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志明敲了敲会议室房门,喊了声:“组长!”
门开了,任尔东站在门口,一脸昏沉,困极的样子:“结果出来了?”
黎志明见他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就绕过他走进屯了一屋子烟雾的会议室,走到夏冰洋面前,先挥散面前的烟雾,才说:“血迹鉴定和皮肤组织鉴定都出来了。”
夏冰洋嘴里咬着烟,把资料接过去粗略地翻了翻,对唐樱说:“一起吧。你也听听。”
唐樱手里转着一支钢笔,闻言把钢笔往桌上一按,道:“好。”
夏冰洋和唐樱以及任尔东出了会议室进入楼下一号审讯室,徐辉已经被关在这里超过了三个小时。
徐辉驾驶轿车冲下公路造成翻车,头部和右臂受伤严重,此时额头缠了纱布,右臂吊在胸前,脸色因失了较多的血而显得虚白。
夏冰洋在审讯桌后正中间的位置坐下,把桌角的台灯灯罩扭向坐在铁椅上的徐辉。
台灯里射出的一道光在房间里晃了一下,猛地对准了徐辉,钢刺般尖锐的光线扎在徐辉眼睛里,但他丝毫不躲,两只黢黑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夏冰洋。
此时徐辉就像拳台上落败的拳击手,虽面部全非,但好斗的他丝毫不示弱,更不肯认输,只是憎恨且仇视着把他打败的对手。
“那个人是谁?”
徐辉因为受伤且淋雨,此时发了烧,嘴唇被烧的干裂虚白,嗓子哑得就像在沙漠里干咳了数十天。
他和夏冰洋之间,率先提出问题的人是他。
夏冰洋还在低头翻看DNA鉴定报告,翘着腿歪在座椅靠背上,头也不抬地问:“谁?”
徐辉知道他在装糊涂,但还是解释道:“出现在独山公路的那个男人。”
唐樱也微微侧眸看着夏冰洋,想听他怎么解释。
夏冰洋微微提起一侧唇角,等把报告翻完,才抬头看着徐辉,笑道:“想知道?”
徐辉身上寒热交加,不停地打着哆嗦,但眼神依旧阴狠,看着夏冰洋露出古怪的笑容:“六年前,我在独山公路见过他。”
“哦?”
夏冰洋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徐辉道:“我发现他跟着我,就返回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说着,他眼角抽搐了几下,狠声道:“我真后悔当时没杀了他!”他盯着夏冰洋又问:“他是谁?是你的人吗?”
夏冰洋眉毛一抬,不知为何,徐辉的这句话很顺他的耳,便点头:“是。”
徐辉露出诧异的神色:“当年在我在旧桥洞下碰到的人也是他?你们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查我?”
夏冰洋道:“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不确定在旧桥洞碰到的人是你。再说了,彭茂已经替你背了黑锅,我们没发现新的尸体,就查不到你头上。”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看来徐辉对给他致命一击的纪征耿耿于怀,他越想要知道,夏冰洋就越想吊着他,神神秘秘地笑道:“他不是警察。”
徐辉冷笑道:“我知道他不是警察,警察没有他那么毒的身手。他是谁?什么身份?为什么查我?六年前不是你负责洪芯的案子,派他查我的人又是谁?”
夏冰洋很欣赏他落到如此境遇,思维和逻辑还这么清晰,道:“这样吧,我们做一个交易。”说着,他把叠在左腿上的右腿一放,坐正了,上身前倾,下半张脸露在台灯的光线里,微微笑道:“他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他是谁,就必须坦白交代你做过的所有事。”
徐辉冷笑:“你以为我很想知道他是谁吗?”
