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洋挂断电话,最后看了看栏杆上那盆长势喜人的番红花,转身回到卧室里,走到粱霄桐面前。
粱霄桐还站在那副画着沙滩和海洋的油画面前,他神色专注又温柔地看着那副画,橘黄的斜阳残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托显出他眼睛里的深邃与平静。就像画中那片深蓝的海。
夏冰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块指甲盖大小的亚力克塑料,看着他的侧脸问:“梁秘书,这是装裱画框的碎片吗?”
粱霄桐朝他手中看了一眼,眼神里的静谧顿时不再静谧,甚至有些仓惶,他怔了片刻,才道:“是的。”
夏冰洋看了看墙上的油画:“不是这张画。”
粱霄桐咬着牙,说话时好像从牙齿间挤出来似的困难:“是的,不不不,不是,就是这张画——”
夏冰洋把碎片装回口袋里,翘着一侧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粱霄桐解释的含糊其辞:“前几天,钉子松了,它从墙上掉下来,画框摔碎了。”
夏冰洋一眼看出他在说谎,但并不拆穿,也不追问,只语焉不详地笑了笑,道:“是么。”
粱霄桐微低着头,不再看着墙上的画:“是的。”
夏冰洋盯着他看了两眼,看似放过了这个问题,道:“梁秘书,请你跟我回警局。”
粱霄桐略显诧异:“为什么?”
夏冰洋抬手撑着墙壁,喝了一口端在手里的咖啡,轻描淡写道:“因为我怀疑你涉嫌谋杀蒋志南。”
夏冰洋和任尔东带着粱霄桐回到南台区分局,粱霄桐被夏冰洋暂时安置在留置室。随后夏冰洋快步上楼,一把推开了复查组办公室房门。
虞娇和邓雨洁以及黎志明和娄月在会议桌围坐一周,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着。
黎志明见夏冰洋推门进来,站起身道:“夏队。”
夏冰洋扫了一眼一脸低迷状的虞娇和邓雨洁:“东西在哪儿?”
黎志明把摆在桌上的一只物证箱指给他看:“都在这儿。”
夏冰洋走过去,看到里面放着两只手机,都是老款的诺基亚,这两只手机的款式相同,颜色也相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机壳背后各贴了一张红白姓名贴,一个写着‘虞娇’,一个写着‘邓雨洁’,是娄月的笔迹。
夏冰洋先拿出虞娇的那只手机,打开后看到系统提示电话卡不存在,他边翻看手机边问:“电话卡在哪儿?”
娄月坐在椅子上,抵着额角在看手机,淡淡道:“在西西那里,正在查号码的办理信息。”
夏冰洋翻出短信,从上到下一条条看下来,发现虞娇的确是被动的一方,她一直在向对方询问该怎么做,或者一直在接受对方的命令。他又拿起邓雨洁的手机,邓雨洁也是如此,一直在被动的接收命令。
给虞娇发送指令短信的号码和给邓雨洁发送指令短信的号码一致,看来事实果真如娄月所说,虞娇和邓雨洁以为一直以来和自己联系的人是对方,把对方当做蒋志南案件的主谋。才有了后来戏剧化的指控对方为主谋。
夏冰洋把两只手机扔进巷子里,拉开椅子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虞娇和邓雨洁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谁见过鬼屋里的男人?”
虞娇和邓雨洁之间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在她们发现自己都被利用之后,两个女人迅速的达成共盟并且站在了同一条阵线,此时她们之间甚至有种落难后的惺惺相惜。
虞娇和邓雨洁悄然对视一眼,邓雨洁先开口,吞吞吐吐道:“警官,我没见过......见过那个人。”
夏冰洋看她一眼,把目光移向虞娇,虞娇在他的注视下缩紧了脖子,抱着胳膊道:“我见过,但是我看的不是很清楚,鬼屋里几乎没有光,只有打雷的时候才能看到身边的人。从鬼屋出来的时候,他给我戴上一副墨镜,那副墨镜很黑,戴上之后什么都看不到,我只在鬼屋里看到过他的脸。”
夏冰洋先让任尔东去开窗户,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打着火问:“他长什么样?”
虞娇皱着眉回忆了一阵子:“当时光线太暗了,我看的也不是很清楚,长得好像还行......”
夏冰洋等了一会儿,从她嘴里等到的全都是‘下巴很干净’‘嘴唇有点厚’之类的什么屁用都没有的信息。
他侧过头对任尔东低声道:“把粱霄桐带进来。”
任尔东去了,几分钟后就带着粱霄桐回来了。
夏冰洋趴在桌子上,右手托着下巴,嘴里咬着烟,微微霎着眼皮看着粱霄桐。
粱霄桐脸上有些愁容,他进门后,先在桌面上扫视一圈,然后自觉的走到长桌另一头,在正对着夏冰洋的位置上坐下了。
夏冰洋看着他,在他紧皱的眉宇间看出茫然和忧愁。
“三位互相认识吗?”
