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他怎么能那么对我!”青大槐又跑到凤宁这儿哀嚎了,他情绪激动,声音哽咽,把园子里的鸟都惊飞了,“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为了他才开办了学堂!他怎么能跑去给别人当徒弟了?就留下张字条!这让我怎么放心得了?!”
凤宁习以为然,置若罔闻,一边嗑瓜子,一边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凤宁,你说小石头会去哪儿啊?”青大槐老泪纵横,“他不会找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当师父吧?他要是学坏了可怎么办啊?”
凤宁突然凑近,一脸凝重地看向青大槐。
青大槐还以为凤宁要给他支招,立刻就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结果他听见凤宁神色严肃地问道:“……如果你的救命恩人要求你以身相许,你会答应吗?”
青大槐一脸懵:“……啊?”
凤宁扔掉手中的瓜子,后悔地直拍大腿:“我当时脑子是怎么想的……就应该让他以身相许啊,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我脑子有坑啊我,装什么君子?这下好了吧,人也找不着,联系也联系不上,还谈什么恋爱呀谈!”
这都三天了,他怎么也打听不到那个用鸠漭果作为招收弟子考核条件的缺德“师尊”的消息。
他的小青琅到底被拐到哪去了?!
青大槐:“……敢情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
凤宁重新揽过那盆瓜子,瞥了他一眼:“我听了多少年了,耳朵都听出来茧子了,青大槐,咱能不能别那么老土,成天孙子,孙女,重孙子的,想点儿别的有意义的事情行不行?”
青大槐:“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啊?”
凤宁一想到这儿,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咧开笑:“爱情!”
青大槐:“……”
青大槐准备舍命陪恋爱脑:“……说说吧,你和你家那位进展得怎么样了?”
凤宁想了想,谦虚地说:“他收下了我送的戒指。”
青大槐震惊不已:“厉害啊老凤!这就要求婚了?!”
凤宁虽然很想微笑起身鞠躬迎接掌声,但他还是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说:“不是那种戒指,是紫鸢戒,我送他戒指是为了让他保命,毕竟他年龄小嘛,我怕他出什么意外。”
青大槐眼珠子转了转,说:“你知不知道那紫鸢戒还有个特殊功能啊?”
凤宁自从两万年前从冥界得到了那对戒指之后就没拿出来用过,当即就兴致勃勃地问道:“什么功能啊?”
“……这届新生中,只有我一个魔族吗?”青琅问道。
身旁的圆眼师兄挠了挠头:“嗯……毕竟鸠漭果不好摘。”
青琅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名牌。
那名牌上反面刻着凤宁师尊的名号。
正面则刻着:“第二十八届,五十六号,青泱。”
青琅垂下眼,心中略有些后悔。
若他早知道魔界只有他一个人,也不必费心更改自己的名字了……
这样的话,他的名字还能和师尊的名字刻在同一块儿玉牌上。
青琅越想越后悔,几乎恨不得把上面“青泱”这两个字剜掉,换成自己的本名。
青琅作为魔界唯一的继承人,作为青大槐上神还没开办学堂就已经昭告天下的“真传弟子”。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来归宁山报名的时候,就给自己起了虚名“青泱”,并遮去了自己标志性的灰黑眼眸和额角尖角。
青姓倒是没什么特别。
只是在魔族之中,只有贵族才会有标志性的魔角,而有着灰色眼眸的贵族,泱泱魔界之中,只有青琅一个。
也就是……那老变态对魔界不太了解,若是换作其他魔族人,见到青琅真如的第一眼,便能立刻得知他的身份。
圆眼师兄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道:“我叫临久,是师尊的第十七名内门弟子,所以你可以叫我十七师兄,但你叫我临久师兄也行。啊,对了,过了前面这个花园就是你的宿舍区了,这园子挺大的,环境也不错,有时候师尊也会在里面歇息。”
青琅眼睛一亮:“凤宁师尊经常来这个花园吗?他最喜欢在什么时候来?”
临久:“师尊不常来的,也没有固定的时间段。”
青琅舔了一下干燥的唇,手心都已经开始有些冒汗了,他定定地看着临九,问道:“那我……我们新生什么能见到师尊?”