夏冰洋冷冷地笑了一声:“你想,因为你不可一世,因为你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因为你就算死也想死在逃亡的路上,绝不会坐以待毙。你是一个强势、自信、不允许自己失败的男人。如果你连打败你的对手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比杀了你还残忍。”
徐辉道:“别装作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夏冰洋笑道:“我并不了解你。”他脸色一冷,又道:“但是我非常了解杀人凶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连环杀人凶手。”
夏冰洋一直盯着徐辉的脸,发现徐辉在听到‘连环杀人凶手’几个字时,唇角向后微微一拉,脸上划过一片阴影,露出餍足且回味的神色。
徐辉已经把死去的女孩儿们当做他的‘功勋章’。
夏冰洋和任尔东对视一眼,任尔东把一样样证物摆在桌边,一遛排开,在灯光的照射下,那一件件带血的证物显得阴森又惨然。
从左到右,1号证物是两根头发,2号证物是一块米粒大小的指甲盖,3号证物是沾了血的棉絮,4号证物是一把经过改造的30军刺,军刺刃长20厘米,全长35厘米,黑梨木刀柄在灯下闪着油黑的光,高碳钢材质的刀刃流着一线锐利的寒芒。
夏冰洋拿起一号证物,道:“这是洪芯的头发。”拿起二号证物:“这是洪芯的右手大拇指指甲盖。”拿起三号证物:“这是洪芯的血。”,最后,他拿起四号证物,笑道:“这就比较厉害了,这是你的作案工具,是从你的车里搜出来的。我们在这把刀上检测到了薛雨蒙、洪芯、袁湘湘的血迹。”
他把军刺放下,双手交握低着下颚,看着徐辉冷笑道:“怎么办?这些全都是你杀人的铁证。虽然你在巡逻车里杀死洪芯之后洗过车,但是有些痕迹是你洗不掉的,比如这几根头发,这块指甲盖,这滩浸到棉絮里的血。”
徐辉脸上带着满足的神色,稍稍仰起头,朝夏冰洋坦然一笑:“我没想到你会查我以前开的警车。”
夏冰洋道:“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警车里干那种脏事。”
徐辉嗤笑一声,脸上露出鄙夷地神气,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叫警察吗?亏你还是警察,你连我杀人工具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夏冰洋瞥了一眼面前闪着寒光的军刺,没有接话,等他自己说下去。
呛啷一声,手铐随着徐辉向前倾斜身体发出声响。徐辉眼睛里涌出未被教化的野兽才拥有的野蛮和残忍,看着夏冰洋说:“那是军|刺,是军人的武器。我一直想当兵,但我体检不合格,被刷下来了,所以我才当协警。那把军刺是力量,是勇气,是征服猎物的力量和勇气!”
夏冰洋拿起放在证物袋里的军|刺,漠然地看着这把被徐辉灌入杀戮含义的凶器,想起死在这冷锋下的几个女孩,竟觉得这把军|刺沉重地让他拿不起来。
“所以你就用这把军|刺,征服了薛雨蒙、洪芯、袁湘湘?”
徐辉残忍地笑着,眼睛里闪着阴秽的寒光:“没错,武器要用在合适的地方,杀人的武器就应该用来杀人,那把刀的刃,应该用血来煨。”
夏冰洋听着他疯狂的言论,起初怀疑他精神出现了问题,随后就发现徐辉并不是精神出了差错,相反,他的精神非常正常。他甚至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只是他的单纯是极度的残忍和过强的信仰交织成的产物。徐辉对力量甚至可以说对暴力,有着极高的憧憬和信仰。
而能满足他的信仰的职业只有当一名合理拥有暴|力武|器的雇|佣|兵,但他偏离了他应留的轨道,和法制社会产生了交叉,才酿成他无法背负的恶果。
夏冰洋再一次站在杀人凶手的思想领域中试图剖析他们犯罪的渊薮:“你是想说,那三个女孩儿不是你杀的,而是这把刀?”
徐辉道:“杀人,是武器的使命。而我的使命,是辅佐我的武器,完成它的使命。”
徐辉说这句话时,虔|诚地望着桌上的军|刺,仿佛那是他的信|仰,而他只是它的教|徒。
“你承认你用这把刀杀死了薛雨蒙、洪芯和袁湘湘?”
徐辉面露讥诮,仿佛觉得他问的多此一举:“当然,证据已经摆在你的面前了,难道你会觉得我敢做不敢当,向你狡辩吗?”
夏冰洋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脆利落的认罪,因为徐辉不屑于在一名小小的警察面前说谎,警察虽然可以合法拥有暴|力武|器,但是徐辉只做过协警,警察在他心里只是披着暴|力武|器外皮的窝囊废。他看不起警察,所以不屑在警察面前替自己申辩。因为他认为警察无权对他做出审判。
“你承认杀死洪芯,那你承认你还害死了彭茂吗?”
