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宁只能看见他们两人接近, 可隔得太远了,他根本就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京将军, 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吗?”萧霁宁抱着京渊的脖颈,在他耳畔小声问道。
“能。”京渊回答萧霁宁道。
他望着纪星明和徐玖卿的目光深邃,里头的情绪晦暗难辨,就如同徐玖卿看向纪星明的眼睛, 那里头充斥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但是徐玖卿开口, 只是轻轻的一句:“纪将军,方才在松竹馆内, 多谢你为我解围。”
“不用谢。”纪星明的语气比她淡, “好歹相识一场。”
闻言徐玖卿却笑了起来。
她那张脸不笑时冷若冰霜,笑起时则艳如桃李, 嗤笑嗔怒都是极美的,只是她的美, 面前的人却欣赏不了。
徐玖卿见纪星明没什么反应, 脸上的笑逐渐变为苦笑:“只是相识一场?”
纪星明神『色』不变,抬手递给徐玖卿一叠银票:“六万两为你解围,花妈妈的红利已经扣除,这些是你剩下的。”
“一万两, 青楼的钱真是好挣。”徐玖卿接过后数了数, 自嘲道,“也罢,毕竟我也只是在这待七日,卖的不是死契。”
纪星明道:“一万两, 也足够你治好你姐姐的病了。”
徐玖卿握着银票,头低着:“我知道。”
“那你多保重。”纪星明说完这几句话就欲转身离开。
“纪星明——”徐玖卿却叫住他,“你跟着他有后悔过吗?”
纪星明虽是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虽然我恨皇室,可是只要皇室的人不再来惹我,我也不会无端生事。”徐玖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温热的吐息在秋夜里形成薄薄的白雾,“你我同出将家,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我宁愿驰骋沙场,战死在匈奴的刀箭之下,也不愿死在这靡靡之音从不断绝的京城。”
徐玖卿还是笑着,眼底却有着泪花在打转:“只可惜……我已经没有了那个机会。”
她问纪星明:“你在京城里参与皇室勾心斗角的事,不累吗?”
听到这里,纪星明终于肯回头了,他也对着徐玖卿弯唇笑了笑。
但是来不及等徐玖卿眼底的光芒重新燃起,他就道:“夜深了,徐姑娘归家的路上,多加小心吧。”
随后,纪星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渡口。
而被留在渡口的那个姑娘也转过了身,望着渡口处的画舫,不知道她眼底的泪最终有没有落下。
回到皇宫后,京渊将他们在渡口的话复述给萧霁宁。
萧霁宁听完后,杵着下巴道:“我听着他们这对话,怎么像是一对痴男怨女啊?”
京渊道:“纪星明年长徐玖卿七岁,幼时曾一起玩过。”
如此解释,萧霁宁就懂了:“噢,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也难怪纪星明会出来替徐玖卿解围,既然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那不管五王爷在不在,纪星明都是有可能帮徐玖卿的。
“不对不对。”可是这话刚说完,萧霁宁就摇着头否认自己道,“也有可能纪星明就是在那等着的。”
萧霁宁总觉得,今日的事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他先是做梦,梦到松竹馆,在去松竹馆的路上被人下了香料,以确保他一定会到松竹馆去。
而松竹馆偏偏在今日有花魁大赛,花魁之名还被徐玖卿夺去了。似乎暗中有人一定要他在今日见到徐玖卿,知晓她的身世,最好动恻隐之心救下她似的。
至于六王爷对徐玖卿的刁难可能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但一定是事先能预料到的,毕竟六王爷常年流连青楼,松竹馆今日有花魁大赛,是个人都知道六王爷会去。
甚至连京渊得到线索在今日回去松竹馆,都像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
所以他在松竹馆时,不管徐玖卿如何被六王爷刁难,他都无动于衷,而京渊与他一样的举止,则使得萧霁宁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也不知是谁在暗中筹谋,真是心肠歹毒,我那日要是出手救下徐玖卿,身份一旦暴『露』,大臣和百姓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呢。”
萧霁宁将这些想法和京渊说了。
结果京渊听完后看了他一眼,却道:“你错了。”
萧霁宁闻言怔了怔,京渊又接着说:“连我们会去渡口偷看,都事先在那人的安排之中。”
“那人既然能够猜到你可能不会出手,或者说,我会拦住你不让你救人。那他又怎么会猜不到,我们也许会去渡口偷看。”
萧霁宁又问:“所以徐玖卿和纪星明说的那些话,都是演给我们看的吗?”
