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不要脸

八月,巴林顿五百骑兵来犯大成边境,夜袭下骆关以西百里外的四座村落,遇大成兵马伏击,丢盔弃甲、仓皇回逃。

镇守下骆关副总兵张戗亲率兵马一路追击,夜奔三百里,将来寇尽数斩于骆水河畔。

天亮之时,温瀛率大部队至骆水,这里的战事已然结束,张戗提着对方主帅的头颅前来复命,温瀛看罢,下令往西北方继续行军。

凌祈宴推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流血漂橹、尸骸遍地,连青草都染上了血色,在天际朝阳的映照下,触目惊心。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回头问温瀛:“你怎知道这些巴林顿人这回挑中的,是这下骆关附近的村庄?”

温瀛将热茶递给他:“猜的。”

凌祈宴不信:“这也能猜中?怎么猜的?”

大成朝与巴林顿的边境线绵延数千里,有关口和城池数十座,这些巴林顿人回回来打劫,从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出其不意,若当真这么轻易就能猜到他们的打算,就不会这般防不胜防了。

温瀛淡道:“将他们这些年每回过来的地方,在地形图上一一排布出来,次数足够多,就能发现一定的规律,这次他们最有可能选择下手的地方共有三处,我都已事先安排了人埋伏。”

还能这样?

温瀛没再说,摊开羊皮纸地图,细细查看起他们将要去的骆塔山一带的地势。

凌祈宴凑过去与他一块看,被温瀛顺势揽进怀中,他想挣开,但这人一贯的力气大,就这么摁着他,眼睛盯着手下的地势图,还能将他从头到脚都揉上一遍。

凌祈宴软了身子,只能哼哼唧唧地窝在温瀛怀里,由着他揉弄,不再试图反抗。

“别闹。”温瀛在他耳边沉声提醒。

……谁闹了?分明是你自己没个正经,臭流氓。

凌祈宴腹诽,但没敢说出来,要不他估计又得屁股开花,虽然他们眼下是在行军途中。

温瀛修长的手指点着图上的骆塔山脉,告诉凌祈宴:“这次来袭的五百骑兵,都是巴林顿靠近我大成朝这边最大的部落骆塔部人,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骆塔山的山麓里,但具体在哪里,外头从未有人进去过。”

凌祈宴随口说道:“外边不还有近百活口吗,严刑逼供就是了。”

“没那么容易,”温瀛皱眉,沉吟道,“骆塔部是对我大成边境威胁最大的一个部落,几乎每年都要来犯一回,从我大成朝掠走人和物不计其数,这边的边民对之深恶痛绝,靖王和张戗他们这些年没少抓到他们的活口,但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都问不出他们的部落具体所在地,靖王其实派兵来这边侦察过数回,但一无所获。”

凌祈宴不以为然:“所以为何一定要选他们下手?换个部落不行吗?”

“杀鸡儆猴,自然要挑最难对付的那只。”

凌祈宴踢他一脚:“歪理。”

行军一整日,傍晚时,大军在骆塔山东南面的山脚下下寨,很快升起篝火。

用过晚膳,温瀛召部下商议明日行军的路线,凌祈宴没兴趣听,自个去了外头转悠。

军营后方,郑沐正带人在审问今早俘虏来的骆塔部骑兵,凌祈宴走过去,在旁听了一阵,终于知道温瀛说的没那么容易是何意。

这些个人哪怕刀架到脖子上,都没几个眨眼的,郑沐刑讯逼供什么手段都使了,硬是没人愿意吭一声,与对牛弹琴无异,反把郑沐气得够呛。

见到凌祈宴过来,温清来跟他打招呼,凌祈宴看他一眼,在军营里历练了几个月,这小子如今又壮硕了不少,他再看看自个细胳膊细腿的,很是不快。

温清半分没察觉到他的嫌弃,憨笑道:“哥你咋来了,这里污糟,别脏了你的眼。”

“行了你,学什么不好,学这种没用的虚话,”凌祈宴摆摆手打断他,又盯着那些俘虏看了一阵,问他,“半点都问不出来么?”

说起这个,温清也没好气:“这些人根本油盐不进,郑大哥说话,他们只装听不懂,嘴皮子都难得撬开,更别说让他们老实交代。”

“杀几个人试试呢?”

“都杀了好几个了,先头还当着他们面凌迟了一个,也没见他们变变脸色。”

凌祈宴的眼珠子转了转,他不太信,是人怎可能没有软肋,就算不怕死,也总有怕的东西吧?

眼见着这边一时半会地是问不出什么了,凌祈宴转身回去,走进帐中,温瀛的那些部下已经离开,只余他一人,还在盯着手下的山脉地势图看。

凌祈宴走过去,温瀛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他:“去哪了?”

