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琅原本没打算来东海的。
他之所以停留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离归宁山最远。
他想离那老变态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是他没想到,他在这东海一呆,就呆了八个月。
这里是极东之地,有些荒芜,人烟稀少,便精怪横生。
青琅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把这里作乱吃人的精怪处理干净。
其实青琅每个月都能听到凤宁通过戒指与他说话。
青琅并不想听那老变态说话。
只是这紫鸢戒关又关不了,扔又扔不掉,他也没办法。
只能听着。
只是听着听着,青琅就发现了不对劲。
第一个月,老变态说了很多话,还肉麻兮兮地说想他,盼着他回去。
第二个月,老变态说的话变少了,可言辞依旧恳切。
第三个月,老变态不再说那么肉麻的话了,只是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想他。
第四个月,老变态说迫不及待想见他,近日就要来找他。
青琅听到这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你能找到我才怪。
……但你要是找到我了,让我回去,我或许还真能考虑一下。
……毕竟,在归宁门学习的东西还挺有用处的。
可青琅没等到凤宁过来。
因为第五个月,凤宁说,归宁门事务繁忙,不能来见他了,还轻声向他道歉。
……谁稀罕你道歉了,你不来我还高兴呢。
青琅撇撇嘴,小声在心里说。
可是接下来就变成了:
“青琅,你已经离开六个月了,好想你。”
“青琅,我已经七个月没见你了,想你。”
最后一次传音的内容是:“青琅,七,不对……八个月没见了……(一阵杂音)长柏,你来了……”
青琅皱了皱眉,将那枚紫鸢戒贴在耳朵边。
可他却只听到杂音,长柏的声音,凤宁话说了一半意外中断的声音。
一种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
青琅皱着眉,紧紧把那枚戒指攥在手里,硌得手心生疼。
就在这时,戒指里又重新传来了凤宁压低的,迅速地,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的声音。
“啊,对了,想你!”那人声音变得遥远,“……长柏你今日生辰……礼物……”
戛然而止。
戒指终止传讯。
青琅冷笑一声,气愤地把紫鸢戒狠狠扔进了东海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快气炸了。
可那扔不掉的紫鸢戒又重回到了他的手里。
让青琅分毫不能解气。
莫名涌上来的愤怒之感在青琅气血中游走,一个时辰之后,他便将那条抓了两个月都没能抓到手的千年黑龙妖一举击杀。
长刀刺穿龙身,冰凉的龙血溅上青琅的脸庞。
稍稍给他火热的脑子降了个温。
……他不生气。
青琅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
那老变态对他越来越不上心,对他越来越敷衍,是个好事。
说明他以后再也不会被那老变态纠缠了。
太好了。
这本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他生气什么?他不生气。
青琅面无表情地将长刀从黑龙的尸体中抽了出来。
然后他将这黑龙的尸体收到一个乾坤袋中,来到交易林,随手扔给了一个小贩。
“给你了。”
“千年黑龙妖!您真的要给我啊?!”
小贩又惊又喜地拿出放大镜,他一边看,一边说:
“这龙妖身上的东西您真的一点儿都不要吗?这上面可全都是宝物呀,你看这龙角能制剑也能入药,龙鳞能作甲,还有这龙筋,做成捆仙绳也是顶好的……”
捆仙绳?
青琅忽然抬起头,开口道:“龙筋给我,别的你都拿走。”
“好嘞!”
那小贩一边抽那龙筋,一边与青琅闲聊:“这龙筋做成捆仙绳可好用了,不管是火烧刀砍都断不了,您准备拿它做什么呀?”
青琅愣了一下,然后缓慢眨了眨眼,用一种略有些迷茫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要用这捆仙绳做什么吗?
其实青琅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听到“捆仙绳”这个名字,就很想得到它。
……总觉得日后会有用处。
收起与青琅对话的紫鸢戒,凤宁抬头看向长柏。
他眉眼染上笑意,声音和煦:“长柏,为师送你这生辰礼,你可喜欢?”