临久:“不出意外的话,像你们这种外门弟子,拜师礼上应该就能见吧,怎么啦?”
青琅正准备说话,忽然就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能听得到吗……这到底管不管用啊,怎么这么不靠谱……喂喂喂……”
临久眨了眨眼睛,指了指青琅的储物袋:“……你是不是带了什么传声的法器啊?”
青琅愣了一下,低头在储物袋找了许久才找到了那枚被他随手扔到角落里的紫色戒指。
青琅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戒指,他皱了皱眉,将它拿起来,摊到手心里
虽然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但他还是试探性地问道:“……谁?”
那边的声音立刻激动了起来:“哇,真的能行!看来我们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爱人,我听说这个法器只有有缘人拿到,才能使用这个隐藏功能!!小青儿!我爱你!!”
青琅:“……”
那边的声音透过戒指传过来,略有些失真,但还是能听出来是个男的。
看着旁边临久一脸震惊的表情,青琅简直恨不得顺着戒指爬过去,把对面那个老神仙给弄死。
“啊……那个……小师弟……你……你先聊,我去这边看看花,啊,今日的花儿开得真是艳丽……”
说完他就一路小碎步地往前跑了。
青琅咬了咬牙,薄薄的嘴唇贴近戒指,咬牙切齿地说:“滚!死变态!别再让我见到你!”
说完,他就将那紫色戒指狠狠地扔到一旁的水池子里。
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一阵涟漪。
青琅还未轻松片刻,手心里就忽然多了一个硌人的东西。
青琅摊开手一看,简直要绝望。
——刚刚被他扔到水里的紫色戒指,此刻正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心里,还沾着水。
烦人的,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从戒指里响起:“……你是不是把戒指扔到水里了?忘了告诉你,这戒指是会自动绑定的,你丢不掉。”
老变态顿了顿,声音忽然调低了两度:“……那个,你刚刚身边是不是有人?对不起啊。我下次会注意点儿的。”
青琅怒气冲冲地说:“闭嘴!没有下次了!”
青琅见四周无人,立刻又在手心中施出幽冥之火,想将这戒指融掉。
可半炷香过去了,这戒指竟然毫发无损。
倒是青琅气得心如火烧。
好在那老变态也没有再次开口说话,青琅深吸一口气,随手又将这戒指扔到储物袋的最深处,抬脚向前走了。
青琅刚拐过弯,就看见临久师兄,李娇蕊师姐,以及一众不认识的师兄正目光闪烁地看着他。
青琅面色冷静地向师兄师姐们行了礼之后,问道:“师兄,师姐,你们为什么都聚在此地?”
临久道:“哦……刚刚师尊在花园里,我等不敢上前叨扰。”
青琅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立刻快步上前两步:“师尊?!凤宁师尊?!师尊还在吗,他现在就在花园里吗?”
临久连忙摆摆手:“不在了,不在了,已经走了,连个影儿都没了,你别紧张……”
……已经走了。
青琅的心缓缓沉了下来。
紧接着,一股无名之火从胸腔升起。
若不是,若不是那老变态忽然传音骚扰他,他也不至于见不到师尊……
青琅垂下头,缓缓握紧拳,几乎能听到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李娇蕊似乎并没有发现青琅的状态,她撞了撞青琅的肩,一脸坏笑道:“小师弟!低着头干嘛呀?不用害羞!师兄师姐们都很开放的,都很具有包容性!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不就是爱上了相同性别的人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师弟!听我说!你最棒!”
李娇蕊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师兄们面面相觑了片刻,也举起手,为青琅打气道:“……师弟师弟你最棒!即便是同性恋也很棒!”
青琅:“……”
青琅感觉他的指关节都要被自己给捏碎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自己既是魔族又是“断袖”的双重身份,在大部分人都是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甚至八人间的情况下,青琅竟分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单人间。
但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谣言如烈火蔓延,不到一天,连食堂掌勺的厨子都知道他喜欢男人了。
不管他走到哪儿,都有人望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青琅从小到大被人非议惯了,他人的这些行径即便让他厌烦,也并非不可忍受。
但他害怕这件事会传到师尊的耳朵里。
若是师尊也以为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可怎么办?