夏冰洋问。
徐辉嗤笑一声,道:“我本来是想把洪芯藏在她下出租车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旧桥洞,是个藏尸体的好地方。没想到她之前还搭过顺风车,姓彭的不是我害死的,他是为那个出租车司机背了黑锅,哈哈。”
夏冰洋这才知道,原来徐辉的本意是嫁祸给出租车司机孟翔。
顺着这句话往下延伸,夏冰洋自然接洽到龚海强身上,道:“那你的计划,又为什么会被打乱?”
徐辉向他挑衅一笑,道:“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吗?不然你没有理由怀疑是我杀了洪芯。”
夏冰洋接受他的挑衅,笑道:“因为你调头往回开的时候出了车祸,撞死了雷红根。而龚海强亲眼目睹你撞死人,所以你就杀了龚海强,又把撞死雷红根的责任推到龚海强身上。”
徐辉眉毛一挑,欣赏他似的点了点头:“你很聪明。”说着默了片刻,道:“都怪那个老人突然冲出来,我也没料到会发生车祸。当时龚海强已经刹车了,但是我跟他的车跟太近,而且速度太快,一时没有刹住车。我把龚海强的车撞出去,龚海强才撞死那个老人。我本来不想对龚海强下手,我们两个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车祸现场,但是那个蠢蛋立马就报了警。哼,是他自己找死,我也只能杀了他,没有选择。”
夏冰洋看着他,问出藏在心里已久的问题:“龚海强为什么想逃?”
徐辉疑惑道:“什么?”
夏冰洋道:“我说,龚海强为什么要逃?目睹你发生车祸后,你开的是警车,他理应信任你。当时他有两种选择,要么留在事故现场,要么帮忙救人,但是他却选择离开事故现场,除非你蠢到一下车就暴露自己的身份准备弄死他,否则他没有充足的理由当着警察的面逃离事故现场。他为什么要逃?”
徐辉似乎被他问住了,低着头半晌不做声,过了许久方才道:“或许是,为了送他老婆去医院。”
夏冰洋心里早有预感,但亲口听到徐辉说出来,还是另一番心悸。他用力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冷声道:“说清楚。”
徐辉道:“我和龚海强追尾以后,我看到他车里副驾驶坐着一个女人,后来才知道是他老婆,他老婆当时满头是血,已经昏过去了。我想借着龚海强肇事逃逸的名义开车撞死他们,龚海强的面包车翻车后,他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还没死,他想跟我动手,但他不是我的对手,我把他踹到沟里,他的头磕到一块大石头,当场就死了。他的老婆一直没醒过,我以为他老婆也死了。我等到他老婆血流的差不多了才通知留在警亭的同事把他老婆送到医院。没想到他老婆命挺大,竟然没死成,我去医院探过她口风,她对当时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发生了车祸,连自己老公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觉得她没有威胁,就放过了她。”
原来龚海强的‘逃逸’,只是为了送重伤的妻子去医院。就像他想挽救栾云凤的生命一样,栾云凤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为龚海强上诉。
得到真相后的夏冰洋一阵惘然,不知为何,觉得万分对不住栾云凤,因为他必须把龚海强冒死逃离事故现场的原因告诉她。
半晌无话后,夏冰洋又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左手为什么废了?”
徐辉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眼角微微抽搐,眼睛里露出怨毒的神光:“六年前在旧桥洞,那个男人割断了我左臂肌腱。”
闻言,夏冰洋又是好一阵恍惚。
原来是纪征伤了他的左手,改变了他的作案模式,才为他们破案加上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的身份吗?”
夏冰洋说着,把30军|刺从证物袋中拿出来,提着军|刺走向徐辉。
“嗳!你干嘛!”
任尔东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胡来,想要拦住他。
夏冰洋一把将他推开,站在徐辉面前,紧握军刺的右手缓缓抬起,对准徐辉。
徐辉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冰洋,光打在夏冰洋举起的刀刃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阴影,从额头到下巴,像是白与夜的交界线。
黑檀木刀柄在夏冰洋手中转了一圈,刀刃由内向外甩了一个刀花,刀口笔直的指向徐辉的眉心。
夏冰洋像一名武士般举起手中的刀对准了被束缚在刑椅上的徐辉,道:“他叫纪征,出生在军人世家,他的父辈都是军人。”
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
徐辉脸色一僵,仿佛是矇住了。
夏冰洋握着军刺的右手慢慢落下,锋利的刀刃停在徐辉的额心。
他说:“你根本不知道,士兵持有武器不仅是为了进攻,还有守护。”
第二卷:致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