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举手之劳

翌日,温瀛回了一趟国子监,被林司业叫回去,帮他查漏补缺,最后提点他一番。

离秋闱还有几日,温瀛自己不怎么在意,国子监里这一众学官俱十分替他上心。

因他是国子监学生,可直接在京中考试,不必回乡去,以温瀛的才学,只要考试时不出什么岔子,理当能考个好名次,解元亦大有可能。

林司业与他叮嘱了种种上了考场需要注意的事项,末了语重心长地劝他:“待这回中了举,就离开毓王府吧,做权贵门客,终归于日后清誉有碍。”

温瀛与之道谢,但并未松口离开毓王府之事。

他进毓王府是为查赵熙之死,时至今日,他的心境已然变了。

只这些事情,没有必要说与任何人听。

从林司业那里出来,不巧碰上之前的那位同舍潘佑安,温瀛与之没什么好说的,只作没看到。

擦身而过时,对方喊住他,阴阳怪气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这才进了毓王府几个月,眼睛已经长到天上去,好歹同舍一场,见了面竟连声招呼都不打。”

温瀛漠然瞥他一眼,径直走了。

那潘佑安被他这样的眼神激得恼羞成怒,这个穷小子算个什么东西!连他也敢用那些权贵子弟看人的眼神看自己!

这人对温瀛嫉妒不已,温瀛进毓王府这么久,并未如他所愿被毓王殿下厌弃,他自己却已被先前搭上的权贵踹了,这回乡试,他肯定是考不中了,温瀛却被国子监一众学官寄予厚望,他凭什么?!

潘佑安大步追上去,扯住温瀛衣袖:“你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你这是什么态度!”

温瀛用力一抬手,潘佑安被甩得往后踉跄一步,跌坐地上,一抬头,对上温瀛居高临下看向他的淡漠双眼:“我与你素无恩怨,你妒恨也好,不忿也罢,都与我无关,别来烦着我。”

“你——!”

“到此为止。”

待温瀛走远了,潘佑安抬起擦出血的手掌甩了甩,脸上尽是狰狞扭曲的恼恨和不甘。

自国子监出来,温瀛没有急着回王府,去了附近的街上买东西。

街边有间名气颇大的蜜饯铺子,打门边过时,想起那位毓王殿下似乎对甜食颇为偏爱,温瀛顿住脚步,走了进去。

买了吃食出来,却见凌祈宴的马车就停在对面街边,像是特地在等他。

温瀛走过去,凌祈宴推开车窗,手支着脑袋倚在窗边笑瞅着他:“穷秀才,你骗本王说去书院,结果跑街上买零嘴来了,是王府里亏了你这口吃的吗?”

温瀛上车去,打开他刚买来的油纸包的蜜饯,递到凌祈宴面前。

凌祈宴挑眉:“给本王买的?”

“嗯,”温瀛嗓音淡淡,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凌祈宴,他晌午又与人出去喝了酒,这会儿满脸红晕,面有芙蓉色,像是又喝醉了,“殿下怎会在这里?”

“正要回府,路过这里,瞧见你这穷秀才在这闲逛,就叫人停下车。”

凌祈宴打了个哈欠,他确实醉了,这会儿也有些困了,想睡觉。

温瀛喂了一块蜜饯进他嘴里:“甜味能压下醉意,殿下且忍忍,回府再睡吧。”

凌祈宴的舌尖擦过温瀛指腹,笑吟吟地舔了一下,温瀛的目光微滞,又给他喂了一块。

凌祈宴咂咂嘴:“这蜜饯还挺好吃的,跟本王府上的味道不一样,穷秀才,你可知道花心思讨好本王了。”

“铺主人是江南来的,这是南边的蜜饯做法,确实跟王府里做的不太一样,国子监的学生都喜欢买这个。”见凌祈宴喜欢,温瀛再多给他喂了一块。

嘴里不再都是酒味,凌祈宴的脑子果真清明了些,问他:“你还没告诉本王呢,怎跑这大街上溜达来了?”

“学生刚从国子监出来,来这买些东西,考试时要用的。”

“什么东西需要特地出来买,府里不都有么?没有的不会叫人帮你跑腿?”

凌祈宴闻言不太高兴地教训起他,温瀛进他毓王府已有不短一段时日,他吃穿用度从未短过这小子的,尽挑好东西给他,还给他赐了不少珍宝,但好似都没怎么见这小子用过,连王府赐下的衣裳他都甚少穿,镇日里就穿着件国子监的校服在自己眼前晃悠。

这是看不上他毓王府的东西?

