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煞神降世

翌日清早。

温瀛一起身,郑沐便兴冲冲地来与他禀报,说是终于问出了骆塔部的确切所在地,还有两个战俘顶不住,答应了给他们带路。

“他们部族共有约五万人,其中有骑兵三千,另有近万奴隶,都是这些年陆续从我大成朝掳去的子民,与先前我等收集来的情报拼出的讯息,相差无几。”郑沐说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些骆塔人抽筋扒皮。

温瀛闻言颔首,吩咐下去早膳过后,全军拔营进山。

凌祈宴兴致勃勃地擦拭他那柄宝剑,擦完又顺便想帮温瀛的也擦一遍,将他的剑抽出来,却见上头还沾着未干的血腥沫子,顿时嫌弃道:“你昨个半夜又偷摸去杀人了?”

温瀛过来,将剑从他手中抽走,自己拿了毛皮将之擦拭干净,没叫凌祈宴沾手。

凌祈宴追问他:“说话呢,你昨夜又杀了谁?那些骆塔部的俘虏?那还需要你亲自动手吗?”

温瀛没出声,淡淡睨他一眼。

“……看我做什么?”

分明只是随意一瞥,却凌厉十足,有够渗人的,换个人看到温瀛这眼神,只怕已低下脑袋跪到地上去。

每每这个时候凌祈宴就不得不感叹,自己得罪这人这么多,且抢了他身份二十年,如今还能活着在这个冷酷暴君身边吃香喝辣,得亏他长了张好看的脸。

“我杀人,你介意?”

凌祈宴无语:“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不杀我就行了。

温瀛没再理他,将剑插回鞘中,淡下声音:“去用膳吧。”

辰时四刻,三万兵马从营地出发,沿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进山。

穿过狭长山谷、趟过湖泊沼泽,再横穿一片茂密丛林,一直到晌午时分,他们终于停在了一处看着十分不起眼的山洞外。

洞口有十余骆塔兵丁把手,不待那些人做出反应,大成兵已手起刀落,快速将人解决。

温瀛派出一支队伍进洞中去查探,大军原地等候。

凌祈宴转着眼睛四处看了看,他们已走了数个时辰,这个地方地处深山老林深处,若非有这骆塔俘虏带路,只怕他们当真在这山里找个几年,都未必能找到这里。

两刻钟后,派去查探的队伍回来复命,肯定了里头确实就是骆塔人的老巢,他们没有打草惊蛇,那些骆塔人还不知道大成兵马已然到了家门口。

温瀛下令继续前进,走过一段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后,眼前霍然开朗,是一大片茂密的灌木林,先一步进来的探子已将原本守在这里的骆塔兵解决。

大成兵马悄然无声地在林中集结,排出阵势,借着灌木掩盖,观察着下方还浑然不知危难将至的骆塔部人。

灌木林下边,是一片仿若世外桃源的山坳草场,地方很大,四面靠山,木屋帐篷鳞次栉比,坐落在水畔,成群烈马奔驰其中,哪怕在秋日都不显萧条。

这里便是他们一直在找寻的骆塔人的老巢,这些人就是躲在这里,窥视着大成朝的边境之地,一次又一次亮出爪牙。

秋风呼啸不停,温瀛面沉似水,沉声下令:“全军进攻。”

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骆塔人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大成的前锋军就已挥舞着刀枪,从天而降,冲向他们。

骆塔人毫无抵挡之力,尖叫着狼狈四窜,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他们的骑兵大多还在营地中进食歇息,连马都未上,不出半个时辰,就已全军覆没,军营易主。

大成兵马大获全胜,生擒近四万人,圈在羊圈里的奴隶被郑沐带人救出,长跪在地,痛哭不止。

凌祈宴看得直皱眉头,这些人衣衫褴褛,人不人鬼不鬼的,竟不知在这里受过多少磋磨,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相较之下,那些同样跪在地上的骆塔部俘虏,衣着面貌则实在好得太多,尤其那几个看着身份地位高的,各个膘肥体壮,也不知吃了多少大成朝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哪怕他们这会儿已吓破了胆,面色灰败,不断磕头求饶,却更叫人不解恨。

温瀛拉紧马缰,执剑上前,骆塔部的族长被人拎住辫子提起脑袋,大瞪着眼睛目露极致的惊恐,温瀛手中剑扬起,干脆利落地将之头颅削去。

伴随着身下坐骑一声长鸣,腥臭鲜血如注而出,浇上他的铠甲。

肥腻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那些匍匐在地、原本还心存侥幸的骆塔人,已抖如筛糠,再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温瀛未再看他们一眼,漠然丢下句“全部杀了”,收剑回鞘。

凌祈宴看着他逆光策马而回的肃杀身影,心尖微颤,一阵悸动,再深吸气,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

……这人可真会出风头。

大成兵马就地安营扎寨,主帅帐子里,张戗等人正在劝温瀛:“王爷,那些青壮杀了便也杀了,可还有老弱妇孺近两万人,……当真要一并处死吗?”