若是师尊会因此讨厌他,厌恶他该怎么办?
……都怪那个老变态!
若不是他胡言乱语,传音骚扰,事情也不必发展到如此地步!
况且,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今天早就在花园里提前见到凤宁师尊了!
那老变态真是他的煞星!
青琅越想越气,怒火中烧。
翻来覆去都无法静心入眠。
就在这时,储物袋里又传来了老变态的声音:“小青儿?小青琅?在吗?”
老变态!你又想作什么妖?
积攒了一天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青琅愤怒地将那戒指拿了出来。
“你闹够了吗?”
青琅声音冰冷,可任何一个人都能从他的声音中感知到他难以抑制的怒火。
“我到底跟你是什么仇什么怨?你凭什么这么作践我?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看我笑话吗?我不是断袖,我不会喜欢你,我现在想起你就恶心,听见你的声音就想吐!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远离我?”
戒指里的声音忽然就停下了。
青琅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
戒指那头传来了一声略涩的笛声,那笛声开头有些酸涩,也有些晦暗不明,可越到后边就越顺畅,像微风,像春雨,像清晨枝头沾染露水的花瓣。
很温柔。
忽然,一个小小的萤火虫似乎被这笛声吸引,它从窗缝里挤了进来,飞到了青琅的面前。
它将漆黑的夜撒下一缕金光。
紧接着是第二只萤火虫,第三只萤火虫,第四只萤火虫……
那些萤火虫像星星一样充满了整个房间。
让青琅误以为自己置身星海。
紧接着,那些萤火虫悄悄地扭动自己的身体,黑暗中缓缓出现了三个字。
【……对不起】
笛声断了一瞬,又继续奏响了起来。
金色的字迹聚起,又散开。
像是一遍一遍的书写。
【对不起,我第一次喜欢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爱意。】
【让你难堪了,是我考虑不周。】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青琅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萤火虫海。
他平静地问道:“想让我开心吗?”
萤火虫煽动着翅膀停留在原地,像是在等他的答案。
青琅垂下眼,声音透过戒指的传送显得更加冷血。
“那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不要再给我传音。”
青琅顿了一下,声音越发冰冷残忍。
“……最好死掉。”
笛子声停了一下,继续轻柔地响起。
那声音有些艰涩,不像初始那般温柔,反而如同被锤子敲碎的冰凌。
带着透明的,易碎的脆弱。
【我没办法承诺你永远。】
【……晚安。】
荧光虫构建出字迹,又缓缓散去。
笛声渐行渐远,像是在向他告别。
可些许微弱的荧光却依旧护在他身畔。
直至他入眠。
接下来几天,老变态果然没用那戒指给青琅传过音。
青琅后来也觉得自己当时说的话有些过分。
但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将那话收过来的想法。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那么说。
他将那枚紫色戒指放到了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里并决定永不开启。
转眼,到了拜师礼的日子。
青琅将学院发的蓝白长袍整了又整,看着铜镜中的脸庞,略有些紧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如今仙界,只要是个德高望重的神仙,都要在门下收上几个子弟,可凤宁师尊与他人不同,他收弟子并非要壮大自己的门面或扩张自己的势力。
而单纯是为了育人。
凤宁师尊仙风道骨,心有天下,以慈悲为怀。
他乐育人才,不在意学生的出身,不管是仙界的,妖界的还是魔界的,不管你的身份是天界的皇子,还是妖界的奴仆,只要入了归宁门,便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归宁门的弟子。
师尊每百年招收一届学生,如今已招收了两千八百年,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他每届所招收的弟子都为外门弟子,而在拜师礼上,凤宁师尊会在其中招选出不定量的内门弟子。
归宁门中,每一届的外门弟子都能在百年之内毕业,而内门弟子,则会长长久久地留在归宁门中。
听闻凤宁师尊招收内门弟子从不看资质,只看机缘。
青琅做梦都想被师尊选中。
“你就是青泱?”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青琅转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男子,他对青琅上下打量,目光有些不善。
青琅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名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长柏师兄。”青琅行礼。
这三日以来,青琅了解到了不少事情。
他知道这长柏师兄是师尊的内门大弟子,目前帮助师尊管理师门的大小事务。
他知道长柏师兄刚从静心崖思过回来。
他亦知道,让他取鸠漭果的也是眼前这人。
“你取了鸠漭果?”长柏竟主动提起。
青琅:“是。”
长柏眼神中闪过浓浓的怀疑:“是你自己去取的吗?你一个魔族人,是怎么穿过仙雾的?”
