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来,很快就在地面上凝结成了一层薄冰。
顾时拉着谢九思回了院子,钻进伙房里忙碌起来。
洗菜,烧水,清洗坛坛罐罐。
两个小时过去,顾时将该晾晒的挂上房檐,该腌制的都揉好静置,等到他处理完这些时,地面上已经积上了雪。
顾时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半,再怎么沉迷于苍梧观的历史价值,饭也还是要吃的。
顾时泡上海带,从冰箱里拎了几根排骨出来,剁成小块,放进锅里,冷水入锅,盖上了盖。
谢九思捧着写着他名字的马克杯,抬眼看向顾时:“你要出去?”
“嗯。”顾时点了点头,“麻烦你帮我看下火啊,火小一点,我去清理一下雪放下防滑垫,免得他们摔着了。”
谢九思抿唇:“有我在,他们不会摔。”
“但让人家踩着雪过来,感官也不好呀。”
顾时说着,推开门,看着已经堆到台阶上来的雪,“嚯”了一声。
“雪这么大呢。”
他话音未落,就带上了伙房的门,穿上挂在一边的塑胶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杂物间跑。
谢九思在伙房里待着,眼睛宁静无波地注视着灶门里燃烧着的柴火,注意力却全都在拖着橡胶垫和铲子去了外边的顾时身上。
谢九思有些疑惑。
防滑垫他是能理解的,是为那些人类准备的,但顾时带铲子干什么?
顾时身上有着他的印记,在钟山范围内想做什么事情,甚至不需要他特意帮忙,都能如鱼得水。
就比如说,让冰雪融化这件事对顾时而言其实易如反掌。
而在雪地里保证自己不会滑倒这件事,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运用印记就能够轻易达成。
谢九思带着疑惑,看到顾时刚走出院子就开始铲起了雪。
谢九思:“……”
谢九思沉默下来。
他在此时终于意识到了,顾时似乎压根不明白他给他留下的那个印记意味着什么。
顾时还一直把自己当做人类来生过。
谢九思薄唇翕动,正欲告诉顾时他其实不需要铲雪也可以让雪融化,但话到嘴边,又莫名的被他咽了回去。
他捧着杯子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壁,脑子难得拐了个弯。
谢九思指尖一勾。
顾时一铲子下去,直接铲在了裸露出来的石板地上,石板被磕出了一道细白的痕迹。
顾时感受着手柄反馈回来的力道,盯了眼前突然融化开的雪两秒,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伙房门,眉头一跳。
他拖着铲子,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本该没过鞋面的积雪像是骤然被阳光曝晒而迅速融化。
顾时又扭头看了一眼伙房的门,嘴角一翘,干脆把铲子立在门边上,拖着放在一边的防滑垫,脚步起飞,一路向前。
谢九思顺着顾时前进的方向融着雪,捧着杯子看着火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库房距离顾时和顾修明住的院子也就两百来米的距离――这其中包括了两个上下坡和一小段阶梯,家里的防滑垫是完全够用的。
每年冬天,顾时都会给他们常走的几条道铲雪、铺路。
苍梧观依山势而建,阶梯和小坡属实不少,冬天天冷,地一冻上就容易滑倒。
顾时自己倒是没倒霉脚滑过,但顾修明可就不同了,再加上后来老头子上了年纪,顾时就不顾顾修明的反对,花了一笔钱买来了这些垫子。
顾时脚步飞快的到了库房门口,低头看看没沾上一点雪水的塑胶鞋。
他扭头,看向来的方向,声音拉长:“谢――老――板――”
“?”谢九思喝了口温水,答道,“我在。”
顾时听到了风带来的谢九思的声音。
“这是一语双关噢。”顾时说着,动作熟练的把卷成卷的地垫往库房门口一铺,顺着融化出来的道路慢吞吞地后退。
谢九思给灶门里加了根柴火,听到顾时这么说,略一沉吟。
“是谢谢我的意思?”
顾时点头:“满分!”
谢九思嘴角一弯。
等到余靓看着时间差不多,提醒着长辈们该吃饭的时候,一行人一出门,看到的就是漫山银雪与一条已经铺好的路。
赵文钟惊讶:“小顾做的?”
“嗯。”顾修明面上不受控制的露出几分自豪来,嘴上说着绝不会在顾时面前说的话,“我家这小子一向懂事能干。”
他顿了顿,看了余靓一眼,又提高了声音:“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做好饭了的。”
“哦哟。”赵文钟笑着说,“以后是个疼媳妇的。”
顾修明点点头,又看了余靓一眼。
收到眼神暗示的余靓瞬间明悟了这帮长辈在起什么哄。
您几位可行行好吧?
嫌她死得不够早还是嫌她过得太好?
