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以后,明维终于将自己从他的目光里抽离而出,盯着他缓缓开口问:“当年明家被绑架的那个孩子,真的是明晨星吗?”
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陆封州面上神色微顿,但还是给出回答道:“是。”
明维朝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转头望向落地窗倒映出来的自己那张脸。在十岁以前,他其实也是与陆封州素不相识的关系。陆封州那样的家世背景与身份地位,他又怎么会有认识对方的机会。
按照温嘉盛的话来说,在那场绑架案发生以前,明晨星与陆封州也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明家的刻意安排,才让他们未来十几年的命运得以相交。
虽然让他无可否认的是,明晨星与陆封州认识的这些年,都是属于明晨星自己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同样无可否认的是,明家也从他这里偷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记忆中他被救出去以后,也曾经昏昏沉沉病过一阵子。陆封州在工厂里给他的那根红绳,大概也是那时候被明家拿走的。
明晨星额头上的伤疤不似作伪,他回答自己时的理直气壮,也不像是在撒谎。或许偏偏就有这样的巧合,那两天里明晨星的确摔伤了额头,也因为发烧选择性地丢掉了一些记忆。
明家始终防着他拿分走明家的财产权与继承权,可当那些人拿走属于他的东西时,却丝毫不见半点廉耻之心。
被明家偷走的东西,他如今再去拿回来,也不算是很过分吧。
明维低头去看自己的睡衣领口,原本要扣上的那两粒扣子,到现在还是向外敞开的。双手摸上睡衣上的扣子,他没有再将前两粒扣上,反而慢慢解开了剩下的几粒扣子。
“今晚要做吗?哥哥。”明维抬起头来问。
陆封州闻言,一双眼眸轻轻眯了起来,“在哪里做?”
“哥哥说了算。”明维下垂的眼尾染上了轻微的笑意。
“那就在这里。”陆封州朝他靠近过来,眼中掠过淡淡的兴致。
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明维伸出手去解陆封州身前的睡衣扣子。没有来得及解完,陆封州就将他按在落地窗前,低下头来吻住了他。
这天晚上的后半夜里,明维又梦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炎热黏腻的夏天。树上的蝉鸣聒噪而压抑,绑匪将他丢进高温闭塞的工厂车间里。离开前还在低声朝同伙商量:“明家的宝贝独子,虽然不及陆家有钱,但是也能捞上一笔不小的数目。”
紧紧捆了一路的粗麻绳,已经将他的手腕磨出明显的刺痛感来。目睹视野尽头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关紧落锁,明维费力扭动着从满是灰尘的地上坐起来。屁股下方滚烫的地面温度,烤得他有些心惊肉跳与坐立难安。
由起皮泛红到逐渐干裂的嘴唇皮,额头上不断流淌下来的细小汗珠,背后早已汗湿的衣服布料,无不昭示着他此时此刻的缺水程度。
脏兮兮的毛巾堵在嘴里异常难受,他发出几声低低的干呕声,将毛巾从嘴巴里吐了出来。身后却凭空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有人?”
明维这个时候才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被困在车间里。十六七岁的陆封州,脸上蒙着厚厚的布条坐在角落里,脸上还泛有轻微不正常的红晕。
他懵懵懂懂地记了起来,绑匪话中提到的明家与陆家。
“有。”明维小声给出回应。
他的声线带着年幼孩子独有的稚嫩,却因为长时间缺少水的摄入,已经不及往常那样清脆响亮。
说完这个字以后,他就眼尖地在陆封州脚边看到了水。
即便装水的不锈钢盆,看上去比明家装狗粮的饭盆还要脏,但明维还是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他愣愣地注意到,陆封州的双腿被绑得很紧,两只手却是能够活动自如的。
他开始频繁回过头去,偷偷朝陆封州坐的地方看。最后一次回头时,明维还是没能忍住,舔了舔自己开始从裂口中渗血的嘴唇皮,小心翼翼地开口朝对方央求。
“哥哥。”他这样称呼十几岁的陆封州,过度紧张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可怜的意味,“帮帮我可以吗?”
