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昱信守承诺,真的在晚上跟所有人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且向大家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基本上所有人都表示了谅解,毕竟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能求得速死,不必再受折磨,也算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接下来欧阳昱便让所有人都写了遗书,说是遗书,其实也只是表明自己是否愿意在重伤垂危之际放弃救治的纸条。
纸条就拇指大小,上面只有一个字,是,或否。
不需要现在就给别人看,只需要叠起来,在衣兜里放好,万一以后真的有那么一天,欧阳昱会根据这个纸条来做决定。
“但那我希望没人用得上它,因为我们都是要活下去的。”
欧阳昱最后补充了这样一句话,顿时便收拢了所有的人心。
他私下里又找了时望一次,“我隐瞒了狩猎者的事,你应该能明白的吧,这种隐藏内容一旦说出来,会造成多大的混乱。”
时望点了点头。
欧阳昱能否坚守底线尚且不能确定,但如果这个称号的秘密泄漏出去,甚至是传开了,那么绝对会有人被诱惑,恶由心生,为了狩猎者称号去主动杀人。
欧阳昱又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去睡吧,明天能麻烦你们去树林里找一些黄芩和菟丝子吗?”
“黄芩?”
“是的,我刚才去看了一下孕妇,她受了惊吓,情况不太好,黄芩和菟丝子是安胎养神的草药,也比较好找,大概长这个样子。”
欧阳昱用树枝在土地上大致画了一下两种植物的外貌,“黄芩以根入药,记得要把它的根茎挖出来。”
时望想了想,“那个孕妇…看肚子有八个月了吧,是不是很危险,我现在就可以去找。”
“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营地里不是有军用手电筒吗,大不了我慢慢找。”
“不是这个问题。”欧阳昱出言打断他,“夜晚的光很容易把怪物引来,你会很危险,甚至可能无法平安回到营地。”
简单来说,除非你是严霆或者齐哲,否则夜里独自外出就是送死。
还打灯?生怕怪物吃夜宵的时候看不清哪块是大腿哪块是里脊吗?
欧阳昱放缓语气,平和道:“虽然你还没有完全加入我们,但既然人在营地,我就要负责你的安全,草药就等明早天亮了再去,不急这一时。”
他拍了拍时望的肩膀,“去睡吧。”
经过几天的修缮,现在睡觉的地方已经有些模样了,头顶有遮雨的棚子,三面环绕着木栅栏,铺着防风的油毡布,地下铺着厚厚一层稻草和草席。
不管怎么说,在荒郊野地里,这种住宿环境算是不错了。
时望矮身钻进去,就在靠门的地方随意的坐下,背靠着木头柱子,提起几分警惕注视着黑沉沉的夜色。
陆余星已经睡了,他最近精神似乎不太好,齐哲在南边大门处守夜,Dean不在营地,估计是回去了。不过容屿居然也不在,时望四处张望了一番,都没看到他的人影。
他不在更好,时望乐得睡个安稳觉。
只是今夜天空黑云压得很低,凉风贴地而起,后半夜可能会下雨。
时望裹紧了外套,忧心忡忡的抬头看看顶棚,希望它能足够坚固抵挡大雨。在大半夜被淋成落汤鸡,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悬空之城是不会下雨的,因为它处于几千米的高空,完全悬垂于云层之上,拥有着最清澄的天空与最璀璨的星野。
容屿换了一件质地与垂感极好的黑色丝绸睡衣,领口微微敞开着,随意而优雅地架起长腿,闲适的坐在落地窗边的纯白藤椅上,俊美的脸上神色恬淡。
他借着暖黄的水晶灯光,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手中装订精致的相册。
藤椅旁边放着一个圆形高脚茶几,玻璃桌面上摆着一杯色泽醇厚的红酒。
容屿翻过一页相册,用修长的手指抽出来一张照片,把它夹到了后面几页里,然后又抽出来一张,照片上的主角俨然就是时望。
照片背景是茂密的丛林,时望站在河边的岩石上,眉头微皱着眺望远方。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大概是太阳有些热,他把外套脱了,随便的系在腰间,袖子打个结垂在前面。这样的打扮让他显得很小,好像一个在上体育课的高中生。
照片边缘处有半个肩膀,显然时望当时周围是有别人的,可惜被无情的裁剪掉了。
容屿略微沉思了一下,考虑着应该把这张照片放在哪个分类里。
Dean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黑暗的角落,恭敬的欠了欠身,低声禀告道:“主人,您之前要我留意的事情有眉目了。”
“继续说。”
“昨天管理员系统进行定期自查,发现中央电脑存在越权拷贝信息的痕迹,我们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他是…”
容屿抬手按了按额角,“是时望那个同事吧,名字叫什么来着?”
这种无关轻重的小事从来不会存于创世神的大脑里,Dean训练有素的接口:“是江成乐,准确来说,他不是时望先生的同事,而是他的下属,时望先生是他的组长。”
“我已经派人在暗中盯着他,主人的意思如何?需要立刻把他抓来并加以拷问吗?”
