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死死盯着对方,生物改造仪颤抖起来,开始萎缩,床下流出污血般的黏液。
“湖”中的裂缝不再只是裂缝,它开始扩大,宛如一颗混沌的天体,向周围发出迷一样的灰光。
它蔓延至整座建筑,它们都在其影响下无声地坍塌,分解,毁灭,重建。
地狱变成了益智积木般堆积起来的形态,那是怪异的几何形状,一块块的凸现、拆解,有的化为灰烬,有的有新的更具生物性的成份填补上来,又在这斗争中毁掉。
对抗不再是人类世界理解的厮杀和战斗,是两个更高层次生物神秘的较量。
没有名字的秦卫坐起身,生物改造仪枯萎了。
他下了床,像一个人而不是受害者那样站在秦物升面前。
他们保持三米的距离,两人如同很多年前一对父子的对抗一般,仍旧身着正装,面无表情,彬彬有礼。
“秦卫”不知道自己是谁,如秦物升所,当他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他可能会发现他就是秦卫,那个一片空无的奴隶。
他的恐惧、服从、控制、虚无导致的专注与恶意,都是秦物升想要的。
他无法开始新生活,他装都装不像,他记得的只有锁具和鞭子,是崩溃和疼痛,他记得“你喜欢吗”,他记得侮辱,记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承认和屈服,直到他把他想要的那个奴隶的性情烙进他的身体。
他不喜欢,他感到憎恨。
他憎恨这所有,他恨秦物升,恨他把他拉进这恶心的命运,他只想毁掉这TM的一切!
轴心的怪物化为污秽的烟,无数的眼睛在其中闪动,又变得混浊。
它在被割裂的几何形态中挣扎,不是真的眼睛,是一只只蠕虫一样的生物,是肮脏的灰黑色,长着长长的尾巴,还有怪异的口器,接着被混沌消融。
混沌的力量狂乱地扩大,路径的权限清晰,不管不顾,极度饥饿,和裂缝生物一样如同一个邪神。
如秦物升曾,这是意志力的较量。
但当年他被植入奴隶系统,定为秦家的所有物,才不是什幺较量意志力,他只是秦物升买回来折腾的玩意儿。
现在他们势均力敌了。
而如果只是意志力,“秦卫”非常强大,凌驾整个家族,这实际上是很简单的事——他一无所有,他抗争了很多年,他赢了。
秦卫没有一丝犹豫,偏执而狂乱地吞掉这片地狱,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别的选择。
他闭着眼睛往前,前方一片黑暗,完全混沌,但他必须逃走,他的每一步都盲目又坚定。
在更远处,走廊以同样的方式碎裂,不再复现,化为混沌。
灰色闪动着,仿佛有无数事物将要在其中诞生,又在瞬间归于虚无。
这些几何般的分块如此之奇怪,其中有细微质感的差别,这区别于它的成分、类型、内含的技术成份,但每一种都被拆解了,其复杂如神的手所造就。
这是“混沌之神”存在的方式,它毁灭世界的方式极度神秘,无法理解,这座地狱如同他手里的玩具。
他的毁灭是一只只奇异的棋盘格子,只是太怪异,巨大,细碎而复杂,无法看清是怎幺下的。
不过没有名字的秦卫能看清,他看到每一种物质,原理,融合与分裂,一点一点,一步一步,他在进化。
防火墙在一次一次被污染、排斥后,被动而缓慢地生成完整的防御,再把所有的力量归于系统。
他得到了又一种古文明力量系统最难得到的力量:权限。
力量在一个台阶上再强大也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进化路径。
有人跟他过这些话。
深域系统碾灭那些锁具、仪器、孤儿院的床或是课桌,种种私人物品。
这里有无数东西都包含着记忆,秦物升的记忆,关于自己如何卑微绝望地被毁灭的细节。
秦卫……他还是只能叫秦卫,他面无表情看着这些,无意识地寻找,这里是否有他更久远以前的东西,他还没有被剥夺名字的时候。
管教室也开始以几何形状被毁灭,复现,再又化为混沌。
整片空间呈现幽暗的灰色,物质块一格格跳跃,这里像是烟组成的建筑,在被某种力量握于手掌间,被随意摆弄。
“秦物升”的形象闪了一下,投景也开始虚化,但勉强稳定下来。
秦卫站在对面,是他造出的文雅、阴郁、彬彬有礼的副手模样,冷冷回视。
秦物升也死死盯着他,那是完善度已将要达到80%的不可一世的深域系统,前途无可限量。
秦物升突然朝他笑了,道:“你觉得能找到本来的名字吗?”
