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六王爷不解地抬起头, 呆呆地望着萧霁宁。
事实上不止是六王爷,整个团圆小宴的人听见萧霁宁这话后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话是从萧霁宁这个向来好脾气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在他们看来,萧霁宁别说是杀人,他连骂人都是极其罕见的。
而六王爷这人呢,其实胆子很小。
“『色』厉内荏”这个词, 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除此以外, 他还很墙头草,比如跟着四王爷、五王爷, 在萧霁宁登基后依旧不改口, 叫他“九皇弟”,等看情形不对了, 他改口叫萧霁宁“皇上”改的比谁都快。
所以六王爷有时候蠢是蠢,但他并没有蠢的无可救『药』,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 他深谙如何在皇室中好好活下去。他嚣张跋扈,可控制的恰到好处,所以四王爷和五王爷对其他兄弟都心狠手辣,然而对六王爷更多时候却是懒得理他。而那日在松竹馆, 除非徐玖卿真的伤到了六王爷, 否则他是不会杀了徐玖卿的。他明白如果徐玖卿没伤着他,他却当着那么多人杀了徐玖卿,那他的王爷之位基本也就坐到头了。
至于徐玖卿对他不敬,他“小惩大诫”就足够了, 不必杀人——只要当时纪星明没有出手救人。
一旦纪星明既出手了,他就不得不给纪星明这个面子。实际上那日他会和徐玖卿吵起来已经很是失控了,六王爷平时不会那样的,可那一日他不知为何,被侍从挑拨了两句后就控制不住怒气,甚至直接冲出包间去和徐玖卿对峙。
等他回到自己的王爷府后,六王爷也被自己方才在松竹馆的行径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京中关于他在松竹馆的流言越传越凶之后他实际比谁都急,因此萧霁宁一发问,他便想也不想就跪下了,只是嘴硬着试图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可叫六王爷没有想到的是萧霁宁似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否则萧霁宁干嘛叫他去杀了徐玖卿?
但是徐玖卿……他不能杀啊。
所以六王爷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萧霁宁的话:“我、我……”
“六皇兄,是你说的,她挑衅皇室的人不是吗?”龙椅上的年轻皇帝却还是笑着,声音徐缓轻柔,“大萧有律,对皇室不敬之人,可杀之。”
是,大萧是有这样的律法。
可是松竹馆那么多人可都不是瞎子,事发当日的情形大家都瞧的很清楚,说好听些是徐玖卿舞枪恐吓他,说难听些便是他六王爷『逼』.『奸』不成恼羞成怒,最后还杀人灭口。他和徐玖卿之间的争执若以徐玖卿身死为结局,他不能解气,也捞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还会染得一身腥。
更何况前脚纪星明才救下徐玖卿,他后脚就把人杀了,那不是摆明了和徐玖卿作对吗?若是救人这事只是纪星明一个人的念头还好,如果和五王爷也有关系……
想到这里,六王爷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抬眸小心觑了萧霁宁,只觉得自己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弟,自从坐上皇位后也渐渐地变了,变得叫人看不懂了。以往京渊常常站在他的身后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可今日皇室的团圆小宴,京渊是不在的,但哪怕京渊不在,光有一个萧霁宁——他还是笑着的,六王爷也觉得有些不敢直视他。
“皇上……算了算了。”六王爷咽了咽唾沫,讨好似的笑着对萧霁宁说,“就当我我大人不记小人……”
但六王爷话还没说完。
萧霁宁就打断他道:“不行,皇室的威严,怎容她一个『妓』.子蔑视?。”
萧霁宁的语气不容置喙,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唇角的笑容便消失了,姿势倒还是原先那个慵懒闲适的姿态,睨着六王爷道:“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杀了她,要么——朕将你变为庶民,你便不再是皇室的人。”
“如此,你就不再是皇室的人,你们俩怎么打怎么闹,朕都不会再过问半句,你觉得如何?”萧霁宁又重新笑起,眼睛弯弯模样无害道,“六皇兄?”
六王爷现在就怕萧霁宁喊他“六皇兄”这三个字,萧霁宁此刻直呼他大名,说不定他还没那么心慌。六王爷急得膝行几步,离萧霁宁更近些给他磕头,伏在地上不再起身:“皇上、皇上……”
萧霁宁问他:“六皇兄,你又没错,你跪朕做什么?”
六王爷明白萧霁宁这是揪着徐玖卿不放了,便低着头道:“皇上,她、她杀不得啊……”
“哦?”萧霁宁挑起眉梢,面『露』疑『惑』,“为什么杀不得?”
“她……她是徐家,是徐君悔的小女儿啊。”到了这一步,六王爷不敢再隐瞒,“徐氏虽灭,可大萧还有许多怀念效忠于徐将军的将士,我们若是杀了她,恐怕、恐怕会有『乱』事起……”
萧霁宁笑了笑,继续道:“那你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呢?”
