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害人害己

听完下头人禀报,不敢让太后劳神,温瀛主动将事情揽下:“我们去朝晖殿那边看看,祖母您歇着吧。”

太后心神不宁,神色凝重地叮嘱他和凌祈宴:“先顾着宁儿,祈寓他能劝就劝,无论如何,要顾着宁儿的安危。”

温瀛点头:“我知道,祖母放心。”

走出宁寿宫,凌祈宴心里莫名不安,催着温瀛:“我们快些过去。”

从宁寿宫到朝晖殿,穿越大半个皇宫,他们只用了一刻钟不到赶过去,这里已乱成一团。

凌祈寓像拎鸡崽一样拎着凌祈宁,一手掐在他脖子上,将人从大殿里推出来,一脸狞笑、状似疯癫,正放声叫嚣。

“孤才是太子!孤才是要做皇帝的那个!你们谁敢不服孤,就给孤去死!都去死!”

众侍卫宫人如临大敌,一退再退,顾忌着被他掐在手中的凌祈宁,不敢上前。

凌祈宁脸涨得通红,眼泪流了满面,艰难地张嘴喘气,身子抖得厉害。

看到温瀛和凌祈宴一起出现,凌祈寓的叫嚣声夏然止住,面色愈发狰狞。

他手上力道加重,瞪向温瀛,恶狠狠的声音自牙缝里挤出:“你来做什么?来看孤的笑话的吗?孤告诉你!孤没有输!孤绝不认输!你该死!你才该死!孤只恨当年没将你千刀万剐!”

温瀛沉声提醒他:“还想活命,将祈宁放了。”

哪怕凌祈寓这会儿张牙舞爪且有人质在手,对上温瀛,只这么一句,就已先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凌祈寓看他眼神里淬了毒,面容几近扭曲:“孤偏不放!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山野里长大的村夫!就凭你也敢与孤争与孤抢,你配么?!”

他越说越激动,凌祈宁在他手中摇摇欲坠,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似已快喘不过气来。

凌祈宴见状不由皱眉,冷声道:“凌祈寓你有毛病吗?你就这点本事,抓小六一个小孩子要挟人?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丧家之犬不外如此。”

凌祈寓怒目向他:“你给孤闭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以色侍人的货色,你有何资格在这与孤这般说话?!”

凌祈宴的心头没有半分波澜,这人说的这些话如今已再不能激怒他:“我有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不重要,你以为你挟持了小六就能得到什么好?你这个太子已经废了,老实安分点还能留着条狗命,何必自取灭亡?”

凌祈寓不屑一顾地嗤笑:“孤如今这样活着与死有何区别?死了还能拉个垫背的,孤怕什么?孤可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挺关心这傻小子,那好啊,你来换他!有你陪着孤一块死,孤岂不快哉,死又有什么怕的?”

温瀛猛攥住凌祈宴手腕。

凌祈宴反手轻拍了拍他手背,他可没那么傻,真如这个疯子所愿。

温瀛嗓音更沉,再次提醒凌祈寓:“将祈宁放了。”

凌祈寓压根不理他。

凌祈宴往前一步,问:“林家小娘子是不是你杀的?我的另两个未婚妻,是不是也是你动的手?”

“是又如何!”凌祈寓拔高声音,咬牙切齿,“孤偏不让你娶妻!你宠幸那些丫鬟娈童孤都忍了,可你别想娶妻生子!孤只是没想到,你有这般下贱,竟委身自己给一个门客!早知如此,孤就该早些动了你,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凌祈宴一阵恶寒,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三个小娘子因他而死,竟是这样荒谬又可耻的原因。

“你才是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一个。”

凌祈寓舔着唇,嘶哑的嗓子里滚出怪异的笑声:“千刀万剐又何妨?孤就是后悔,这么多年了,竟连一次你的味道都没尝过。”

他露骨的目光死死盯着凌祈宴,如同挑衅一般,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温瀛用力握紧腰间佩剑。

“不行,”凌祈宴按住他的手,压下声音提醒他,“你若抽剑,他真的会掐死小六,得想别的法子。”

凌祈寓犹在叫嚣:“来啊!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在战场上杀人多威风啊!我就看看你们有多本事,能救得了谁!”

温瀛面沉似水,僵持间,数十弓箭手突然出现,转瞬将凌祈寓团团围住,拉弦搭箭摆开阵势,随时准备放箭。

皇帝大步而来,面色铁青,厉声呵斥凌祈寓:“你这个畜生!你给朕将祈宁放了!”

凌祈寓毫无惧色,放声大笑:“放了?哈哈……哈,孤放了他,父皇可会放过孤?!”

皇帝大怒:“朕本没打算要你的狗命,你还要朕如何放过你?!”

