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与采花贼”的谣言之火烧得轰轰烈烈。
竟然很快就烧到了青大槐耳朵里。
他乐呵呵地推开门:“小石头,我咋听说你被采花贼采了呢?是哪里的采花贼敢采我家小石头啊?”
他还是个有理智的,了解他重孙子现在的法术水平,万万不会被采花贼占了便宜,因此知道这件事多半是个谣言,纯粹当笑话来看待了。
可没料想,青琅却并未解释,只是皱了眉。
身上甚至还带了些宿醉的酒气。
青大槐心下一沉:“怎么回事?”
青琅垂眼,这才开口解释:“谣言罢了。”
青大槐拧眉:“既是谣言,你喝什么酒?”
除了一身酒气,他重孙子脸上的表情也分外不对劲,而且眼下有隐隐乌青,像是接连两三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嘴巴一抖,忽然反应了过来:“……是凤宁?他又贼心不死,跑来骚扰你了?!”
青琅放下书卷,抬头看他:“……又?”
青大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清咳了两声,说:“……其实他这五百年来也来过,只是每次都被我打走了……那个,小石头,你不会怪曾爷爷自作主张吧?”
青琅沉默半晌,垂下头:“不会。”
青大槐松了一口气,可很快就又生气起来:“这老东西真是不记打,趁我这两日有些松懈,竟敢直接跑到魔宫骚扰你!你等着!曾爷爷这就去为你报仇!”
正趴在门口偷听的凤宁心中一惊,冷汗都出了一身,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那日的鲁莽行动。
“不必。”幸好青琅出言救了凤宁一命,他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淡,“我已经为他生了太多气,不想再为他浪费任何情感了。”
青大槐整个人都愣住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一脸欣慰地拍了拍青琅的肩膀,小眼睛里隐隐闪现着泪光:“小石头啊,你终于开窍了!”
他揉了一把眼睛,开始左顾右盼:“小宁,小宁哪去了,肯定是小宁起作用了,我得好好赏他!”
凤宁一听,立刻笑嘻嘻推开门走了进去:“上神,小宁在这儿呢!上神想给小宁什么赏赐?”
青大槐:“你想要什么呀?”
凤宁:“上神不管给什么,小的都双手接着!”
青大槐这回倒是大方起来了,赏赐了凤宁一堆奇珍异宝,凤宁全都开开心心地收起来了。
青大槐走后,青琅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这些日寸步不离,起了大作用呢。”
凤宁将乾坤袋挂在腰间,抬头看青琅。
他现在这具身体很年轻,眼睛睁圆时,看起来无辜又清澈:“那怎么办呢?难道要我如实告诉上神,说您表面答应他把我放在您身边,实际上那天他一走,您就把我轰出去了吗?”
青琅面色不善地眯起眼。
凤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
他后退一步,垂下头:“小人罪该万死。”
话虽是这样说的,可他低垂的眉眼中却瞧不出一丝惧意。
青琅皱起眉,他上前一步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小宁”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地看向青琅,有些失神,也有些许的慌乱。
可唯独没有该有的惊惧。
青琅沉声道:“你不怕我?”
凤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演”缺少了点儿尊敬惧怕之意,可现在再添加上这层情感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随机应变,缓缓摇了摇头:“不怕。”
青琅撤回手,背在身后:“为何不怕,这魔宫里的魔仆大都怕我。”
凤宁说:“因为您是个好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凤宁趁热打铁:“虽然与您相处不多,但我仍觉得您并非一个暴虐成性,滥杀无辜的恶人。”
青琅似乎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他嗤笑一声问道:“哦,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恶人?”
凤宁指着自己的脸,振振有词:“小人觉得,那位与小人有几分相似的凤宁上神才是真正的恶人!”
青琅饶有兴趣:“你都没见过他,怎知他是个恶人?”
凤宁义愤填膺:“我虽没见过他,可根据您与青大槐上神的对话就可猜测出,那名归宁山上的凤宁上神,表面上是个清风霁月的神仙人物,实际上是个无耻无赖的卑鄙之徒,他五百年前眼瞎辜负了您,伤害了您,竟然还不知悔改,数次跑来骚扰您,实在是不要脸至极!我看他都不配当个上神,他就应该被人唾骂厌弃被踩到脚底……”
“闭嘴!”青琅打断了他,脸色阴沉,目光狠戾,“他还轮不到你来肆意辱骂!”
凤宁:“……”
好难伺候哦。
帮你骂人都不行。
凤宁抬头看向青琅,用一种很困惑的语气说:“您不是说,不想再为那个人浪费任何情感了吗?为何我骂了他,您还要生气?”
青琅目光微动,神色却更冷了:“出去。”
凤宁却没动,反而问道:“小人能出去之后再拿着茶水进来吗?小人进来之后能待在您身旁寸步不离吗?刚刚小人受了上神的赏赐,就不想再骗他,想好好帮他做事。”
青琅盯他盯了好大一会儿,忽然转头走向书桌,撂下一句:
“随便。”
凤宁立刻喜笑颜开地道了声谢,就转身继续给他准备茶水了.
青琅说了“随便”就真的很“随便”。
凤宁开始与他“寸步不离”之后,他就开始对凤宁视而不见了。
凤宁要站在他屋里,他就任由凤宁站着。
凤宁要跟着他去别处,他就任由凤宁跟着。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凤宁总觉得,青琅好像有点生他的气。
有时候他主动开口与青琅说什么,青琅就当没听见。
有时候他察觉到青琅似乎在看他,可当他转头看向青琅时,青琅就一脸嫌恶地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呢?
凤宁搞不明白。
但是……青琅允许自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凤宁就已经很开心了。
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和青琅待在一起了。
青琅在批卷轴,凤宁就在一旁站着。
站得有些无聊了,他就问青琅:“我可以看会儿书吗?”
