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凤宁初次浅尝爱情的苦,在被青琅咒骂“最好死掉”的那天晚上,他礼貌性地赏了自己三壶烈酒,来了一个借酒消愁。

然后就一下子睡到了今天早上。

还是二弟子凌风把他从酒坛子里扒拉出来的。

拜师礼上,他头疼得都快炸开了。

哪怕给自己施了三遍“精神咒”都无济于事。

——毕竟那可是酒神酿了千年的消愁酒啊。

面前这乌泱泱一堆穿着相同服饰的弟子们更是看得凤宁头晕。

所幸这拜师礼他已参加了二十七次,闭着眼都能走下流程。

凤宁用法术为他们正了衣冠,升了名牌。

整场仪式最终平平淡淡地完成了。

身旁的二弟子低头提醒道:“师尊,您还没选内门弟子。”

凤宁略微思考了一下,指尖轻揉额角,然后说:“我如今与各位也不太熟悉,内门弟子日后再选也可。”

弟子们也没什么异议,恭敬地行完礼就离开了。

只是第三排中间有位魔族弟子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四肢有些僵硬,动作也很不协调,看起来恍恍惚惚的。

凤宁垂头向凌风吩咐道:“告诉新来的弟子们,归宁门有免费的医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及时去瞧。”

凌风:“是。”

凤宁回到屋里,浑身疲惫地把自己扔到床上。

酒神的三坛消愁酒很是折磨人,凤宁在床上躺了半天都没有丝毫缓和。

他下意识地去拿囤积的解酒药,才发现那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吃完了。

凤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走向医馆。

蔷露医仙在医馆燃了特配的安神香,凤宁一进去,就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蔷露医仙暂时不在,似乎是去采药去了,于是凤宁十分自觉地寻了个角落的床位,拉上帘子,自己躺在那里闭目养神。

安神香很是有用,丝丝缕缕侵入脑海,让人连神经带四肢都放松了起来。

连凤宁,都进入了久违的梦境。

那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那时候,人间还没有形成,魔界还没有诞生,天上的神仙也都是寥寥无几,不成气候。

那时候,凤宁也还未化成人形。

他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朦朦胧胧之中,他好像看到太阳洒在了自己身上。

浑身上下都变得暖洋洋的。

然后,他听到有个遥远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才会懂得爱情啊?”

凤宁突然睁开眼睛,纷扬的白纱和模糊慌乱的身影落入眼底。

凤宁眉头一皱,敏捷地伸出手,扣住那人的手腕。

“谁?”凤宁厉声道。

隔着白纱,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变得清晰可闻。

听起来紧张万分。

说是被当场抓获的贼人都不为过。

那人缓缓抬起头。

隔着白纱,凤宁看不清这人的面貌,只觉得应当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年。

少年声音有些艰涩:“……师尊。”

凤宁这才发现这人穿着的,是他门内弟子的服饰。

凤宁松开了手。

少年后退一步,解释道:“……师尊,我刚刚不知是您,才误掀了帘子,打扰到您休息,请您责罚。”

凤宁道:“不必。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是。”

“多少号?”

“……五十六号。”

凤宁略微思考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死记硬背下的内容:“你是青泱,来自魔族?”

“……是的,师尊。”

凤宁站起身,缓缓掀开了白纱。

可那名叫做青泱的弟子却猛地垂下头去,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都紧绷着,像是紧张得要命。

凤宁笑道:“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青泱默默后退一步:“……师尊说笑了。”

“找到了!刚刚谁要静心丸来着?”蔷露从柜台探出头来,举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问道。

青泱僵硬的肩膀下塌了一些,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慌忙走过去领了盒子,道了谢,又低声向凤宁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向门外走了。

“小郎君,慢走哦!”

看着青泱的背影,蔷露忍不住道:“这小孩儿长得真好看,如果年龄再大点儿,我都想下手了。”

凤宁打了个哈欠,有点儿懒散地走过去。

他修长的指关节在桌面轻扣了两下,让蔷露回神儿:“想祸害人去别处祸害,别祸害我归宁门的弟子。”

蔷露撇撇嘴:“你又来干嘛?”