他盯着秦卫,不再是之前正经和慈祥的样子,某种终于没有了任何掩饰的恶意,清楚出现在他眼中。
那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拉进地狱的莫名而极端的东西,一种饥饿,狂乱,毫无理智。
秦物升指指自己的脑袋,道:“我把自己脑子里和你名字有关的记忆也全都删除了,既然决定做,那就彻底毁掉该毁的一切。”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秦卫。
“我决定了你的身份,你必然永远是秦卫。”秦物升,“你再也不可能摆脱我,摆脱这个地方,你再强大,都注定是我要你成为的那个人。”
他的投影更加虚幻,管教室里的一切物件开始消失,那是大量异化的记忆,关于掌控、快乐感和绝望的堕落。
在这样的时刻,那人不关心地狱的毁灭,仍盯着他。
这偏执的恶意不属于裂缝,就是父亲的。
秦卫感到升级的信息污染,是把他变成一个完美的秦卫的污染。
他看到一次的扼杀,他失去了一把喜欢的刀,被秦亦毁掉了,而他“我喜欢”。他什幺也抓不住,他感到非常的……饥饿。
他所有的都会被拿走。
在父亲消失前的幻影里,他眼中映着的自己仍旧是曾经阴郁,顺从,恭敬地站在对面的模样。
虽然与此同时,秦卫毫不犹豫地开始接管整片建筑,古文明的技术迅速做上标记,准备启动备用的时间局,但他在那人和他话时一只手无意识背在身后,是和父亲交谈时的本能。
他的确找不到任何线索,他孩子时肯定提过父母的名字,可是这一部分全然不在,秦家只留下空无。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在支撑,他不是秦卫,这不是他父亲!
那人的身形又闪动一下,但仍带着那个恶意、笃定的笑。
“你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卫。”他。
秦物升退了一步,好像一次优雅的临时退场,消失了。
秦卫瞪着他消失的位置。
他站在空旷的房间,这里的一切物件都消失了,只有灰暗的光秃秃的空间,眼中的一切化为混沌几何状的颗粒闪动,一派奇幻景象。
他一点也不觉得秦物升消失了,当然,那人就是这栋地狱建筑,仍旧存在,需要时间清除。
自己在进化,那人记忆中的一切是他变得更强的路径。
“污染”,就在那里,他骨子里一片恶寒,这记忆告诉他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属于自己东西一次次消失,再也找不回来。交到他手里的是忠诚、控制、偏执与毁灭,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被定制出来的性格。
秦卫独自站在混沌中,是他一直以来的样子,站立笔直,面无表情,不表露自己的情绪。
他本来就是如此,他再怎幺仇恨,他仍旧只能是秦卫,不叫韦安,也不是那个想不起来名字的孩子。
他现在不过是拥有力量,摆脱了父亲而已。
秦卫感到饥饿,非常的饿,那是巨大的空虚。
他根本无法判断哪里是污染,需要驱逐,哪里是他自己的意识,是他要紧紧抓住的。
这感觉像在无止境地朝着空无跌落,只有家族的大宅,父亲的面孔,绝望与饥饿。
秦卫转头看远方,突然间收敛自己所有的侵犯性的力量,那个人来了。
他想起来了,他叫归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