青琅抬头看他,面色冷静:“长柏师兄若是不相信我能取得鸠漭果,为何还要我去取那鸠漭果?难道师兄是为了故意为难我们魔族之人吗?”
青琅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路过的人都听得清楚。
老生新生纷纷驻足。
长柏面色有些难看,但脸上还是施展出笑意,他上前一步,象征性地帮青琅整理了一下衣角:“瞧师弟说的,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
说完,他又往前靠了一点,凑到青琅的耳畔。
他声音极低,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识相点就赶紧滚,你们魔族这种脏东西,就不配待在归宁门。”
青琅也笑了笑,轻声道:“尔等小人,也不配待在师尊身畔。”
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会代替你,长久伴在师尊左右。
成为他最亲近的弟子。
“你!”
还没等长柏发火,青琅就后退一步,恭敬地又作了个揖:“长柏师兄,师弟先行告退了。”
青琅刚走了两步,身后便嘈杂了起来。
“什……什么东西?!”
“长柏……长柏师兄!蟾蜍……”
“师兄,你……你衣服里有蟾蜍!”
“啊……好吓人!”
青琅听着身后鸡飞狗跳的动静,步履轻快地朝前走了。
他眼睛明亮,有些恶劣地勾起了唇角。
嗯,曾爷爷虽然书教得不好,但教的这些小把戏还是挺好用的。
拜师仪式举行在宽阔明亮的明华殿。
归宁门成立已久,所有建筑都偏于古朴典雅,唯有这明华殿,许是近几年刚建的缘故,显得辉煌大气,庄严肃穆。
明华殿前有二十一级台阶,一个正门,两个偏门。
青琅与其他六十七名新入门弟子拾级而上,静静从正门走入。
青琅一步一步朝前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凤宁仙尊就在殿中坐着。
青琅其实已经记不清凤宁仙尊的模样了。
他当时矮矮小小的一团,一身污泥,满面泪痕。
而仙尊是那样地高大,他站在光里,指尖像太阳一样温暖。
泪眼朦胧中,他并未记住仙尊的面庞。
可却似乎永远能记得仙尊的眼神。
仙尊的表情淡淡的,像是看着青琅,又像是透过他,看着这世间万物。
仙尊强大,温暖,仁慈。
他是青琅唯一承认的神。
而这个神,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四周同门都只顾着垂头走路,竟无一人敢抬头去看。
青琅却悄悄抬了头,向前看去。
可他正前方,那个体型庞大,身高将近九尺的熊妖同门彻彻底底遮住了他的视线。
青琅急得手心都冒了汗,脖子都伸断了也看不见师尊的面貌。
新生的队伍停了下来。
该叩师礼了。
“弟子等拜见凤宁师尊!”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向师尊行礼。
“各位,请起。今日入了归宁门,便是我凤宁的弟子了。”
师尊并未高声,可声音却落在了明华殿的每一个角落。
他声音平静而庄严。
每一个字都压在了青琅的心弦。
众人也终于在此刻抬起头,大胆地往上看。
师尊身着素白长袍,淡漠的眼神扫过众人,沉静仁慈,不染波澜。他端坐在明华大殿长明灯下的金丝楠木椅上,凤眸微眯,薄唇轻抿,声音染着几分慵懒淡漠,遥遥听上去,十分有距离感,威严得令人不敢逾矩直视。
众人不敢多看,只瞧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
唯有青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直愣愣地看着那张脸。
……这张脸,他曾见过。
——在那个纠缠不清,死皮赖脸,被他恶言相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老变态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