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望抱着婴儿,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前方完全看不见终点,脚下的道路仿佛延伸到了天际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路边的风景已经从茂密青翠的丛林变成了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时至中午,天上的太阳也逐渐灼热起来,晒得路面隐隐发烫,热气蒸烤着行人的双腿。
时望怕婴儿会被晒到,拉起包裹他的衣服,半遮半掩的挡住了他的小脸。
早知道就应该带些水和食物来的,时望没想到这条路要走那么长时间,他开始担心明希会不会渴,会不会饿了。
又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时望眼前忽然掠过一道白影——是一只洁白的海鸥从视野里飞过。
恍惚间,脚下那条花岗岩道路已经消失了,而自己站在高高的悬崖峭壁上,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与青翠欲滴的草地,面前是翻卷着白色浪花的大海,无数海鸥在水面上振翅飞翔,海浪拍击着岩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海风吹着时望的头发,送来了清凉咸腥的味道。
时望都快喜极而泣了,时隔十四天,他终于再次踏上了外面的人类世界。
时望扭头向左边看去,看见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个缓坡,沿着那里下去,便看到了当初自己上岛时,各国政府为参赛者们搭建的临时码头。
那些用十几种语言写的“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警示牌仍然立在那里,只不过用来拦挡人们的黄色警戒线被海风吹断了,也没人来换新,大概是没有必要吧。
时望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从创世神构建的岛屿踏上了人类建造的码头,下面浪花翻涌,时望低头看了一眼,奇怪的嗯了一声。
之前上岛的时候,海面有这么高吗?
他隐约记得Q:①0②⑦083⑨4⑦当时码头下面裸露出的支撑柱至少有三米,现在却仅剩一米,浪花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海水甚至溅到了码头地面上。
时望抱着孩子四处走了走,也没看到什么人,偌大的码头上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似的,只有海鸥偶尔落在栏杆上,歪着头盯着他。
这可真不对劲了。
时望隐隐有些糟糕的预感。他还记得十几天上岛的时候,这码头上有多热闹,军队,记者,网红,送别家人的,来看热闹的,到处都是人,头顶盘旋着数十架直升机。
可现在呢,却空无一人。
就算是记者们等了十几天等不到新闻,打道回府,但军人们是不可能撤离的啊?
“咕…咕咕……”
一旁的海鸥忽然叫了起来,这尖细的鸟鸣声把正在熟睡的明希给惊醒了,怀里的婴儿猝然大哭了起来,小手小脚不断的挣扎着,终于一只小胳膊逃脱了衣服的束缚,在空气中不断的挥舞。
“哇哇哇!!”
海鸥反被吓了一跳,拍着翅膀飞远了。
“别哭别哭…你是不是饿了?”时望有些笨拙的哄着他,左右张望了一番,向最近的一座集装箱改建的屋子走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时望抱着孩子去把两边的窗帘拉开,光线便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临时的房间并不大,十几平米的面积,比学校的四人宿舍还小一些。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几个椅子,临墙放着个铁皮柜,角落里有两张行军床,深绿色的被子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放在床头。
这应该是供驻扎军人休息的地方。
时望摊开被子,把明希放上去,然后转身在铁皮柜里翻找了一阵。
他非常幸运的找到了两瓶矿泉水,一包压缩饼干,一盒纯牛奶,还有一个酒精炉、火柴,与一些锅碗餐具。
时望看了看牛奶的生产日期,确定还是新鲜的,才撕开盒子口,把牛奶倒进一个干净的小锅里,放在酒精炉上加热。
期间明希一直在哭,时望手忙脚乱的煮着牛奶,还要分神去哄他。
好不容易把牛奶煮好了,时望赶紧把明希抱过来,单手抱着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起勺子舀一勺牛奶,吹凉了再喂给他喝。
这样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把孩子喂好了,哄睡了。
时望深刻体会到了带孩子的艰辛,孩子睡熟了,他才能坐在桌边啃两口又冷又硬的压缩饼干,喝点儿水润润嗓子。
时望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不过海边有风,倒是不怎么热,只是太阳太晒,在阴凉的屋子里呆着就会舒服很多。
不过时望现在可呆不住,他必须赶紧联系到军方,把孩子送回去。
时望看了眼明希,见他睡得很熟,便把他连人带衣服一起放到床的里面,堆起被子防止他乱动掉下来,然后起身走出了屋子,把门关上,只留了一条小缝,这样孩子哭闹他就能及时听到。
孩子太小,时望不敢走的太远,只能就近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查。
几乎每个房间都和之前那个一样,人去屋空,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整个军队忽然有序撤离了一般。
时望心生疑窦,难道政府觉得在游戏结束前,没有必要驻扎在岛边吗?
