粟息握着手机没有说话,聂靖泽冷冰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粟息,你自己回去,也不要再下山来找我。”

他这才发现,最后一通电话竟然被接了起来。

粟息没有再下山找他。

除此以外,暑假结束以后回到学校,聂靖泽甚至不再允许他去校篮球队。

分明在床上时一天比一天更加契合,下了床以后,他却觉得自己离聂靖泽越来越远,甚至远不如在一起前。

大四那年的夏天,毕业答辩的结果还未下来,粟松青却要送他出国。他从粟松青面上日渐沉重疲惫的神情和透着门缝书房里的只字片语里窥出端倪,想的第一件事却是和聂靖泽分手。

他约聂靖泽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见面。临近毕业时聂靖泽搬回宿舍里住,几天未见的人坐在店里,指尖敲着桌面,神色冷淡地问他:“有话就说,我还有事要忙。”

粟息对他说:“我们可以分手了。”

他觉得他连分手时都像是在讨好对方。

聂靖泽面色微怔一秒,眼底浮起碎冰,张开嘴唇,缓缓吐出一个字来:“好。”

粟息隐约从中听出一分咬牙切齿和愠怒,忍不住回忆起两年前的那场生日派对。时间的长河将记忆两端连结在一起,两年前对方答应他的告白时咬牙切齿的模样,竟然诡异而出人意料般地与分手时的情景重叠在一起。

粟息将对方眼底的愠色归结为单方面被甩的不悦。

他起身推开店门朝外走,一边走一边给聂靖泽发出最后一条短信。

【我会对别人说,我们是和平分手。又或者,你还是更加喜欢我被你甩掉这个说法?】

他低着头,并没有看见身后咖啡店的玻璃窗内,聂靖泽起身摔了手机。

只是粟息尚未来得及出国,粟松青就被人带走审查,家中房产被查封。生活一夜之间从旁人仰望且遥不可及的天上落到卑微如尘埃沙砾的地底,粟息回学校办退学手续。在宿舍里遇见神色颓丧空茫的杨集。

尚且对粟息家中情况不知情的杨集拉着粟息喃喃道:“我失恋了。”

粟息停下脚步望向他。

“她出国了。”杨集无措地拧起眉头,“他们都说,她和聂靖泽一起出国了。”

粟息面上微微一怔,站在原地走起神来。许久以后,他将自己从酸涩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欲言又止地看向眼底青黑眼圈发红的杨集,“你——”

杨集猝然抬起眼皮来看他。

粟息对上他的目光,欲要脱口而出,却蓦地记起沈清漪的话。

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那天晚上,躺在廉价而老旧的旅馆里,粟息却梦见了白天遇见杨集时,对方眼眸微红地对他开口:“我失恋了。”

说到最后时,他清晰地看见,杨集的那张脸变成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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