“二皇兄到底怎么死的?徐家怎么灭门的?天底下的百姓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说到这里,萧霁宁忽然拔高了声音,怒斥道,“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你是不是要皇室所有人都陪着你丢尽脸面才行?!”
帝王之怒,并非儿戏。
萧霁宁的声音向来都是带着些少年意味,干净而清澈的,可这一刻他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响彻在大殿之中。整个宴会大厅无人说话,几乎针落可闻。
“当初二皇兄驾崩,徐氏按理来说是要被诛九族的,但此事牵涉过多,且徐玖卿和徐婉芸,四皇兄与五皇兄当初都念在她们年幼,且不知内情便放了她们。”萧霁宁放下杵着下颌的手,渐渐坐直身体,眉头蹙着道,“你到底是对四皇兄和五皇兄有什么不满?还是对朕有所不满?”
六王爷身体微微抖着,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到了地上:“皇上,我没有……我没有啊!”
萧霁宁看着他那样肥硕的身体竟能跪成这样,也是为难他了。于是从皇椅上起身,迈步朝六王爷走去。
“六皇兄。”萧霁宁唤着六王爷,还扶着他的手臂要他从地上起来。
六王爷惶惶抬起头,萧霁宁扶他,他也不敢违抗只能起身,只是萧霁宁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他双膝一软差点又要跪下了。
萧霁宁和他说:“六皇兄,朕尊你一声‘皇兄’,只是父皇在世时,严禁你进出青楼,朕记得父皇在世时你听听话,起码没这么明目张胆。为何到了朕登基——你就敢如此肆意妄为?”
“甚至连陈大人都偷偷递了折子,说京中流言太盛,请朕管管你了。”
“你凭什么?”
萧霁宁缓缓摇着头,蹙眉伤心道:“你叫朕失望,叫父皇失望。”
六王爷鼻子抽着,若不是还顾忌这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看着,他恐怕真能哭出来。
萧霁宁却拍拍他的肩,声音依旧是温柔的:“这事在京中闹的很大,朕不能不罚你,你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的。”六王爷连连点头。
“朕不会真贬你为庶民,只是这京中呢,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起码现在不能。”
六王爷闻言猛地抬头——萧霁宁这是要把他赶出京城,赶到封地去吗?若是像七王爷那样去封地倒也还好,可他就怕萧霁宁不是让他去封地。
果不其然,萧霁宁让他去的不是封地。
萧霁宁和六王爷擦肩而过,走到大殿正门处,望着屋外高悬的银月道:“朕许久没见过三皇兄了,如今中秋将至,也不知道三皇兄在皇陵一个人寂不寂寞,想不想咱们几个兄弟。”
“六皇兄,你去陪陪咱们三皇兄吧,别让他中秋一个人过的寂寞。皇陵也清静,你修身养『性』一段时间也好。”
六王爷听到这里睁大眼睛,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到了地上。
萧霁宁听见动静回身看去,笑了一声便招手让宫人们赶紧扶六王爷起来:“哎呀,地上凉,怎么能坐呢?来人——快把六皇兄扶起来。”
萧霁宁让人把六王爷扶回筵席的位置上去,他也快步走回自己的桌前,倒了杯酒敬众人:“来,六皇兄明日就要离京了,让我们最后敬六皇兄一杯。”
在场众人没一个傻的,他们知道萧霁宁这“杀鸡儆猴”是杀的谁看的,所以都举杯给了萧霁宁这个面子——还得是笑着敬的。
“六王爷,你也不用太高兴,过年的时候就能回来了,我们那时再好好聚聚,对了——”萧霁宁安慰完六王爷,便转头看向五王爷道,“五皇兄,朕听闻纪将军已经回京了是吧?”
五王爷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是的。”
萧霁宁也笑道:“那正巧了。上回七皇兄回京遇到了刺客,皇陵路漫漫,朕怕六皇兄也出什么事,就劳烦纪将军替朕送一送六皇兄了。”
五王爷深吸一口气,再次回敬萧霁宁酒,答应他道:“好——”
至此,中秋团圆小宴,宾主尽欢。
宴会结束后,众人各自离开。
但途中,六王爷叫住了五王爷,他的神『色』有些怔愣,目光虚无的望着别处,对五王爷道:“五皇兄,陈大人是你的人。”
“那倒不是。”五王爷否认道,“陈钰与我交好,又不是什么秘密,怎么他就成了我的人呢?”
六王爷没再说话,但是却抬起了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五王爷。
“唉,六皇弟,你也别怨九皇弟,这一次,是你太过分了。”五王爷叹了口气,上前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在他耳畔轻声道,“九皇弟说的对,皇陵路漫漫,但有星明的保护,你一定不会意外身死途中。六弟,放心吧,祝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