凌祈寓不忿至极:“父皇几时放过了孤?孤勤勤恳恳、劳心劳力地做您的皇太子,百般讨好您,为您分忧解难,到头来孤得到了什么?自从这个村夫回来后,父皇您眼里就只看到他一个儿子,无论孤做什么,在您眼里都是错!您早就想废了孤,哪怕孤什么都不做您也容不下孤,迟早要让孤给这个村夫腾位置!”

“你还有脸说!你这个畜生!混账!”皇帝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你不忠不仁、不孝不悌,做过的恶事死上百回千回都不够,朕念在你祖母和母后的份上留你一命,你竟还这般死不悔改!如今还有脸挟持你弟弟来质问朕!”

凌祈寓高声争辩:“孤为何不能问?!孤没错!错的是父皇,是你们!是父皇逼孤!是你们都想逼死孤!孤只是为了自保!”

皇帝被他这些颠倒黑白的话激得一阵气血上涌,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他,咬住牙根厉声下令:“放箭,给朕杀了这个畜生!杀了!”

“——不!”

不知何时出现的皇后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挡在了凌祈寓身前,哭求皇帝:“陛下饶了寓儿,饶了寓儿吧!”

看到沈氏,皇帝更恨得牙儿痒:“你生养出这么一个不是人的畜生来,还敢给他求情?你给朕滚开!”

沈氏哪肯,死死挡着凌祈寓,又转身哀求他:“寓儿你听话,把宁儿放了,母后求你了,放了宁儿吧。”

“连母后也不愿帮孤了吗?”凌祈寓幽幽问她。

沈氏泪眼婆娑:“你这样会死的,你听话,放了你弟弟吧,就当母后求你了好么?”

凌祈寓冷笑:“不放。”

皇帝气极:“给朕放箭!”

沈氏猛地转回身,伸开手护住她儿子。

凌祈寓手里抓着一个凌祈宁,身前还挡了一个沈氏,那些弓箭手怕误伤了这两人,哪怕愤怒至极的皇帝再三催促,都迟迟没敢放箭。

凌祈宁在剧烈喘气后,突然像是没了生息一般,胸膛塌下去,软倒在凌祈寓身上,凌祈寓依旧一手拎着他衣领,一手掐住他脖子,没将人放开,兀自叫嚣,癫狂大笑。

凌祈宴见状心下一凛,想到什么,低下声快速与温瀛道:“小六不行了,他从小就有哮症,之前许多年都没犯过,刚才那样分明是又犯病了,必得赶紧将人救下来,快!”

温瀛的眼瞳一缩,当下上前去拿了一弓箭手手中的弓,后退两步,拉开弦。

凌祈寓和沈氏都在与皇帝对峙,并未注意到温瀛手中的箭已瞄准了他们。

下一瞬,箭矢破空而出,堪堪擦过沈氏的鬓发,钉进了她身后凌祈寓的喉咙里。

沈氏的哭求声戛然而止,怔在原地。

在她身后,凌祈寓轰然倒地。

她浑浑噩噩地转身,看到大睁着眼死不瞑目倒在地上的儿子,短暂的怔愣后终于崩溃尖叫,软倒在地上。

温瀛扔了弓冲上去,将早已昏迷不醒、同样摔倒在地的凌祈宁抱起,凌祈宴大声呵斥一众错愕没反应的宫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太医!”

不远处的角落里,云氏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一出闹剧,淡道:“走吧。”

身侧的太监低声问她:“娘娘,您不过去安慰安慰陛下么?”

云氏的嘴角牵扯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急什么。”

温瀛和凌祈宴将凌祈宁送回寝宫,留下来守着他。

太医很快赶来,施针用药,但凌祈宁一直昏迷未醒。

当日深夜,他的症状又突然恶化,众太医使出浑身解数轮番抢救,最后一起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与温瀛请罪。

凌祈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弟弟咽下最后一口气,木愣愣地想着白日里还与他言笑晏晏,说要做大将军的、好端端的人,怎突然说没就没了?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凌祈宁的脸,刚碰到,就被温瀛扣住手腕,从榻上拉起。

回到永安宫,被温瀛抱住,凌祈宴才似如梦初醒,在温瀛怀中打了一个寒颤。

温瀛轻抚他后背:“没事了,没事。”

凌祈宴艰难咽下声音:“小六他,没了吗?”

“嗯。”

“……为何会这样?他白日里还说不知道那个畜生关在哪里,后头怎又突然去了朝晖殿,还被那个畜生挟持,我已经提醒他了,不要去沾惹那个畜生,他怎么就是不听?”