长柏今天刚好三千岁整,而其中有两千八百年,他都一直陪伴在凤宁左右。
他今日生辰,凤宁送了份“流光甲”作为礼物。
这流光甲是用流光蛛丝所制,制成后在永净湖浸泡百年,穿上后将会隐于身上,只有受到攻击才会显现出来。
这世间绝大部分法器和刀剑,都不能伤之分毫。
这是这世界上最上等的法器之一。
长柏双手捧着这份生辰礼,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师尊,这流光甲太贵重了,弟子……弟子……”
“你收下就好,不必推辞。”凤宁顿了一下,看着长柏的眼睛,很真诚地祝愿道 “长柏,生辰快乐,你要永远安康,不受伤。”
“……是。”
长柏站在长阶下,抬头仰望着凤宁,神色微动。
长柏离开之前,向凤宁问道:“师尊,五十六师弟独自出门游历了许久,师尊可知他的归期?”
凤宁犹豫了一下,道:“他归期未定,但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你怎么忽然想起问他了?”
“并非弟子要问,而是新来的女弟子在到处打听。”
新来的女弟子便是来“旁听”的妖界小公主——羽小铃。
刚好凤宁本来就有事想找她,于是说:“你帮我把羽小铃叫来。
“师尊,您找我?”羽小铃问道。
“我听你大师兄说你最近在到处打听青琅的消息?”凤宁随口问道。
“……我……弟子……弟子是见大部分的同窗都出门游历了,有些无聊,但又听说青琅是最先出去游历的,所以就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既然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无聊,那前段时间怎么不跟着其他弟子一同出门游历?”
其实四个月前有段时间,凤宁觉得对青琅“纵”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寻他回来了。
可当时正好撞上了弟子们出门游历的日程。
凤宁这才将寻回青琅的计划耽搁了。
羽小铃犹豫了一下,垂下头,小声说:“……游历太苦了,我若是在外奔波,就很难睡得着觉。”
“这里是归宁门,不是你们妖族王宫,若是受不了苦,就待不下去。”凤宁顿了一下,看了眼桌上新收到的信,开口道,“我要去魔族一趟,你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到底是要留在归宁门和其他弟子一同受苦,还是回妖族继续当公主。”
“您要去魔族?”羽小铃眼睛一亮,“我!我能和您一起去吗?!”
凤宁看了她一眼,笑问:“和我一起去就不怕奔波,不怕睡不着觉了?”
“不怕不怕!我不用想了,我决定了,我要留在归宁门吃苦!就从……跟着师尊去魔界开始!”
凤宁:“那你去准备一下吧,两个时辰后出发。”
“好!谢谢师尊!”
凤宁去魔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青大槐在魔族开办的书院实在是办不下去,准备宣告毕院解散了。
但青大槐觉得特别对不起那些对他心怀希望的魔族弟子,所以就开办了一个隆重的毕院仪式,并叫来凤宁和他一些法力高强的晚辈,一起为那些弟子们通经脉,输灵力,算是给他们的“离院礼”。
总而言之,那将会是一个恢宏又壮阔,惨淡而悲伤的场面。
两人很快就到了青大槐新开办的学堂。
也许是因为身处魔界,要入乡随俗。青大槐开办的这个学堂整体的基调都是黑灰色的,再配上学堂里那一张张愁容满面的脸,看起来十分暗淡无光。
青大槐做完简短的致辞后,便呈上无数珍馐美食灵果,令他的弟子们在接受“离院礼”之前,再吃顿散伙饭。
弟子们坐在一起吃着最后一餐,看着魔族舞女舞男曼妙的舞姿,讨论着未来的出路,气氛才终于没那么压抑了。
即将要离开这里的年轻子弟们在底下吃饭赏舞,凤宁则坐在高处与青大槐子子孙孙不断寒暄问好。
青大槐弄倒闭了个学院,他的朋友,他的儿子,他的孙子都得过来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凤宁上神。”青大槐的儿子青天乾向凤宁行礼,笑道,“许多年未见了,上神您还是这样光彩夺目。”
“你倒是变了不少。”凤宁笑道,“我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怎么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何止是长大了,我都当爷爷了。”青天乾朗声笑道,他转过头,向凤宁介绍自己的儿子儿媳,“这是我儿青镜和他的妻子,上神您应该见过。”
