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琛是转业后,和海航在深圳驻扎的第一年末尾,和余潇远认识的。
他们认识的过程颇为传奇,之后每次说起来,他身边的朋友都会说好像电视剧情节。那是他第一次主飞A320,从深圳宝安到上海虹桥,航班飞到一半,客舱一阵喧哗。有个乘客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突发心脏病,倒地不起,脸色发白,口舌紧闭,把全机乘客都吓着了。周其琛用机长广播问有没有医生——那个航班是周中的航班,也就坐了大半飞机的人,大部分都是不用工作的老人。他本来没报什么希望。可当时,余潇远为了一个在上海的研讨会,周中坐飞机,那时候正好在航班上。他是个心胸外科医生,对付这点情况还是够的,当即站起来到了过道开始做CPR。
空乘安抚完了客人,到驾驶舱跟周其琛说:“情况暂时稳定了,那个……医生没坐在座位上,没法系安全带。”
周其琛没看他,而是目视前方看着仪表——他已经申请了备降福州,PAN-PAN都呼了,现在是一路绿灯放行。“前面没天气没颠簸,你让他全力救人。放心,我摔不着他。”
最后,他把客机迫降在福州,地面出了救护车在机坪等着,一秒钟都没耽误,直接送医院。他CPR做得教科书般标准,压断了患者三根骨头,救下他一命,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还有生命体征。周其琛这才重新从福州抬轮起飞,飞往原定的目的地虹桥机场。
等降落了目的地以后,周其琛拦住要下飞机的余潇远,跟他说:虹桥塔台传话给我,病人送到医院了,没事。
余潇远这才放松了神情,冲他点了点头。
周其琛对他眨了眨眼说,留个联系方式吧,家人有机会感谢你。
余潇远话不多,低头翻了翻他的包,找出个病历记录本,从里面撕下来一页,写上了自己的号码,塞到了周其琛手里。
“不用给他们。给你。”他这才说。
他们就此认识了。
认识了以后他发现,给他留号码大概是余潇远这辈子做过的最主动的一件事。他是个非常冷静也十分冷淡的人,自己也有很多壁垒,所以最开始他们只是炮友关系。后来,他们明白彼此是有点喜欢的意思,就试着谈了谈。也许是上了头,他当时觉得余潇远怎么都好——他让周其琛每个月就去自己医院拍X光,拍身体里面的几块钢板的位置。他觉得他无论是在外面当医生还是家里面当情人,都特别好。
可是这一谈上,周其琛就发现自己可能是走错了这步。余潇远是个很聪明的人,平时工作上独当一面,周其琛也欣赏他的优秀和沉稳,可也对他精英式的冷漠有些不太满意。余潇远不热衷约会,也不在意仪式感,不怎么浪漫。甚至他之前去余潇远家里面看电影,余潇远会因为太累半程睡着。他知道他白天上手术连台,当时也没多追究。可为了跟他多呆一晚上,他可以调班,可以连班,可以一宿不睡觉飞了夜班还来找他。而余潇远为他做的最温柔的一件事,就是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盖上了被子。有一次他们吵架的时候,余潇远说过一句很让他寒心的话——他说,平常工作就要跟病人和家属打交道让他们都满意,回了家还得让你满意。他意识到他喜欢余潇远比对方喜欢自己更多。
后来周其琛觉得,他可能不是不爱自己,而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过那么浓烈地喜欢或者在乎一个人过。就像有的人生来不会卷舌音一样,余潇远生来就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人这么要求过他。
其实这种落差,他也早就感觉到了,他也想过分手。分手对他的心理和精神都更健康。可是第一份恋爱总是难以放下。他也是舍不得他和余潇远的缘分——用他自己的话说,去上海那么多的飞机,你坐了我这一班。全国各地那么多的医生里面,我载了你。
在得知他要调任到北京之后,周其琛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余潇远。余潇远听了,当时并没有太多表示,还是日子照过,隔几天来找他,或者让他过来自己公寓一次。以至于周其琛觉得他是不是脑子安装了什么屏蔽软件,把自己要走这件事给完全地,密不透风地屏蔽了。他可以只接收而不处理这个信息,然后另写了一套程序,像往常一样维持他们现有的关系。他还是会谈话交流,还是会吻他,跟他和和气气相处,到了第二个月的一号,还是会给他加一个专家号去自己医院里拍X光。
可是他能装,周其琛可装不下去了。他是快意恩仇的人。想到可能面对异地的未来,周其琛就跟余潇远长谈了一次。他狠了狠心,还是决定敞开心扉讲了自己的一些经历,把过去只是跟对方说过只言片语背后庞杂的故事和感情和盘托出。他从去部队讲到对白子聿的感情、到后来坠机事故,和转业,还有跟家人出柜后决裂的始终。他想看看对方的态度。如果余潇远在意他,他们也许可以更亲近一点,亲近到可以维持异地。也许,仅仅是也许,已经事业有成的余潇远会愿意陪他去北京发展。余潇远是单亲,和他父亲关系也不是很近,在深圳的朋友也不是很多,周其琛这几个月也观察发现了,甚至没有在深圳不到一年的自己朋友多。
他记得,那天深圳延绵不断下了一整天的雨,他说了两个多小时,在余潇远他们家从日落坐到天黑,说得他喉咙都干了。说完以后,他心跳声砰砰,手心都出了汗。可余潇远只是跟他说了几个字:你让我想想。然后他起身,送他出了门。
也是后来,周其琛才意识到,那是余潇远的缓兵之计。他在说那一句话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决定。
余潇远跟他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