温瀛淡漠道:“杀了。”

张戗忧心忡忡:“可屠杀平民,事情传出去,终究于您的名声有碍,何况那些都只是手无寸铁之人,再者说,之后我等还要去打巴林部其他部族,若是被他们知道败了只有死路一条,无一人能活,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抵抗,我等岂非自找麻烦?”

不待温瀛说,正喝茶的凌祈宴顺嘴道:“张副总这话说的,这些骆塔人可曾对我大成子民手下留情过?不说外头救出来的那些,这么多年死在他们刀剑下的更是不计其数,屠村的事都发生过多少回了,那些也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被他这么一呛,张戗涨红了脸,羞愧又犹豫道:“末将只是担心这么做,会让王爷传出暴戾之名……”

凌祈宴不以为然:“那些所谓平民可并不无辜,他们的骑兵抢回来的东西,那些老弱妇孺一样在享用,抢回来的人也被他们当做奴隶使唤,没道理好处他们享受了,论罪的时候又能逃过一劫,至于暴戾不暴戾的,公道自在人心,何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再者说,就是因为朝廷之前对巴林顿人太过心慈手软,才叫他们无数次假意投降,转头又翻脸不认人,不将他们彻底制服,日后更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温瀛的一众部下被说得哑口无言,道理他们自然都懂,只免不得顾忌太多,他们这些人,也不敢与凌祈宴一样,张嘴就议论朝廷的不是。

温瀛已沉下声音,再次下令:“斩草要除根,才能真正杀鸡儆猴,至于别的不必过于忧虑,都杀了吧。”

一众人只得领命。

待这些人走了,凌祈宴凑去温瀛身侧,笑问道:“真打算都杀了?你真不怕这出过后,会被人传成煞神降世啊?”

温瀛转眼看向他:“你方才不还说公道自在人心?”

“你都打定主意要杀人了,我肯定得帮着你说话啊。”凌祈宴理直气壮道。

温瀛凝眸:“你觉得他们不该杀?”

凌祈宴撇嘴:“想杀就杀呗,有什么该不该的,本也确实是活该。”

他知道的,温瀛这个个性,要他手下留情才是稀奇事。

从前沈兴曜那伙人杀了赵熙,后头他将他们都杀了,为赵熙偿命。

这些骆塔人不知杀过多少大成子民,没将他们千刀万剐已是开恩,他怎还可能再给他们留活口。

温瀛缓和了神色:“嗯。”

凌祈宴踢他一脚:“闷葫芦,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你说好,就好。”

凌祈宴语塞,这又是什么道理?

温瀛忽又问他:“煞神降世,你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凌祈宴随口道,“我才不怕你。”

说罢他心下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触动,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怕任何人,但对皇帝是不在意,对沈氏、凌祈寓是不屑一顾,只有对温瀛,像是潜意识里觉着,他不会害自己。

温瀛伸手轻摸了摸他的脸,又淡淡“嗯”了一声。

凌祈宴忽然有些赧然,被他摸过的地方一阵微热,不好意思地转开眼。

一个时辰后,郑沐带人初步清点了从整个骆塔部缴获来的财物,回来回报。

骆塔部人十分富足,金银钱财且不提,光牛羊就有三万头,好马更有近五千匹,于他们可谓收获颇丰。

“这骆塔部是靠近我大成朝最近的一个大部落,巴林顿朝廷十分看重他们,据他们交代,这些马都是巴林顿朝廷卖给他们的,骑兵也是巴林顿朝廷派人来帮他们练出来的,再以他们做打手,每岁去我大成边境烧杀抢掠,抢回来的东西他们和巴林顿朝廷对半分。”

郑沐说得没好气,这些巴林顿人,真真是罪大恶极,先前他还隐约觉着温瀛说的将人都杀了有些太过了,后头进那些平民家中一番搜缴,看到那不计其数的、一看就是从大成朝抢来的东西,顿觉他们实在死不足惜。

温瀛冷声吩咐:“所有东西都充作军需,传令下去今夜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拔营,杀一千只羊烤羊肉、煮羊汤犒劳全军。”

“诺!”郑沐大声领命。

凌祈宴一听说有好马,当即起了兴致,要出去看,被温瀛拦住:“晚些时候再去。”

凌祈宴不乐意:“为何要晚些时候?我现在就想去看。”

温瀛皱眉提醒他:“外头正在杀人。”

“杀人有什么,那我更得去看看。”

刑场就在河边上。

他们的军营扎在山脚,离河畔那边距离不近,饶是如此,一走出营帐,依旧能听到那头隐约传来的哭嚎尖叫声,裹夹在哀鸣呜咽的秋风中,叫人不由头皮发麻。

温瀛停住脚步,问凌祈宴:“一定要去?”

