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子珩能感觉到灵压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像是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迅猛地逼近岸边。这样的灵压不可能来自于一个人,而是许多许多人。
漳阳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能吸引这么多修士前来的原因,不言而喻。
宗子珩从地上爬了起来,酸软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他扶着石壁,忍着痛挺直了身板,往山洞外走去。
刺目的白光从洞口射了进来,宗子珩用手背遮住眼睛,当他勉强适应了光线时,他也已经完全置身于天光之下。
他站在山间孤悬的巨石上,看见数不清的修士飞抵于漳阳山上空,无量派的鸦青,纯阳教的浅金,苍羽门的冰凌灰,还有修仙界大大小小众仙家的各色修士服,漫漫碧空中有数千名修士踏虚而立,几乎遮天蔽日。
集整个修仙界之能,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识过的盛况,而此时他们都如临大敌地看着一个人。
宗子珩也看着宗子枭,看着他森冷阴鸷的侧脸,线条紧绷的下颌,以及持握着佩剑、因用力过度而关节泛白的手。
“宗子枭!”
天际传来一声厉喝,那声音响遏行云,必来自修为深厚之人,但声线却还十分年轻。
宗子珩一惊,向着遥遥一片鸦青色望去,他灵脉被封,能够调用的灵力十分有限,增强视力后,赫然看到无量派为首之人,正是早已经自裁于沈诗瑶坟前的李不语!
李不语着青衣道袍,腰缠紫金玉带,他立于佩剑之上,身形峻拔,端方俊逸的脸上神色肃穆,脚边瑞气缭绕,衣袂猎猎翩翩,竟是一派仙风道骨。
怎么可能,他亲眼看着李不语死在自己面前,他检查过李不语的心脉,后又将其下葬,怎么可能!
他首先怀疑这个李不语是假的,但又马上否决了。就算纯阳教的整骨易容术能以假乱真,但改变的也仅仅是外表,且不说有李不语这等修为的,在修仙界都早有名号,就算真的能找到一个人假扮,又如何能使出无量剑法、驾驭雷祖宝诰、说话做派瞒过所有无量派的修士?
所以可能只剩下一个,李不语是假死。
既然纯阳教对肉身的锻造已经达到了能再生肢体的程度,那么假死也未必办不到。攫取了程衍之和宗明赫两个人修为的李不语,终于成就了一副绝佳的根骨,凭白多了至少二、三十年的修为,这个还未到而立的年轻掌门,摇身一变成了天资高绝的代表之一。
李不语也注意到了宗子珩的目光,俩人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宗子珩就笃定此人是李不语无疑,李不语,又一次骗了他!
李不语眼神闪烁,又回到了宗子枭身上,他洪声道:“宗子枭,你曲矫圣意,假传诏书,掠夺众仙门世家的天材地宝,此罪其一,你绑架、囚禁人皇,意图谋权篡位,此罪其二,你毁掉漳阳沈氏一脉的祖坟,如此伤天害理,此罪其三。就算你剿灭邪教五蕴门有功,功不能抵此大过,还不速速伏诛!”
仿佛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宗子枭纵声狂笑:“李不语,你变脸比翻书还快,短短几日前,还对我奴颜婢膝地叫着‘尊上’,今日我就成了罪人?”
李不语面不改色道:“不过权宜之计,只要能铲除你这个魔头,我李不语屈尊又如何。”
宗子枭笑不可仰,声音却冰冷锋锐:“就凭你们?”
许之南沉声道:“宗子枭,你昨日使出山河社稷图,灵力的巨大损耗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纵使你有两样上古神宝,终究寡难敌众,如果你束手就擒……”他看了宗子珩一眼,“帝君念及与你的兄弟之情,或许会网开一面,留你性命。”
宗子枭偏过头,看向身后的宗子珩。
宗子珩也死死盯着他,眼神晦暗难明。
宗子枭突然双手结印,将一个黑色灵咒打向大哥。
宗子珩顿时被一股强悍的灵力所镇压,周遭竖起一道道弥漫着黑死气的栏栅,这些栏栅最终在空中汇聚成网,而后彻底消散不见,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笼中鸟。
李不语的激怒绝非矫饰:“宗子枭,你还不放了帝君!”
“大哥,你看到了,是他们不知好歹,一意求死。”宗子枭凝视着大哥,“你可别替他们求情。”
宗子珩在心中估算着两方的胜负。修仙界苦魔尊久矣,这一天早晚要到来,但他以为修仙界会等时机成熟,其实何时是“时机成熟”,谁也不知道,或许就像许之南说的,宗子枭刚刚消耗了大量灵力在山河社稷图上,此刻便是时机。
今日必是一场血战,而他只能在这里看着这场厮杀?