应该不会吧,这种超乎常识的事件,和外星人降临差不多是一个重量级了,按理说是能引起整个社会关注的,各国政府都非常重视,这样轻易撤离实在是太奇怪了。
时望一边喝着水,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忽然的……
轰隆隆——
不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高速转动的声音,时望一惊,连忙向声音的方向跑去,绕过一个屋子,来到码头宽敞的停机坪,时望看见那里停着一架灰蓝迷彩色的直升机,有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往上面搬东西,驾驶舱里也有一位,正在用无线电说着什么。
那人搬完东西,刚要踩着金属折叠梯爬上直升机,余光一瞥,猛然看见了时望,顿时脸色一震,惊诧的高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就是最后一趟撤离了!”
时望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撤离?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记者还是什么?这些天都发了多少通知了,你一点儿都没看吗?还有大概四十八小时,海水就会完全淹没码头,我们必须及时撤走,去就近的避难所。”
时望两眼茫然,脑子有些乱,迷惑极了,“避难所?”
为什么要去避难所?哪里的避难所?难道不应该是回军营吗?
“总之你快上来。”士兵向他伸出手,焦急的催促道。
时望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急促道:“稍等一下,还有别人,等我两分钟!”
时望说完扭头就跑,迅速的回到之前的屋子里,把明希抱起来,又跑回停机坪。
那人看见时望怀里的孩子,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扯着嗓子喊道:“你你你这是哪来的小孩?!”
直升机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再加上海边风大,说话也听不清楚,时望先上了直升机,关上舱门坐定之后,才缓缓跟他们解释起孩子的来历。
“这个小孩叫明希,是一个参赛者的孩子,昨天刚出生…”
“等等!”前面的飞行员回头失声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是从岛上出来的?!”
时望点点头,抬手给他看自己的腕表,“我是这次被选到的参赛者。”
“可是,你是怎么出来的?”
“是因为这个孩子。”时望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他不属于参赛者,所以有人让我把他送出来,再回去。”
士兵疑问,“有人?”
“是……”时望迟疑的回答,“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肯定不是人类,他帮我开了一条路,允许我把小孩送出来。”
“出来的只有你一个吗?”
“只有我…”
但参赛者原本总共一百万人,说不定还有其他在岛上出生的孩子,只不过容屿仅给他开了这个先例。那些可能存在的、完全无辜的孩子,时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士兵又问:“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开始的时候也派无人机进去过,可是传回来的录像里一个人都没有,完全就是座普通的小岛,那些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里面…”时望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有些沉重的道:“我们被迫参加一场场危险的游戏,很多人死了,但也有很多人还活着。”
士兵叹了口气,“外面的情况更糟。”
时望怔了怔,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还有你们刚才说的避难所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往外看吧……”
直升机飞到海岸线之上,时望从窗户向下看去,顿时脸色苍白,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身体瞬间绷紧,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
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看到:
海水已经淹没了所有能看见的沿海城市,只剩下高耸的摩天大楼和信号塔的上半部分还露在海面上,像一座座祭奠的钢铁墓碑,证明着这水下曾存在着繁荣的人类文明。
再往前飞,时望看到了倒塌成一片的建筑废墟,上面野兽横行,野狗们踩着废弃的广告牌追赶着灰兔,很多不知名的鸟雀站在摇摇欲坠的路灯上,翠绿的植物已经开始在崩裂的水泥地上生根发芽。
这是动物们的狂欢,却是人类的末日。
时望声音都颤抖了,“这…怎么会这样?”
“最开始海啸,一夜之间就淹没了所有沿海城市,后来是飓风和全球地震,数十座火山同一时间喷发,沙漠毫无征兆的吞噬绿地,有些地区甚至出现了难以描述的怪物…”
“灾难促使了国家之间的战争,人们流离失所……”
士兵神色僵硬,牙关紧咬,显然已经无法再继续描述下去,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因战争而死的人,比灾难中更多。”
时望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月二号,就在你们进岛后的第二天。”
砰!
时望狠狠的锤了一下舱壁,手被震得发麻,五指紧紧的攥着,骨节咯咯作响,指甲深埋在柔软的掌心中,几乎掐出血来。
明希被吓得大哭了起来,时望却无暇顾及他。
容屿骗了他,彻彻底底的骗了他!
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外面的事情,时望一直以为,就算是发动世界末日,至少也得等到游戏完全结束之后。
可他从来没想过,每一场游戏结束,随着岛内的分数清算,外面的世界也面临着人数缩减的灾难。那个存活率,根本不仅仅是指参赛者,还暗指着全世界的人类!
时望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习惯性的咬着指甲。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外界也仅仅只剩下31%的人口,那么他手里的U盘,就真的是最后翻盘的机会了。
那是绝对不能被夺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