凌祈宴笑嘻嘻地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去看你的人刑讯俘虏。”

“问出什么了?”

温瀛的嗓音平淡,显然对那边不抱什么指望。

“没有,一个个都硬得跟石头一样,压根撬不开嘴,你打算怎么做?”

“明日分三路进山搜找。”

那得搜到什么时候去?这骆塔山是这一带最大的山脉群,纵横数百里,且其中地势极为复杂,用最笨的法子去找,只怕到明年都未必找得到。

凌祈宴话到嘴边,触及温瀛蹙着眉冷峻的神色,突然不想说了,罢了,何必打击人信心呢。

啧,他可真是个心善的。

凌祈宴伸了伸腰,困意来袭,决定回去帐子里睡下,刚要走,被温瀛捉住手攥回来:“就在这睡。”

凌祈宴不乐意:“你注意点好不好,这是在外头行军,我跟你睡一个帐子,传出去成什么样。”

“本王与军师秉烛夜谈,有何不可?”温瀛定定看着他,黑沉双眼中映着火光。

凌祈宴被盯得不自在,转开目光,……要脸不要?

他俩能秉烛夜谈个什么,颠鸾倒凤还差不多。

后头到底还是留下来了,他如今已深刻领教了温瀛的脾气,若是执意走了,只怕这人会去将他扛回来,那才真真是丢人现眼。

躺上榻,凌祈宴习以为常地枕进温瀛怀中,小声问他:“明日你也进山吗?”

“且再看看。”

“噢。”凌祈宴本想说他一起去的,但温瀛似乎没有要亲自去的意思,那他也不去了。

温瀛抬手,捏着他后颈轻轻揉弄,将人摁进怀中亲上去。

唇齿相贴,凌祈宴含糊道:“……不要做。”

温瀛沉下声音:“在外头,不做。”

“唔。”

翌日清早,副总兵张戗和另两名参将各带三千兵马进山,大军依旧留守在山脚大营中。

但温瀛也没闲着,领着凌祈宴带了五千兵马出外逛了一圈,在骆塔山后方百里处,路遇一正在迁徙途中、只有不到千人的小部落,将之拦下,对方几无还手之力,不必他们费一兵一卒就已缴械投降。

这个小部落里大多是老弱妇孺,青壮男人很少,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哀求着大成朝的王爷饶他们一命。

温瀛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们,没有立时表态,凌祈宴握着马鞭碰了碰他手臂:“你说话呢,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跪在首位的族长操着一口十分不流利的大成话,讲述他们这个小部落也是前些年才被巴林顿人强行并入,连草场都被占了,只能被迫四处迁徙以图活命,从未也没有能力去犯过大成朝,恳求温瀛开恩,放他们一马。

许久,温瀛终于沉声开口,吩咐部下:“将他们的兵器铁器都缴了,放了吧。”

那些人如蒙大赦,赶紧磕头谢恩。

凌祈宴打量着他们,忽地问那族长:“你方才说,你们从前的草场在这骆塔山的东北面?”

“是、是,……只有很小的一块地方。”

对方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他们又改了主意。

“既然你们世居这骆塔山附近,可与骆塔部人打过交道?”

“有做过买卖,但都是他们族人出山来与我们换东西,并未有过深交。”

温瀛轻眯起眼,就听凌祈宴又问:“与你们打过交道的骆塔部人都是什么样的?详尽说说。”

那族长认真思量半晌,回答他:“骆塔部人大多高大威猛,有那十分厉害的兵器,他们似是与巴林顿都城里的那些王公贵族们往来密切,偶尔能看到巴林顿都城的兵马过来这边,但我等对巴林顿都城的人避之不及,并不敢靠近他们。”

“还有呢?他们喜好什么、有何习俗,你们可知?”

那族长与他身边几人小声议论一番,再答道:“曾有与我们做过买卖的骆塔部人无意间提过,说要赶回去供奉他们的骆神,若是误了时辰只怕骆神怪罪,像是十分虔诚,他们说的骆神具体是什么,却是不知道。”

凌祈宴偏头,笑着冲温瀛挑眉:“骆神?”

巴林顿人和漠北那边的部落一样,大多信奉喇嘛教,这骆神是个什么玩意?