这一次京渊没有正面回答萧霁宁的问题,他只是道:“就算是演戏,身在戏中,便是戏中人。”
萧霁宁似懂非懂,但他觉得,在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大概无法真的懂得。
不过在此之前,他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处理——那便是六王爷大闹松竹馆的事。
才短短两日时间,这事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纷纷感慨新花魁,不过一个楼青楼清倌,竟然敢和六王爷作对还能全身而退,真是匪夷所思;除此以外,他们还议论六王爷堂堂一个王爷,在青楼进出就罢了,居然还凭着自己皇室的身份仗势欺人,这种事之前从未有过,六王爷敢这么狂妄,会不会是新帝默认的?
这事传的如此迅速,萧霁宁不知道有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但是萧霁宁知道,他绝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生辰宴一事过后,他的帝威边境国已经见识过了;而郦行宫一『乱』结束后,朝中大臣见他还能驾驭京渊为他所用,心里恐怕也有了些想法;但是他在皇室内部,在许多人看来,他还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性』子。
郦行宫他对六王爷的警告想必六王爷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既然忘了,那便拿他开刀,叫他好好长长记『性』。
而临近中秋,自生辰宴后就离开了京城的长公主摇光也回京了,七王爷八王爷等人也在归京的途中。
萧霁宁便选了个人到的都差不多了的日子,请云鸿帝留下的五位公主,还有四、五、六三个王爷一起吃了顿小团圆饭。
宴会的前半段都还好,等后面些,萧霁宁环视一圈,看着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了,他才放下手里的果酒杯,右手撑着下颌,左手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模样闲适慵懒,声调也轻缓柔和:“六皇兄——”
“诶,九皇弟。”被点名的六王爷闻声顿时朝萧霁宁看过去,在萧霁宁举杯敬他后,他也抬起酒杯回敬萧霁宁,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尽。
萧霁宁问他:“六皇兄,你觉得朕今日让人备的这酒如何。”
“好喝!”六王爷肯定道,“不过这似乎是果酒吧?虽然果香四溢,但酒味却很淡啊。”
萧霁宁笑了笑,说:“朕这不是怕你们都醉了吗?”
“我哪里是这种果酒能灌醉的?”六王爷却拍拍胸膛道,“就算是烈酒,来十个人灌我我都不会醉。”
“原来六皇兄酒量这么好啊,那朕就放心了。”萧霁宁说前半句话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可他顿了顿话音后,再次开口,脸上便已经没了笑,“否则朕还以为,那日在松竹馆是你喝多了呢。”
六王爷举着酒杯,面『露』疑『惑』,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萧霁宁在说什么。
倒是摇光听见“松竹馆”这三个字后皱了皱眉头:“松竹馆,那是什么地方?”
和她同为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婉兰扯了扯她的袖角,侧头到她耳边小声道:“皇姐,那是青楼。”
“居然是那种脏地方?!”摇光闻言脸『色』登时一变,目光倏地转向萧霁宁,就仿佛去那的人是萧霁宁一般。毕竟萧霁宁若是没去过,他又怎么会知道六王爷去了?
萧霁宁依旧是半撑着脑袋好整以暇的姿态,对她道:“大皇姐也不必惊讶,朕会知道那样的地方,也得多亏了六皇兄。不仅朕知道了,全京城的百姓几乎也都知道了——知道咱们六王爷,在青楼和一个清倌纠缠不清。大皇姐刚到京城,不曾听说这些事是正常的,以前父皇在时,六皇兄也没这么狂妄。”
“狂妄”二字一出,六王爷一听便知道萧霁宁这是兴师问罪来了,想来他自己也清楚这件事在京中到底被传成什么了,所以他立刻从座位里走出,到正殿中央跪下,额角冷汗涔涔,磕磕巴巴道:“皇上……那都是误会啊。”
“误会?”萧霁宁反问他,“那么说,是朕的耳朵欺骗朕了?”
“纠缠不清。”萧霁宁冷冷一笑,“你可知这四个字,朕是给了你多少面子才这样说?”
四王爷与五王爷听见萧霁宁这般说,嘴角也勾起了不屑的笑——萧霁宁若是真给六王爷面子,就应该在私下里找六王爷,而不是把皇室那么多人都聚在一块再找六王爷兴师问罪。
这其中的道理不难明明,哪怕是六王爷事后仔细想想也都能懂,只是此刻他根本无暇再去思考其他,他只是急急辩解道:“皇上,你听我解释啊!都是那贱婢的错,是她挑衅我在先啊!她敢挑衅皇室人,我没杀她就已经是开恩了。”
说完,六王爷又低着头小声嘟囔道:“而且我到底也没拿她怎么样……”
萧霁宁问他:“她挑衅你在先?”
“是。”六王爷梗着脖子,死不承认是他的错。
萧霁宁闻言却笑了,开口柔声对六王爷道:“好,既然是她的错,那你就去把她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