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拖鞋连包装袋都没有拆,粟息换上那双拖鞋,将包装袋揉成团丢入客厅的垃圾桶内,转过身来想要与聂靖泽说话时,却见对方坐在沙发上,按下手中吹风机的开关。
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响起来,粟息已经到唇边的话又吞咽回去,他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来,打算等对方吹完头发再开口。
不想聂靖泽却一只手举着吹风机,另一只手又去开摆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一副似要全心投入电脑上的工作中,完全顾不上他的模样。
粟息终于蹙起眉来,起身走至聂靖泽身侧,抬手从他手中拿过正在工作的吹风机,指尖摸上吹风机的开关,正要将开关推回关闭状态时,聂靖泽却抬起头来扫他一眼,“头发还很湿,你帮我吹一下。”
即便有噪音干扰,但两人此时离得较近,粟息仍是从隆隆风声中听清了对方脱口而出的话。他稍稍一愣。
他一直觉得吹头发这种事情,是极其亲昵的行为。放在以前,聂靖泽断然是不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甚至于粟息让聂靖泽给自己吹头发,对方也从未回应过他这点要求。
恋爱时万般渴求的事如今摆在他眼皮底下,变得唾手可得,他不明白聂靖泽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来给你吹头发的。”他将视线从对方头顶收回,指尖抵上吹风机的开关,朝下方推去。
跳档的声音响起,风声却并未停止,风口涌出来的热风倏地变成冷风。
聂靖泽拧着眉头侧过脸来,像是并未听见他上一秒说过的话,对粟息说:“冷风吹多了容易头痛。”对方一边说,一边抬起覆在桌面鼠标上的右手,握在他拿吹风机的那只手上。
粟息指尖微缩,骤然抬起眼睛望向他。
聂靖泽却像是对他直勾勾投过来的目光毫无所觉,面色自若地握着他那只手,又将吹风机上的开关推了回去。
风口涌出来的风再度变回了热风。
聂靖泽的手从他手背上收回,汇聚在中央的灼热感骤然消散,手背逐渐被微凉的空气包裹围拢,粟息恍若梦醒。他轻眨一下眼睛,终于回过神来,将吹风机放回聂靖泽手边,“你自己吹,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回去了。”
他脱口而出这句话,不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听清楚,转身朝玄关走去。
聂靖泽关掉手边的吹风机,“你要怎么回去?”他起身朝粟息走过去,“这边没有夜班公交路线,打车也不太好打。”男人在粟息面前站定,垂眸瞥向他,“我没有洗完澡穿睡衣出门的习惯。”
粟息神色有些愕然,他当然不会听不懂对方的言外之意,聂靖泽想要他留宿。他只是太过诧异和困惑,聂靖泽竟然也会留他在家中过夜。他心中情绪渐渐有些起伏不定,捏着手机的那只手收紧一分,“我可以用打车软件。”
聂靖泽不置可否,“打车软件最近案发率太高,夜车服务已经取消了。”
粟息略有出神,垂目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聂靖泽上前一步握过他的手腕,带他穿过客厅进入主卧,停在卧室内的浴室门前。聂靖泽神色如常地松开他的手,立于墙边垂眸扫向他,“既然是沈隋将你带过来,我会送你回去。不过,不是今天晚上。”他稍稍一顿,“公用浴室内的热水器坏掉了,你只能在我房间里洗。侧卧的床上有被子,今晚你睡侧卧,明天早上起来,我开车送你回去。还有什么问题吗?”