“去看看。”凌祈宴坚持。

河边有重兵把守,不断有骆塔人被押上前,十人一组,不分男女老幼,大成兵手中的剑一进一出,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河边早已是尸山血海,原本澄净的河水都已染成鲜红色。

那些被救出来的奴隶俱在河边看着,无一人同情,脸上只有畅快的恨意。

凌祈宴盯着他们看了一阵,回头问温瀛:“穷秀才,你说要是当年我们身份没有调换,我是不是也跟这些人一样,没准那天就被人掳走,过得饥寒交迫,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不会。”温瀛沉声道。

“为何不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凌祈宴哼笑一声,心下那点戚然已烟消云散。

俩人说着话,跪地等候处置的骆塔人中忽有一人暴起,是个瘦削个的少年,却力大无穷且反应极快,竟从看押着他们的兵丁剑下逃脱,转瞬就已冲到温瀛面前来,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匕首,狰狞的脸上恨意扭曲,嘴里高喊着什么挥舞匕首扑向温瀛。

温瀛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连面色都没变过半分,搭在腰侧剑柄上的手随时准备出鞘。

下一瞬,凌厉剑风陡然自他面前扫过,那骆塔少年大瞪着眼睛,嘴角滑落鲜血,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去,他的胸口已然插进一柄长剑,再之后,利剑收回,少年轰然倒地,匕首掉落身侧。

那些兵丁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过来请罪收拾残局,凌祈宴甩了甩手中染血的剑,兴奋道:“这剑还挺好用的,今日总算见了回血,过瘾。”

温瀛染了墨的双眼定定盯着他,凌祈宴将剑收回鞘,不经意地抬眸,对上温瀛这样的眼神,不明所以:“你干嘛?”

温瀛哑声开口:“方才,你……”

“哦,你不用太感激我,举手之劳而已。”凌祈宴得意地摆摆手。

温瀛依旧看着他。

“回去吧。”

片刻后,他丢出这三个字,转身先走。

凌祈宴一脸莫名,这人又怎么了?

没多想,他赶紧跟上去。

回到帐中,温瀛沉默不言地解下凌祈宴腰侧的剑,抽剑出鞘,拿了张毛皮,细细为他擦拭。

凌祈宴伸手戳他胳膊:“你又怎么啦?”

“下回再遇上这种事,我自己能出手。”

温瀛的嗓音黯哑,从喉咙里滚出声音。

凌祈宴一愣,顿时拉下脸:“你觉着我没事找事?我帮你都不行?你这人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不领情算了。”

他气呼呼地一屁股坐进椅子里,不想再理人。

温瀛将擦拭干净的剑收回鞘中,走过去,把剑递给他。

凌祈宴不接,气道:“你拿走,我不要了。”

温瀛弯下腰,双手撑在座椅两侧扶手上,平视他的眼睛:“不要了?”

凌祈宴哼道:“要来有什么用,我帮你杀个偷袭你的人,你都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温瀛捉起他一只手,将剑递到他手中:“没有。”

凌祈宴别扭地与他推拒一阵,抱剑入怀:“那你说,你又犯什么病?”

温瀛只看着他。

凌祈宴皱眉。

温瀛的唇亲上来,凌祈宴不由睁大眼。

下唇被他轻轻一咬,凌祈宴倏然回神,伸手推他。

但推不动。

温瀛长臂一捞,用力将他揽入怀,舌头抵进他唇齿间。

凌祈宴还想挣扎,温瀛已将他抱起身,换坐下去,再把人摁到自己腿上,发了狠地亲他。

凌祈宴很快被亲得气喘吁吁、双目通红,桃花眼中尽是水光,才得放开。

他舔着自己被咬破的唇,含糊抱怨:“你又欺负我……”

温瀛的呼吸略微急促,帮他舔去唇上血丝,将人抱得更紧。

凌祈宴埋首在他脖颈间,哼哼两声,不动了。

安静一阵,他闷声道:“你到底又怎么啦?怎么无缘无故地又不高兴了,就因为我杀了个人?”

“没有不高兴。”温瀛还是这句。

凌祈宴不信:“明明就有,做什么不承认。”

“你帮我,我高兴,但剑给你,你只要护着你自己就好,别的人,任何人,包括我,都不用管。”温热的唇贴到凌祈宴耳边,近乎呢喃一般缓缓说出这句。

凌祈宴无言以对:“……你怎么这样啊?”

温瀛低头,又一次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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