余靓怀里抱着她的小侄女,拳头邦邦硬。
正如顾修明所说的那样,顾时已经做好了饭。
他不止做好了饭,甚至还趁着煲汤的时间,趁着谢九思心情好的机会,拖着他去新腾出来的院子溜达了一圈。
顾时问:“你想住哪间?”
谢九思微怔,看了一圈院子:“我住这?”
顾时警觉地没有应声。
谢九思拒绝:“我不跟人类一起。”
顾时头秃:“可整个苍梧观里除了我全都是人类呀?”
谢九思就这么垂眼看着顾时。
顾时:?
谢九思不吭声。
“啊,噢!”顾时突然福至心灵。
既然如此,他跟这大兄弟凑活一晚上也不是不行。
顾时很爽快:“那你今晚跟我凑活一晚?”
他们之前出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睡过一屋――虽然一般都是他睡而谢九思在一边看一整晚的网课。
这哥们儿学习起来真的还蛮有劲头的。
“可以。”
谢九思得到想要的答复,心情极佳。
顾时打蛇上棍,趁机下手:“那你帮帮我?”
“什么事?”
“这个院子的取暖问题!”顾时双手合十,对着谢九思拜了拜,“借用您几片不用的龙鳞当个暖气?”
谢九思脚步停住。
有的时候,谢九思总是会想,到底是他有哪里不对,还是顾时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别的神魔大都对他避之不及,而顾时一个小妖怪却胆大包天,不仅敢跟他走这么进,还敢跟他谈条件。
――顾时竟然问他借龙鳞去给人类当暖气。
谢九思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应该因此而生气,还是为顾时这样肆无忌惮的任性而高兴。
因为亲近才会任性。
顾时也跟着停在了廊檐下,观察着谢九思的表情,试探着伸出了五根手指:“这个数就好。”
谢九思面无表情。
顾时想了想,收回了大拇指。
谢九思仍旧毫无波动。
顾时扭头看了看院子的六间房,轻嘶一声,又收回了小拇指。
谢九思始终没有反应。
顾时没继续蜷指头了,他小小声:“伟大而万能的钟山山神啊,您睁眼看看这儿吧,有六间房呐……”
谢九思:“……”
良久,顾时正准备再减一个数的时候,他的手指被谢九思伸手压下来,只剩下了一根食指顽强的竖着。
谢九思:“借你一片。”
顾时挣扎着重新伸出三根手指头:“一片也是借三片也是借,伟大的钟山山神行行好!”
谢九思把他的手指全都按下去:“不要撒娇。”
顾时愣住,随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抽回了手,“噌噌噌”地大退三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谢九思。
怎怎怎怎怎么回事啊?!
这条龙真的不觉得他的发言一直都很有问题吗?!
谢九思刚拿出一片龙鳞来,对顾时的举止抱以了疑惑的目光。
顾时看了看谢九思掌心里的龙鳞,又看了看谢九思,踟蹰不前。
顾时怀疑自己的脑壳被余靓感染了,他现在看谢九思怎么看怎么都觉得gaygay的――虽然谢九思一直都有点这种感觉,但这两天的浓度是不是有点超标?
真的有直男会对一个同性说出“不要撒娇”这种话吗?!
不不不,不对啊。
他哪有撒娇!
顾时终于抓住了重点,瞳孔震颤。
啊不是,讲真的啊?!
在怎样的情况下,一个男的会对另一个男的说“不要撒娇”啊?
难不成他的行为在谢九思眼里就是撒娇吗?!
谢九思到底是戴上了什么滤镜,才会觉得他是在撒娇啊?
顾时表情逐渐微妙,越想越觉得谢九思真的很有问题。
谢九思莫名地看着表情管理缓缓失控的顾时:“龙鳞,不要了?”
“要的要的!”顾时回神,小鸡啄米,然后看了一圈院子,不知道应该放哪。
谢九思直接将龙鳞抛向了庭院中间,顾时察觉整个院子的体感温度顿时升了上来,雪都化了一些。
谢九思稍作调整,将温度范围控制在了房间内部。
顾时小海豹鼓掌:“好厉害啊谢老板!你早说只需要一块嘛!”
谢九思看着跟他隔着三步远距离的顾时:“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只是在思考。”
顾时回答完,仍旧死死的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谢九思:“思考什么?”
思考您的性取向到底是♂还是♀,或者都行,又或者……其实就是我?
顾时眼神发飘:“思考人类与宇宙的起源……之类的。”
谢九思微怔,略一思考,恍然:“盘古神的事?”
“?”
好家伙,您语文成绩一定很好,做阅读理解一定很厉害吧?
顾时顺势点了点头:“是啊,盘古神那边确实是个大问题。”
确实是个大问题呢。
顾时面色凝重,心里思考着如果谢九思真是个弯的,取向还是他应该怎么办。
“你想也没用,你太弱小了。”谢九思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诚恳,“比起想这个,不如考虑今晚上吃个帝流浆提升一下。”
顾时:“……”
顾时那一点点心虚和动摇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