“凤宁上神。”这对年轻的夫妇齐齐向凤宁问好。
青大槐的儿子跟他还有几分相像,但是孙子就和他不太像了。
青大槐的孙媳,凤宁倒是头一次见。
她是个魔族人,头上还长了两个角。
她长得十分漂亮,可眉眼凌厉,周身气质丝毫不输男子。
凤宁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凤宁对青大槐的孙子青镜还是蛮有好感的。
三千年前,青大槐的孙女张口就喊凤宁爷爷的时候,青镜可没跟着一起喊,他甚至还看着凤宁的脸色,捂住了他妹妹的嘴。
“你小妹没来吧?”凤宁抬头四处张望。
“小妹家事繁忙,所以没来,但是晚辈的儿子马上就要到了,上神应该还没见过犬子吧?”
凤宁回忆了一下,然后说:“见过,小石头刚生下来的时候,青大槐抱过来让我看过。”
凤宁还记得那小石头的样子。
整个人都红红的,皱皱的,丑丑的。
凤宁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那么丑的小孩儿。
就是因为这个,每次青大槐厚着脸皮夸赞他重孙子容颜绝世的时候,凤宁都附和得很是违心。
“小石头,你们在说小石头,小石头怎么了?小石头要回来了吗?”青大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祖父。”青镜恭恭敬敬地开口,“小石头已经回来了,正往这边赶。”
“太好了。”青大槐一脸激动,“算算日子我都有快一年没见到我家小石头了。他可真会挑日子,知道我今天难过,特地挑今天过来温暖我。我家小石头就不应该叫小石头,就应该叫小火炉。”
提起他家小石头,青大槐脸上的抑郁一扫而光,瞬间变得容光焕发了起来,他拉着凤宁就开始炫耀:“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家小石头长大的样子吧,我跟你说,我家小石头长得可俊了……”
凤宁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应和道:“嗯嗯,你家小石头长得可俊了,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浓眉大眼,精神焕发的,全天下的女孩都喜欢他……”
“何止是女孩儿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还有个老变态纠缠过我家小石头呢,要是让我知道他是谁,我非弄死他不成,可我家小石头非说要自己解决……来了来了!我家小石头来了!”
凤宁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健壮的身影。
果然,和青大槐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那黑皮肤,那方脸庞,那胡子拉碴的……
于是凤宁敷衍地应和道:“嗯嗯,看到了,看到了,真俊,长得跟你一模一……”
等等……
那个面貌粗犷的男人后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位身着青色锦袍的少年。
他不疾不徐地从那男人身后走了出来,低垂着眼。似乎是心情不好,他表情有些清淡。
他一身青绿,在这乌压压一片黑灰色的书院中写得那样夺目。像黑色岩石地上的嫩芽儿,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他长得又是那样地好看、耀眼,足以承受世间所有称赞。
发如墨,肤胜雪,他灰色的瞳孔没有看向任何人,带着些许淡漠。
凤宁心中一颤,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
“小石头!”青大槐激动地挥手。
少年轻皱了下眉。
他前面那名健壮的男子也抬起了头。
青大槐挠了挠头,换了个称呼,又喊道:
“小青琅!你曾爷爷我在这儿呢!”
……
青、琅、是、青、大、槐、的、重、孙。
一道惊雷劈入凤宁的脑海。
劈得他浑身僵直,面色灰败。
万里之外,司空在雷渊府中听到了某位上神慌不择路地恳求:
雷公啊,你下道雷,劈死我吧!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