青琅声音冷淡:“随你。”
凤宁就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个戏本子开始津津有味地看。
凤宁捧着书走到窗边,悄悄又将帘子多掀开了一点点,让阳光能更多地撒入这阴暗之地。
他将书放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雪地,看着外面的蓝天,看着外面的云层,闭上眼感受外面夹杂着梅香的风。
凤宁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弯着唇笑了。
外面的风很好,云也很好,可一切都不及他身后的青琅好。
五百年了。
他本以为他再也不能和青琅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
却没想到他还能这样安安稳稳地站在他身旁,呼吸同一片空气。
即便青琅不怎么同他说话,也不愿意搭理他。
可凤宁听到青琅在身后翻书的声音,呼吸的声音,沙沙书写的声音……依旧觉得一切都好极了。
不远处一株红色的梅花开得很漂亮。
凤宁也觉得他心口上,也有一株漂亮的花朵缓缓绽放了.
傍晚时分,由于新的东坛主上任,魔宫的大殿里召开了一场较为豪华的晚宴。
凤宁作为魔君的贴身魔仆自然也跟着去了。
魔域的舞蹈与天庭的舞很是不同,极具风情,凤宁看得目瞪口呆。
天庭的宴会上都是各种白衣仙女,穿着长长的衣袍,长长的衣袖,在空中转圈圈撒花瓣。
而魔界宴会的魔女则都穿得极具清凉,藕白的手臂如无骨般扭动,整个身体都如蛇一般柔软,且妆容大胆,眼神魅惑,直勾勾地盯着主座上的魔君。
凤宁顺着魔女的目光看向青琅,才发现这青琅倒也奇怪,不看美人,反倒是直勾勾盯着他这个魔仆。
“舞蹈好看吗?”青琅忽然问道,目光晦暗分不出情绪。
凤宁点点头:“好看。”
青琅:“哪里好看?”
凤宁诚恳回答:“美人好看。”
说实话,她们的舞蹈太像蛇了,凤宁欣赏不来。
青琅忽然静了一瞬,用一种有些微妙的语气说:“要赏你个美人吗?”
凤宁:“……不太好吧?”
这些美人明显是冲着魔君来的,要是被赏给了个奴隶,不得哭死啊。
青琅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既然知道不好,还盯着瞧什么?”
凤宁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他立刻道:“是小人的错!天下美人皆是魔君大人的美人,小人怎敢宵想!”
青琅脸色忽然就变得更难看了,只道:“别忘记你的身份,做好自己的本分。”
本分?
凤宁往下面一瞧,忽然发现其他坛主都有旁边的魔仆伺候着喝酒吃果子,一对比,魔君大人自斟自饮,排场就显得没旁人那么足。
凤宁慌忙接过青琅的酒壶给他斟满了酒,然后也学着旁人的模样亲手喂魔君吃果子。
其实青琅没说,这被各坛主带到宴会上亲手剥皮喂果子的魔仆大多是不那么正经的小奴隶。
因此只是随手一瞧,便见别的魔仆都是在喂葡萄,个个姿态优雅,手指纤白,主人的舌尖划过指尖上的葡萄肉,颇具风情,也极为暧昧。
而青琅的小魔仆……在喂他芒果。
青琅看着凤宁剥完皮后那一手黄油,以及手上那个大如脸盘,坑坑洼洼的芒果,沉默了一下:“不吃。”
于是凤宁又开始吭哧吭哧掰榴莲。
青琅:“……别人都是在喂葡萄。”
凤宁一脸认真:“可是葡萄便宜啊,您是魔君,自然要吃最好的,而且葡萄都是有籽的,您吃起来会不太优雅。”
青琅:“或许是无籽的葡萄。”
凤宁看了他一眼,拿起一个葡萄放到自己嘴里吃了。
他皱了皱眉,将籽吐了出去:“魔君,是有籽的。”
青琅看着座下那些一脸优雅地将葡萄肉吞入嘴中而面不改色的属下及亲王,顿时失了声.
凤宁一直以为开场跳舞的魔女是有人为青琅准备的,毕竟那些魔女的眼神实在是直白,露骨且勾人。
可是没想到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一个魔族亲王就拍拍手送上一堆形形色色的美男。
这美男姿色各不相同,唯有身形……都是和凤宁差不离的。
而每一个人的脚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素色白靴。
凤宁这才意识到这些美男全都是亲王按照青琅对“采花贼”的描述找来的。
亲王斜着一双狐狸眼,朝青琅笑得暧昧:“表弟的风流韵事都传入我耳了,做哥哥的怎能没点表示?这些都是在下的一些心意,魔君大人请笑纳。”
青琅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淡淡向凤宁吩咐道:“去帮我挑一个。”
凤宁愣了一下:“……挑……挑来干嘛?”
青琅抬眼看他,笑得有些凉薄:“你觉得呢?”
凤宁大脑一片混乱。
他也不是个傻的,看过的戏本子更是种类繁多。
他早猜到会有人给青琅送美人,却没猜到青琅会真的要。
可是……可是青琅为什么不要呢?
他已毁了婚约,也没了束缚,如今还年轻,血气方刚。
他对自己了无留念,只剩恨意,如今连恨意都快消了。
……他凭什么拒绝送上门的美人?
凤宁按了一下莫名有些堵塞的胸口,看着青琅,很认真地建议道:“一个会不会太少了,也挺可惜的,要不全收了吧?还能换着来,也不会腻。”
青琅笑着将酒杯放到桌上:“……好。”
只是他好像有些过于兴奋,力气大了些,那酒杯刚被放到桌上就变得四分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