凤宁倚到柜台上,笑着说:“解酒药,再给我来几包。”

蔷露瞥了他一眼,一边配药一边问道:“什么酒啊?这么大劲儿,让您老都受不了。”

凤宁叹了口气:“酒神的消愁酒啊,睡了三天都没缓过来。”

蔷露皱了皱眉,一脸怀疑地说:“你闲着没事喝什么消愁酒呀?酒神的消愁酒是出了名的好口碑,心情抑郁,情途不畅,事业不顺的,不管是什么忧愁,喝完立刻忘无忧,至少能心情舒畅两三日,但像你这种心中无忧愁,却非要拿来喝的,反倒能喝出一身不痛快。”

“瞧你说的,我喝那酒自然是为了消愁。我没事儿喝它干嘛?”

蔷露把调好的药递给凤宁:“那你肯定是买到假酒了。”

凤宁接过药,认真想了想,觉得蔷露说得很有道理。

他所受的爱情之苦不是假的,那什么是假的?

当然是酒假呗。

青琅简直是逃也似地跑出了医馆。

直到医馆被他甩到身后几十米远,他的心脏才缓缓恢复到正常的速率。

青琅背靠着一棵擎天大树,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凉的树影下,可却丝毫无法抑制自己即将崩塌的理智和浑身如火烧般的陌生情绪。

他感觉整个人都在被一团大火炙烧,以至于他没有一点空间进行思考。

青琅慌忙拿出那个装着静心丸的盒子,打开的时候几乎手抖到难以抑制,紧接着他像是个重症患者一样,拿起一颗静心丸吞了下去。

速效静心丸被吞入腹中,如同一块极寒的冰块,让他的五脏六腑都降下了些温度。

理智也在此刻逐渐回升。

“……只是长得像而已,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

青琅听到自己喃喃道。

他长舒一口气,浑身上下都失了力气,他双腿一曲,瘫坐在树下。

青琅仰起头,左手缓缓抬起,手背覆在眼睛上,遮掩树缝中落下的零碎阳光。

……像是正在努力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

“……青泱?”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青琅打了个激灵,移开手臂,仰头去看。

凤宁师尊站在光里,垂头看他,逆光的视角让青琅看不清师尊的脸庞,却不妨碍他感知到了师尊眼睛里的情绪。

师尊看着他,微微拧着眉。

师尊的眼睛里虽有关爱,却也有淡漠。

师尊的神色中虽有着仁慈,却也有疏离。

……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

师尊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普通的弟子。

与那老变态的目光完全不同。

——没错,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毕竟他青琅只是隐去了额头的魔角,只是改变了瞳孔的色彩,除此之外,他的样貌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若面前这人真是那老变态,又怎会认不出自己?!

况且那老变态是那么无耻无赖,怎会与凤宁师尊这般清风霁月的神仙是同一个人?

再者说,这世上变形术盛行,不少神仙都会把自己变作圣贤的模样自我欣赏一番。

那老变态本就无耻,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不定他不但冒用了师尊的相貌,还出来招摇过市……

思绪渐渐回笼,理智占领高峰。

青琅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凤宁的视线从青泱的玉牌移到他的脸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惊魂未定的眼神,轻轻皱了下眉,问道:“青泱,你是身体仍有不适吗,要不要再去医馆看看?”

所幸少年的神色很快就变得正常了起来,他站起身子,向凤宁行了个礼:“多谢师尊关怀,弟子身体无碍。”

他低头看了眼凤宁手中大包小包的药,神色变得十分紧张:“倒是师尊,可是生了什么病,要拿这么多药?”

凤宁看了看手中的药,面色变得有些尴尬。

他到底是个要脸的,怎么也没办法在新来的弟子面前直言手中拿的这一堆全都是解酒药。

……显得他跟个不着调的酒鬼似的。

青琅见凤宁并没有说话,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矩,他后退一步,语气略有些紧张地说:“弟子绝无窥探师尊隐私之意,师尊不想说,弟子便不问了。”

“我并非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些只是滋补元气的药,不足挂齿。”凤宁顿了一下,看向少年,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

青琅立刻道:“没有!”

凤宁:“那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我?”

青琅嘴巴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他眼睛黑亮黑亮的,映着太阳的光,显得更加澄净透明,紧张的情绪在这双眼睛里一览无余。

可在这双纯黑色的瞳孔中,凤宁却隐约生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凤宁努力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面前这位肤色白皙,面容俊秀,额头光洁饱满,眼睛黑白分明的小少年到底在哪里见过。

但凤宁也没继续钻这个牛角尖,毕竟他活了几万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要是能记住每一个人的样貌,那他至少得再长十个脑袋。

于是,他问:“我们……是不是原来在哪里见过?”

面前的少年猛地睁大了眼。

他漆黑的瞳孔映着被树叶摇晃的光影,倒映出未知却紧张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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