他眼巴巴地盯着陆封州脚边那碗浑浊的水,“我想喝水。”
最后是陆封州亲手将那碗水,喂到了他的嘴边。顾不上铺在水底的那层泥沙,明维张嘴含住碗的边缘,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吞咽。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脸颊不小心蹭到了陆封州的手背。对方手背上的皮肤有点烫,他那张蒙着布条的脸,红晕中掺杂着苍白,看上去明显有些精神不济。
明维喝完了水,脑中思绪仍处在混沌中,思来想去以后,最后嗫嚅着开口问:“需要我帮你把布条取下来吗?”
“不用,”陆封州朝他摇了摇头,“眼睛刚做完手术。”
明维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既然双手不受束缚,倘若脸上的布条能拿下来,自然早就已经取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傻,明维原本就燥热的脸颊,愈发变得绯红滚烫起来。
陆封州低声笑了起来,即便是脸上蒙着脏兮兮的布条,他依旧笑得很好看。
他替明维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并且说服他独自逃出去报警求救。
车间里的窗户已经被铁皮封死,明维只能等绑他们的人来开门。绑匪在天黑以后来过,手里端着盛有泥沙的水。
为了提防他们保存体力出逃,他并不打算给明维和陆封州送吃的。
他是单独过来的,同伙并没有出现。明维蜷缩在离陆封州很远的角落里,对方进门以后,甚至直接略过了他的存在。
陆封州故意激怒了他,绑匪背对他的方向,想要对陆封州动手。
明维原本是有机会跑的,只是脑中浮现出白天喝水时,对方身上发烫的体温,他从角落里站起来以后,没有按原定计划朝门边跑,而是直接跑向了陆封州。
震怒于自己对小孩的掉以轻心,绑匪将本该发泄在陆封州身上的怒火,尽数转移到了明维身上。他动作粗暴地抓起明维的头发,按住他的头往墙上撞。
粘稠的血液从额头上流下来时,他心中其实是害怕与慌乱的。坚硬的墙面撞得他头脑昏沉,明维躺在地上没有再爬起来过。
绑匪锁门离开以后,陆封州用自己的衣服按住他的额头,教训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说出口来时就尽数变为了哄他的软话。
陆封州跟他说了很多话。说陆家花园里漂亮的玫瑰花房,说年幼时母亲送给他的红绳,也说他那些乏味不变的高中生活。
那是与明维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狼狈而又脏乱地躺在地上,大多数时候是在听陆封州说,时不时地也会给出清醒状态中的回应。
陆封州语气笃定地告诉他,他们一定能够出去。
明维听完以后,也只是语气困惑地问他,陆封州没有看过他的脸,这座城市里有太多的人,陆封州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正是晨曦吞噬黑夜降临的时候,没有告诉他,找人这件事对陆家来说有多简单,陆封州直接将母亲送给自己的红绳,系在了明维细小的手腕上。
做完这些以后,他伸手摸着明维的脸说,这样就可以找到了。
十岁孩子的手腕,比陆封州的手腕要小太多,红绳戴在他手上空荡荡的,明维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满脸担忧地蹙起眉来问,如果红绳不小心丢了怎么办。
思考了一秒,陆封州轻轻笑着说,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名字永远都不会丢。
明维高兴认真地回答他,好。
可他也只来得及说出自己姓明,就被工厂里外突如其来的破门声打断了。车间内瞬间变得兵荒马乱起来,明维与陆封州很快就分别被人带走,他没有再和陆封州说上过话。
甚至从那天开始,他没有再见到过陆封州。
从熟悉却冗乱的梦境中醒过来,明维发现自己被陆封州紧紧抱在怀里。从对方怀里转过身去,明维抬手摸上了陆封州那双闭紧的眼眸。
几乎就在下一秒,陆封州从他指尖的温度里苏醒过来。
“摸什么?”陆封州睁开他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用睡醒时会有的沙哑嗓音问。
“摸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明维的话里含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是做过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