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粟息在楼下小贩的卖菜吆喝声中醒来。

坐在床上走神小半片刻,他穿好衣服下床,转身将被子齐整地叠起来,又将睡过的床叠回沙发的模样,凌乱狭窄的卧室里才终于空出一条过道来。粟息将枕头叠在被子上方,抱起被子往沙发上放。

他自小便成绩差,生活自理能力也差。当年高考结束以后,粟松青想要送他去国外读书。想到国外难吃的西餐和被迫独立的生活,粟息百般不愿意。粟松青闻言只无奈地笑了笑,转而将他送入帝都大学里。

入学报道那天,家里的司机开车带着阿姨来给他整理宿舍。晚上连队教官下寝时,亲自帮他将军被叠成豆腐块,收进柜子里。整个军训期间,他没有动手叠过一次被子。

世事无常。

粟息弯腰拍了拍被子上的褶皱,转身看一眼仍将脸埋在枕头里沉睡的钟情,放轻脚步走出卧室里。他先将炒菜的锅架在灶台上小火烧水,然后才进厕所里刷牙。

他将挤上牙膏的牙刷放入口中,抬起眼眸望向镜子里自己的脸。脸上的五官虽多是继承自活在相册里的亲生母亲,但仍不难看出粟松青年轻时的轮廓。

当年粟松青入狱以后,粟息虽是震惊而不安,却仍旧在等着他出来的那一天。然而他的亲生父亲却没想过要出来。

粟松青过世的消息从监狱里传出来,粟息才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难过和恐惧。那天晚上,他灰头土脸地蹲在下过大雨的路边,握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打粟松青的电话。

却一遍又一遍地听到冰冷而机械的提示音。

有钱人家的少爷开跑车载着清纯漂亮的女友从沉积的水洼上飞速碾过,浑浊的泥水被轮胎卷入空中,尽数溅在粟松青给他买的衣服上。粟息愣愣地抬手抹脸,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除去铺天盖地而来的难过以外,他甚至有点恨对方。

只是粟松青这样干净利落的做法,两年前的粟息不能明白,两年后的粟息却未必不能明白。

对方大概是在保护他不被卷入当年的事中。

粟息收回思绪,将牙刷从口中拿出,却看见镜面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雾。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擦,指腹抵上微凉的镜子时,微微一怔。

起雾的不是镜子,是他的眼睛。

昨天替人代班,休假时间挪到了今天。粟息坐在桌前吃自己下的鸡蛋面。楼下隐隐传来骂声,粟息端着缺口的瓷碗,走到卧室窗边垂头看一眼。

推车被一辆豪车堵在院落里出不去,卖菜的小贩骂骂咧咧地去敲驾驶座的车窗。却在收到从车窗里递出来的几张红色纸币时,骂声偃旗息鼓。

粟息目光落在那辆外观熟悉的黑色越野车上,夹面条的动作微微一顿。

昨天晚上,那辆车也停在那个位置。

粟息放下手中的碗,转身去床边枕头下摸出钟情的手机,上面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他的眼底泛起些微苦涩,将钟情的手机放了回去,却也没有叫醒对方。

他不是多事的人。当年答应过沈清漪对杨集保守秘密,他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杨集。如今聂靖泽来找钟情,宁愿坐在楼下车里干等,也不愿意打电话将人叫醒。他若是多事去将钟情叫醒,大概最终好人做不成,反倒是会换来对方的横眉冷对。

粟息端着碗坐回桌前,想起来和聂靖泽谈恋爱时,从来都只有他等聂靖泽的时候。他咬着面条模糊地想,这个,大概就叫做风水轮流转了。只是转来转去,聂靖泽等的人,从来都落不到他头上。

吃完早餐洗好碗,他换鞋下楼去菜市场买菜。

越野车还停在单元楼前,聂靖泽穿着新换的休闲套装,拧眉立在车边抽烟。

粟息垂着眼眸朝院外走。

一双皮鞋踩在他的影子上。

粟息顿住脚步,抬起眼来望皮鞋的主人,“先生。”

聂靖泽神色发冷,语气不近人情:“你不知道我名字?”

粟息微微一顿,熟悉的三个字在舌尖绕过数遍,又被他轻轻咽回,“聂先生,你有事吗?”

聂靖泽面上冷意更甚,眸色沉沉地盯着粟息看。良久以后,他抬手重重掐下唇边的烟,神色微讽道:“你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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