温瀛低声解释:“学生自己备齐东西,心安一些,就不麻烦别的人帮忙跑腿了。”

凌祈宴懒得再说他,叫人停车:“既然是来买东西的,东西还没买呢,急着回府做什么,走吧,本王跟你一块去瞧瞧。”

他俩一起下了车,走进街边铺中,先买文房四宝,凌祈宴见状更加不高兴,这种东西外头铺子里卖的哪有他府里的好,温瀛这个穷秀才竟不肯用他府上的。

“你有银子买这些吗?”

听到凌祈宴气呼呼的质问声,正挑选毛笔的温瀛抬起眼,与他解释:“学生是廪生,有廪饩银,国子监也会按月给各地来的贡生发例银,学生都存着。”

“那能有几个银子,”凌祈宴不以为然,“这笔看着就不怎么样。”

“能用就行,太名贵的笔学生用着反而不自在,能不能写出好文章,不在于笔有多好。”

凌祈宴哼道:“就你道理多,你这人就是天生没有富贵命。”

“嗯。”

温瀛随口应他,继续去挑其他东西。

凌祈宴还是不高兴,背着手跟在温瀛身边四处转悠,这不好那不好地挑刺,温瀛嘴上敷衍着他,将东西都给买了。

凌祈宴气了个仰倒。

冥顽不灵的臭秀才!

后头温瀛又七七八八地买了许多物什,凌祈宴这才知道原来一场科举考试,竟需要备这么多东西。

笔、墨、砚、镇纸、水注这些且不说,卷布、油布门帘、号顶、烛台蜡烛、小凳、搁脚板、枕头、面盆、衣竿、竹钉、锤子、水筒、炉子……,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

凌祈宴看得瞠目结舌:“你这是去考试还是搬家过去?你那考篮里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温瀛淡定道:“下场考试就是这样,殿下何必大惊小怪。”

凌祈宴深觉自己被这穷秀才嘲讽了,不想再理他,转身先上了车。

温瀛跟上去,坐进车里,凌祈宴没好气地踢他一脚:“你非要跟本王算这么清楚?一个面盆都不肯用本王府上的?”

温瀛平静问:“王府的东西俱都镶金嵌玉,殿下觉着学生合适带进考场吗?”

凌祈宴无言以对。

温瀛拍拍他手背:“殿下喝醉了。”

凌祈宴挥开他的手:“滚。”

回到王府已快至申时,凌祈宴哈欠连天,倒进榻里就要睡去,温瀛伺候他脱了外衫和鞋子,凌祈宴挥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你去念书吧。”

温瀛低声提醒他:“殿下别睡太久了,要不夜里又睡不着了,傍晚学生再来与殿下请安。”

凌祈宴的眼皮子都已抬不起来,半梦半醒间“嗯”了一声,温瀛的手指轻碰了碰他鬓发,凌祈宴无意识地贴着他蹭了一下。

温瀛又在榻边坐了片刻,拿起搭在一旁的毛毯,为凌祈宴盖到身上。

申时末,温瀛再过来时,凌祈宴已经醒了,正在喝茶吃点心,晌午时温瀛买的蜜饯已被他吃了一半。

见到温瀛,凌祈宴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坐:“明日你若是有空,跟着刘长史去贡院走一趟,让那里的官吏认认脸,考试那日好叫他们给你分个好的号舍,多多关照你些。”

温瀛没想到凌祈宴会说起这个,还特地派府上长史带自己去,赶忙与他谢恩。

科举考试凭的是真才实学,但身处考场上,总免不得有诸多外界因素干扰,分个好的号舍尤为重要,若不事先打点,不幸抽到臭号,坐茅厕旁边考试,那滋味可想而知。

且三场考试九日的时间,若能得监考号军稍稍关照一二,帮着热饭、送茶水时周到些,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当然不算作弊,稍微有些权势钱财的考生都会提前打点好这些,更别提温瀛他是毓王府的门客,凌祈宴将他当自己人,自然不会叫他在那贡院里吃亏受委屈。

不过凌祈宴向来没心没肺惯了,能替温瀛想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其实十分难得。

讨了美人欢心,凌祈宴憋了一下午的那口气终于顺了,温瀛不想用他府上的好东西,不也还是要他帮忙打点这些要紧事么?啧,这小子就是别扭。

“不用太感动,本王举手之劳罢了。”

温瀛再次与他谢恩,真心实意。

凌祈宴一高兴,留了温瀛下来陪自己用晚膳,又叫人上酒来,温瀛提醒他:“殿下,您中午才喝醉了,这会儿就别再喝了。”

“你这人真是没情趣,本王叫你陪本王喝个酒都要推三阻四,不喝算了,本王去找别人陪本王喝。”

温瀛的眸光顿了顿,拎起酒壶倒出酒来:“学生陪殿下喝。”

凌祈宴勾起唇角:“这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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