温瀛将他抱得更紧。

安静相拥片刻,温瀛叫人打来热水,帮凌祈宴擦了把脸,又让他泡了泡脚。

这才刚入秋,凌祈宴却觉遍体生寒,不停打冷颤。

在战场上,他可以潇洒落拓、毫不眨眼地杀人,他甚至不将自己的生死当回事,总说死了便死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但是今日,凌祈宁的死,却突然让他生出了胆怯。

原来生死就当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从前不怕,是因为他压根没有真正经历过。

温瀛跪蹲在他跟前,帮他轻轻揉按脚掌上的穴道,好让他舒服些。

凌祈宴终于从木楞中回神,看向他,嚅嗫道:“要不……你还是别当皇帝了,我们赶紧跑吧,躲远点,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避世。”

温瀛轻捏他的脚掌,没接话。

凌祈宴说完,自己也先摇了头:“……不行,你不做皇帝,我们只怕死得更快。”

他蔫了神:“这里一点不好,远没有在西北那么自在。”

“小六真可怜,他只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怎么偏偏就是他没了。”

“连他这样的傻子都说没就没了,我能活到现在是不是纯属侥幸?”

“人各有命,”温瀛低声安慰他,“过后我们去庙里给他点盏长明灯便是,来生或许他能投个更好的胎。”

凌祈宴轻出一口气,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惶然点头。

梳洗完毕,待凌祈宴沉沉睡下,温瀛起身去了外头。

他的亲信进门来,低声禀报:“六殿下去世的消息先前报去兴庆宫,陛下悲戚大恸,下头的人劝不住,这会儿淑妃娘娘已经过去了,还传了太医去。”

温瀛平静听着,神色淡漠,又问:“凤仪宫呢?皇后可醒了?”

“醒了,皇后娘娘下午时就醒了,一直在哭,方才、方才听说六殿下也没了,忽然就如同失了智一般,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摔东西、打骂下人,后头又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独自一人在大殿里放声大哭、状若疯癫,凤仪宫的下人都不敢进去,太医过去了,也被挡在外头。”

温瀛眉峰轻蹙,沉声问:“六殿下为何会突然去了朝晖殿?”

“陛下先前已派人查过了,早上六殿下去凤仪宫请安后回去,路上追着只猫去了朝晖殿附近,看到那里有不少守兵,猜出二殿下被关押在里头,坚持说要进去看看,那些人拦不住,让了他进去,再后头他便被二殿下给拿住了。”

“猫?”

“是、是只野猫,宫里野猫多,到处都有,据六殿下身边的人交代,那猫半道扑上来,在六殿下脚边转圈,六殿下觉着好玩,便停下脚步逗了那猫一阵,后头那猫叼走了他手腕上系着的一根红绳,他着急要回来,就自个追了上去,跟着那猫跑去了朝晖殿附近。”

温瀛蹙眉沉思片刻,没再多言,叮嘱道:“你下去吧,继续盯着便是。”

禀事的人退下,温瀛的贴身内侍又进门来,小声告诉他:“殿下,宸仙殿那边刚刚递了消息过来,王德说早上事情发生时,淑妃娘娘也去朝晖殿那边看了看,但没走近就又回去了,而且,那只引诱六殿下去朝晖殿的野猫,他曾经看到过淑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偷偷喂养。”

温瀛的面色微黯,眉目间郁结起寒意:“本王知道了,让他继续好生伺候着淑妃娘娘,有事再报。”

凌祈宴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没有碰到熟悉的热源,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去摸。

温瀛回来时, 凌祈宴已坐起身,正在发呆,一脸怔然地望着他。

温瀛走过去,顺手点燃灯,坐上床将人抱住:“做噩梦了?”

凌祈宴趴进他怀中,心跳得有些快:“你去哪了?我一睡着你就不见了。”

温瀛轻抚他的背:“就在外头,方才有人来禀报些事情。”

“……什么事?”

温瀛大致说了一遍,但没与他提云氏。

凌祈宴闻言心下一阵恍惚:“那个傻小子一直就想养猫,但皇后和那个畜生都不喜欢那些小东西,不许他养,宫里能有这么多野猫,是因为太后心善不杀生,要不也早被皇后他们叫人弄走了,可小六只是逗只猫而已,怎么就把命给弄丢了呢。”

温瀛没接腔,手上动作放得更轻。

凌祈宴唏嘘不已:“他手上的红绳串着佛珠,是他本命年时太后特地去庙里给他求的,根本不值几个钱,何必去跟只猫计较,都是宫里长大的,我就没见过比他还傻的,跟谁都亲近,别人对他一点好他就记得,明知道那个畜生不是个东西,还坚持要去看他。”

“宴儿。”

凌祈宴的话顿住,抬眼望向他。

温瀛将他抱紧:“别想了,睡吧。”

凌祈宴不再说了,安静趴在温瀛怀中,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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