宗子珩握紧双拳,强行去冲击灵脉的封锁。
许之南目光锐锋如刃,气势恢宏地喊道:“宗子枭,多行不义必自毙,受死吧。”他手中多了一件金镶玉链的软甲,华光璀璨,熠熠生辉,软甲披身的瞬间,更是金芒大盛,犹如神物降世。
那正是纯阳教镇派之宝——金镂玉衣,此甲能让穿着的人获得巨大的力量,且刀枪不入,若是本就已经膂力非人,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纯阳教高阶修士穿上此甲,更会爆发出骇人的神力。
而祁梦笙也祭出了苍羽门至宝冰雪珏,二玉相合为珏,冰玉可操控雨水、冰雪、天候,雪玉可召唤冰雪之神青女的坐骑——上古异兽雪鸮。
李不语的雷祖宝诰已经蓄势待发。
而五蕴门湮灭后,镇派法宝赶山鞭被李不语所得,此时出现在了无量派长老的手中。
雷祖宝诰、金镂玉衣、赶山鞭、冰雪珏,乃是修仙界仅次于上古四大神宝之下的顶级法宝,今日齐聚,怕是千年未有的盛举,在场每一个人,心都狂颤着。
一枚黑死气缭绕的诡谲兵符悬浮在宗子枭掌心,此符青莹为玉、丹血为文,猩红的符箓在玉身上隐隐闪现,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
轩辕天机符!
山峦间鸦雀无声,林中走兽飞鸟早已逃遁不见,鸦云遮日,天色骤暗,一阵风旋过,带来阴气森森。
一双双眼睛里都倒映着那枚小小的玉符。
在场人中,有不少亲眼见过五蕴门被万千阴兵屠戮的末日景象,此时不禁牙关战战,不在场的也都听过绘声绘色的描述。他们将要对战的,是不死战士。
许之南一步当先,灵压狂泄,他被金镂玉衣包裹的身体猛然壮大,那金玉软链也变成一片片坚硬的重甲,如龙鳞般覆盖许之南的皮肉,他变成了一个金玉铠甲身的巨人!
凄厉的嗥叫划破凌霄,一只通体雪白的巨禽悬飞于漳阳山上空,羽翼舒展间,落下皑皑白雪。
天机符悬于宗子枭眉心,他烈烈灼灼的眼眸中没有天,没有地,更没有来势汹汹的万千敌众,只有这一枚符,他薄唇轻吐着咒语:“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黑死气如轰然起爆的熊熊烈焰,刹那焚透了半边天,将天光吞噬殆尽,在那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一簇簇人形逐渐浮现。顷刻间,数不清的阴兵从阴影中爬了出来,他们或残肢断首,或执剑披甲,或骑在马上,他们有人形,无人貌,一个个像是用黑死气捏出来的偶身,但动作极为敏捷,铺天盖地地冲向敌人。
这些阴兵不会痛、不会退、不会怕、不会死,他们像过境蝗虫,像攻城战车,像扫荡人间的一场飓风,疯狂冲杀进敌阵。
修士们各显神通,武器法宝灵光大显,道气浩然于天地间。
宗子珩被困在阵中,浑身发抖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此前,他只在与宗子枭的生死决战中,见过一次阴兵。当时二人都使出了宗玄剑第八重天——万剑归宗,那一式的对决产生了巨大的能量,碾碎了半个无极宫,他败阵之后,已准备迎接死亡,是宗子枭用一只巨大的异兽为他挡了那一击,他才免于粉身碎骨。而那只异兽当场被打得魂飞魄散。
今日,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将五蕴门屠戮殆尽的天机符的真正威力,那数不清、杀不尽的阴兵像嗜血的魔物,所到之处尽是刺目的红。
再是修为高深、身经百战的修士,也不曾面对过这么多的邪祟,很快就损伤惨重。
阴兵是杀不尽的,但宗子枭的灵力却并非无穷无尽,他一边与李不语、许之南缠斗,一边用天机符操控万千阴兵,灵力消耗如泄洪,不可能撑太久,所有人都在等他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可他却仿佛越战越猛,丝毫不见颓势,而他的眼睛越来越红,甚至隐隐在发黑。
宗子珩心急如焚,奋力冲击着灵脉的封印。此前他至少需要几个时辰才能破除宗子枭在他身上施的咒,但现在他耽搁不起,他必须阻止宗子枭杀害更多无辜的人!
强行冲击灵脉的后果,就是五脏六腑剧痛不止,鲜血从口鼻不住地逸出。
突然,一道人影落在了宗子珩面前,他定睛一看,是祁梦笙。他叫道:“解开这阵。”
祁梦笙伸出手,掌心向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摸索,忽地,黑色笼网闪现,嘶地一声,一阵焦糊味飘散在空气中。祁梦笙闷哼一声,缩回了手,那纤纤玉手被烫出了两道黑色的焦痕。她面显怒容,一把抓住了笼网,厉吪一声,冰霜以她的手为中心,沿着笼网极速扩散,很快就将整个笼网冻住了。她面色狰狞,暗暗与宗子枭留下的法咒对抗。
宗子枭发现了祁梦笙,转头朝他们冲来,一道白炽从天而降,霹雳作响,雷祖宝诰引来的天雷威力无穷,连他也不敢硬接,只能闪避,许之南化作的金甲巨人随之追了上来,阻断了他的前路。
一阵啪啪脆响,笼网化作了一地碎冰。
重获自由的宗子珩,对着祁梦笙急道:“他封了我的灵脉,助我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