温瀛看着他,伸手撩开他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指腹不经意地摩挲过他面颊。

凌祈宴嘴角的笑一滞,撇过脸去,……大庭广众,摸什么摸。

那族长说不出骆神是个什么东西,去问他的族人,很快有个看着十分机灵的少年出来,比手画脚地告诉他们,他之前有一回,与时常去他们部落做买卖的骆塔人套近乎,那人与他说,骆神世代庇护他们骆塔部人,只有最虔诚听话的族人,死后才能得到永生,永远追随骆神,享尽富贵荣华,倘若背叛了骆神,则将永生永世为猪为狗,做最低贱的畜生。

凌祈宴闻言啧啧,与温瀛道:“难怪那些骆塔人死都不怕,怎么都不肯说出他们部落到底在哪里,只怕他们族长就是用这什么骆神哄骗他们,都能永生了,谁还怕死啊。”

温瀛淡淡“嗯”了一声,下令将这些人放了。

他们回去军营,温瀛将郑沐叫来,让之用那劳什子的骆神去诈那些俘虏,凌祈宴回去自己帐子里换了身衣裳,过来时在主帅帐外正碰上郑沐出来,顺嘴提点了他两句,郑沐受教,领命而去。

凌祈宴撩开帐帘进去,温瀛正在写要呈报给皇帝的密奏。

凌祈宴过去,随意看了一眼:“你这是打算每隔几日,就将这边的事情与他报一次?”

温瀛点头,下笔如飞。

凌祈宴心下佩服,别看温瀛这个混账一直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在迎合皇帝心思这方面,别说是他,连东宫那位,都远不如这人做得好。

见温瀛将今日之事也写了进去,凌祈宴撇嘴:“都说愚民可欺,编造这么一个骆神出来,就能让人死心塌地,要是皇帝也能这么做就好了。”

“皇帝不会喜欢这样的,”温瀛的声音淡淡,“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造一个骆神出来欺世盗名,还需要皇帝做什么,陛下这样的皇帝,更不会喜欢这种东西。”

“那你呢?”

温瀛歇了笔,抬眼看向他,凌祈宴笑问:“你会忌惮这种东西?”

温瀛不答,但他的表情已然告诉凌祈宴,他不屑这些。

凌祈宴早知如此,这人向来自信,有岂会在意那些莫须有的神鬼之事。

他抬起手,笑吟吟地点上温瀛的肩膀:“你若做了皇帝,肯定比你父皇更难糊弄。”

温瀛依旧没吭声,伸手一扯,凌祈宴脚步趔趄,就这么往前栽进他怀中,成了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干嘛?”凌祈宴推他胸膛,“我都忘了说你,刚才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突然摸我做什么?”

“为何不能摸?”

温瀛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凌祈宴有种好似是自己矫情多事的错觉:“……大庭广众的,被人看到多不好,你还要不要脸了?”

“那些都是我的亲兵,看到又如何?”

凌祈宴抬手想打人,温瀛捉住他手腕,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先是将他的指节送到唇边亲了一口,再转而吻上他的下巴、嘴唇。

“你做什么呢……”

凌祈宴含糊吐出声音,温瀛贴着他的唇,低声提醒他:“张开嘴。”

凌祈宴下意识地听话启开唇,很快被亲软了,贴着温瀛,黏黏糊糊地一再与他交换亲吻。

半夜,待凌祈宴睡着后,温瀛起身下榻,去了军营后头。

郑沐过来与他禀报,说那些俘虏听他们提起骆神,果真有了松动,不再是那副任杀任剐仿佛提线木偶一般的神态,他将那些人分开拷问,不断用言语刺激他们,将他们那个骆神说成一文不值的伪神骗子,碰到大成朝的战神,只有一败涂地的份,所以他们这回才会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沦落至此。那些人已被连续审了一日一夜,如今听到郑沐说这个,终于有人心理防线开始崩溃,顶不住开了口。

温瀛闻言蹙眉:“战神?”

郑沐笑着打哈哈,老实给交代了,说是那位温先生让他这么说的。

温瀛默然。

过了片刻,他吩咐道:“等他们将事情交代了,确定了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就将人杀了。”

郑沐一愣:“全杀了吗?”

“杀了。”温瀛平静丢出这两个字。

郑沐心下惴惴,不敢再多问,垂首领命。

大成皇帝为彰显宽仁气度,也为大成兵马能在战场上速战速决,曾亲口口谕大成将士不杀战俘,阵前冲锋时,只要对方最后投降了,都能留一条性命。

但现下温瀛说,要将人都杀了,哪怕他们已愿意开口,将部族所在地供出来。

他又去亲眼见了见那些俘虏,严刑拷打下已浑身是血的骆塔人死死瞪着他,还有唾骂诅咒他的,温瀛面无表情地抽出剑,一剑洞穿了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个的胸口,那人大睁着眼,死不瞑目。

将剑收回,温瀛的神色不动半分,命了郑沐带人继续审问,转身离开。

回到营帐中,裹夹进一身寒气,他蹲下在火盆边烤了片刻,再脱去沾染上血腥味的外衫,重新躺回榻里。

睡梦中的凌祈宴滚回他怀中,贴着他的胸口蹭了蹭,将他抱紧。

温瀛低下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发顶,轻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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