容屿微微点头,“你去吧,不过先不要弄死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照片,望着自己爱人的脸庞,十分宠爱的笑了笑,“另一个,就由我来亲自审问吧。”
他陪这天真的孩子玩这场游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给了他一些泡沫般的希望,但或许现在可以尝试稍微给他施压,让他看清眼前残酷的事实。
他们前方的道路绝非一马平川,这是一段坎坷的旅途,并且从一开始,就注定走不到终点。
……滴答…
滴答…
哗啦啦……
后半夜果然下起了雨,开始还只是滴答滴答的小雨,但没过几分钟,就骤然大了起来,雨水哗啦啦的浇在头顶的木棚子上,从缝隙里渗进来,里面顿时跟挂了珠帘一样。
没人还能睡得着,都赶紧起来把剩余的油毡布拿出来,用长木棍撑起一个简易雨棚。
衣服都湿透了,湿答答的黏在皮肤上,周围已经有人开始骂娘,时望也烦得够呛,估计还有俩、仨小时就给天亮了,于是也不打算再睡。
他冒着雨溜达着往大门那边走,想看看外面的情况。
雨夜可见度低,声音又杂,很容易会发生意外。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
“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女人的惨叫穿透夜空,几乎刺破人们的耳膜,时望脸色骤变,立刻转回身去,利落的拔出长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那边已经引起了骚乱,在哗啦啦的雨声与嘈乱的脚步声中,有人大声呼喊:“快来人!有两只怪物闯进女人住的屋子里了!”
“北边的栅栏被撞开了,大家小心!”
不知道谁打开了营地里的军用手电筒,几束白光如同利剑一般劈开了浓重的夜色,白色的雨丝密集发亮。
时望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过去,正看到一只怪物扒着木屋的窗户往里爬,屋子里女人的尖叫声连连。
余烟肩上披着一件外套,橙红色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站在窗口,双手抡圆了棒球棍,狠狠的砸在怪物脸上,竟然硬生生的把它给打了出去!
怪物哀嚎一声,往后踉跄几步,正好撞在了时望跟前。
时望手起刀落,一刀刺穿了它的心口!手腕一转,再一拔刀,石油般的黑血喷涌而出,洒在地上,很快就被磅礴的大雨冲得一干二净。
但它居然还没死,张开血盆大口向时望扑过来,齐哲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抬脚踹向怪物的腹部。
他腿上的力道极大,怪物一下子被踢飞出几米远,砰的一声撞在木屋上,几个拿着刀棍的男人迅速围了上去,趁它还没爬起来的时候,你一刀我一棍的杀死了它。
另一只怪物被严霆和另外几个人解决了,时望微微喘息着,粗略望过去,看见有三、四个人身上挂了彩,不过都还能站住,应该不是特别严重。
这种袭击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算出人意料,大家多少都有心理准备。
时望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正想跟齐哲说些什么,忽然余烟惊慌失措的从窗户探出头来,“不好了!她羊水破了!快去报告首领,她可能要生了!”
时望的心瞬间又吊了起来,旁边一个年轻男人满头冷汗的冲向木屋,慌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老婆!老婆!我来了!别怕!我在这儿!”
欧阳昱也拎着急救箱快步走过来,同时还不忘吩咐周围的人,声音急促:“小张,你带三个人去修理栅栏,铭志,你和小王在营地里巡逻一圈,确认没有其它怪物闯入,受伤的人都去木屋,魏姐你带几个人去给他们包扎一下。”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前脚也踏进了门槛,顺手就关上了门。
伤员q管:1.0.2.7.0.8.3.9.4.7们在魏姐的指挥下都去了那间容纳伤患的木屋,其他人也各自做事,天上的雨仍然瓢泼而下,雨水顺着时望的头发往下淌,脸上都是水珠。
混合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木屋里孕妇凄惨的喊叫声令人心悸而焦急,时望站在门口没有动,直直的盯着木屋的门,仿佛想要看透它一般,看到里面的情形。
这个脆弱的生命降临于如此严酷的环境,他真的能活下来吗?能平安无事的生产吗?孕妇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时望心急如焚,他甚至隐隐觉得这个幼小的生命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他未来的道路——到底是充满希望的,还是如同沼泽深渊一般绝望。
城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轻的抓住了他的手。
时望脸色沉静,紧紧的反握住他,像是牵住了一根稻草。
孕妇的惨叫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而且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时望的神经紧绷着,心脏高高吊起,砰砰直跳。
终于,雨慢慢的停了,草地酝酿起雨后的泥土清香,树叶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泛着新鲜的翠色。
天边出现第一缕晨光时,里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紧接着过了几分钟,忽然爆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充满生机与希望的,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
欧阳昱推开门,向时望疲惫的笑了笑,“放心吧,母子平安。”
黎明之时,天光大亮,营地重归宁静,初来乍到的孕妇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这个出生于残酷之岛上的孩子,被取名为明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