粟息落于卧室地板上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焦。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初分明是打算和钟情一起去吃夜宵,最后却会演变成在聂靖泽家中留宿过夜。自他两年前和聂靖泽分手那一刻起,他就不再臆想过与对方共居于同一屋檐下的画面。
他以为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他和聂靖泽的生活本该是两条平行的轨道,中途他不顾一切地变道追上对方,才有了后来的轨道交叠与重合。分手以后,他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那条轨道上,聂靖泽也依然如从前那样,走在自己那条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他没有想过,两条毫不相干的轨道还能有交叉相遇的一天。
粟息面上略有失神,心中思绪四下翻搅起来。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无意识地握上右手的手腕,用掌心中的温度轻轻覆过手腕皮肤上,被聂靖泽的手掌握过的地方。
半响没有等来回答,聂靖泽也并不恼怒,直接将人推入浴室内,又从门内退出一步,替他将浴室门带上。粟息站在门内,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终是压下心中不定的思绪,抬眼打量一眼浴室内的摆设。
身后的门却再度被人推开,低沉的嗓音落入耳廓中:“还有一件事。”
粟息看向他,面上神色已经恢复平静。
将崭新的白色毛巾和睡衣递过来,聂靖泽神色淡淡,“我不用浴巾,所以家里没有。”
浴室门被关上,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粟息翻开柔软的毛巾,里面还压着一条崭新的内裤。他将内裤和睡衣放在置物架上,又定定地看一眼手中那条毛巾。
粟息有些意外,聂靖泽还记得他洗澡时的习惯。早前住在学校宿舍里时,他洗完澡以后并不用浴巾。后来与聂靖泽搬出去住以后,他才养成这样的坏习惯。喜欢在洗完澡后不穿衣服,裹着大浴巾爬到床上,顶着聂靖泽略显不耐的脸色,往聂靖泽怀里拱。
只是这两年,他早已不再用浴巾了。
洗完澡以后,他换上聂靖泽给他的那一套睡衣。衣服和裤子颜色略新,上身后稍稍低头时,却能嗅到残留的淡淡清香。衣袖和裤腿甚至比他的身高要长出一点。
粟息开门的动作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新衣服和新裤子,聂靖泽曾经穿过它们。睡衣上曾经萦绕有对方的气息,却被洗衣液的味道彻底覆盖。
他心跳得有些快。
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两年过去以后,他对聂靖泽的渴望和念想,仍旧半分不曾减少。而唤醒他沉在心底的感情的东西,仅仅只是对方穿过的一套睡衣而已。
粟息自嘲般轻扯唇角,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聂靖泽仍旧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脑,听见脚步声时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抬手指了指侧卧的方向。粟息寻着他指尖朝向的角度转身,推开另一间房间的门,走入房间内。
聂靖泽的视线却始终定在他身上未收回。一秒以后,他也跟着站起身来。
粟息坐在床边给钟情回短信,面朝他脸的房间门发出轻细的声响。粟息的目光下意识地从自己落在床边地板上的双脚边朝前移了移。
比床头灯更为明亮的光束从越来越大的门缝中泄进来,无声地淌了一地。卧室门随着推门人的动作缓缓抵上白墙,门板在光里的墙上拉出一条又细又长的影子。
背对客厅立于门口的男人挡去缓缓朝他脚边流动的光,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的双脚上,嗓音低沉而悠缓:“裤子有点长。”
看不太清对方说话时脸上的神色,粟息下意识地接话:“能穿,走路的时候不会踩到。”
聂靖泽从门口走进来,五官英挺而深邃的脸渐渐显露于灯下。他停在粟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洗头发了?”
从粟息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需要稍稍仰起头来,才能看清对方的脸。他没有去看聂靖泽,而是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他注意到,有阴影从聂靖泽的脚底延伸拉长,在身侧的白墙上留下一道影子。
而在聂靖泽的影子旁边,赫然投下的是他坐在床边的黑色影子。
他看着墙上那两道紧挨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已经避开了与聂靖泽的近距离对视,他仍是心跳漏了一拍。
粟息将视线从墙上撤回,有些心不在焉地答:“洗澡的时候打湿了。”
“打得还挺湿,”聂靖泽面色淡淡,将手中的干毛巾盖在他头顶,“自己擦一下。”
毛巾从额前垂下来,骤然盖住了视线中的光,粟息微微一怔。
墙上聂靖泽的影子微微弯下来。
一双手掌隔着干燥而柔软的毛巾落在粟息头顶,动作丝毫不温柔地揉起他的头发来。
粟息在黑暗中面露愕然。
下一秒,聂靖泽帮他擦头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对方似乎抬起手指在他额前的眉心处按了按。
粟息骤然回神,心不在焉地数着耳朵里一声又一声沉甸甸的心跳声,不明所以。
他没有看到,聂靖泽的双手仍放在他发顶,墙壁上的两道影子却重叠在了一起。
又轻又缓,却也只发生在眨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