夏冰洋问。
虞娇和邓雨洁均很防备地打量了一眼粱霄桐,都摇头:“没见过。”
夏冰洋看着粱霄桐笑道:“梁秘书?”
粱霄桐抬起头,有些无奈又有些愠怒地看了看虞娇和邓雨洁,道:“这两位女士我都没见过。”
夏冰洋冲虞娇抬了抬下巴:“他是你在鬼屋里见到的人吗?”
虞娇又看着粱霄桐的脸打量了片刻,迟疑道:“有点像,但是......那个人好像没有他这么帅,不过下巴和鼻子倒是挺像......”
粱霄桐察觉到自己成为了焦点,他难以掩藏愤怒地问夏冰洋:“夏队长,我不明白您在做什么,您刚才说怀疑我涉嫌谋杀蒋志南,那就请您拿出证据好吗。”
夏冰洋道:“别着急,梁秘书。”
虞娇忽然抚掌,道:“对了,我想起来了。”
夏冰洋看向她:“这句话可以省略,想起什么直接说。”
虞娇道:“那个人好像有点瘸,他从后面搂着我走路的时候一脚深一脚浅的,但又瘸的不厉害,他从赛马广场离开后我取下墨镜偷看他,看到他走路的虽然背影挺正常的,但是他转弯的时候会先把左腿提起来。就像这样。”
身为一个演员的表演欲促使虞娇站起来身体力行的模仿自己脑海中的一幕;她把身体重心放在右脚上,整个身子向左偏转将近90度,右脚不动,提起左脚向左方向移动,像个被划动的圆规。
“他转弯的时候是这样走路的。”
虞娇把这个动作来回重复了两次,要学第三次的时候遭到了夏冰洋的阻止。
夏冰洋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回来坐好,否则虞娇会把执法机关办公室当做表演课堂,一次次的重复自己的动作,直到她认为学到最神似为止。
虞娇似乎瞬间想起来很多事,看着粱霄桐又说:“而且那个男人的下巴上有颗针鼻儿大小的痣,他脸上干干净净的。”后半句话,虞娇点着自己的下巴对夏冰洋说。
夏冰洋看着虞娇,觉得此时脑袋脱线的虞娇和几天前坐在问询室嫌弃警局空气不好的虞娇简直没什么两样,他不知道虞娇的演技究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还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不等夏冰洋有所回应,虞娇又盯着粱霄桐看了两眼,然后冲着粱霄桐摆摆手,道:“他不是啊,他不是那个人。他脸上没痣,腿不瘸,还这么帅,对不上对不上。”
粱霄桐脸色很复杂,不知该对虞娇说什么好:“......谢谢。”
虞娇:“放心吧,不是你。”
粱霄桐:......
夏冰洋插|入他们之间和谐的对话:“是个瘸子?”
虞娇道:“嗯嗯,也不是很瘸,转弯的时候会瘸。”
夏冰洋又看了一眼粱霄桐:“你确定不是这个人?”
“我确定,不是他。”
夏冰洋夹在手里的烟搁在烟灰缸边缘,看着燃烧的烟圈沉默着,直到一截烟灰掉进烟灰缸,他才把剩下的半截烟塞到嘴里咬着,转头看着窗外骂道:“他妈的从哪儿冒出来的死瘸子。”
当着嫌疑人的面爆粗口,想必夏冰洋心里已经烦躁到一定地步,娄月代他顺完了流程,让黎志明把虞娇带去重新做笔录。
虞娇刚走,郎西西就推门进来了,办公室里凝着的氛围让她挪着小步走到夏冰洋身后,先看一眼对面坐着的粱霄桐,然后看着夏冰洋写满烦躁的后脑勺,低声叫道:“夏队。”
夏冰洋因太过糟心而有些消极怠工,把胳膊往桌上一支,撑着脑袋,把整个后背对着郎西西,没吭声。
郎西西:“夏队?”
夏冰洋:“啧,还没死。”
郎西西错眼瞄了瞄粱霄桐:“那个,这是您让我查的资料。”
“谁的谁的谁的,我后脑勺长着眼睛吗?”
“粱秘书的。”
“梁秘书就在你的左手边,你自己找他对。”
郎西西瞪着眼愣住了,
娄月看不下去了,把郎西西叫到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资料,看完后,也是不禁有些失望。他们几经曲折终于找到了蒋志南案件的嫌疑人,现在却被一份不在场证明和虞娇的证词推翻了他们这些天来的调查成果,把他们的侦查进度又打回了原型。
娄月把资料搁在桌子上,看着粱霄桐问:“梁秘书,八月八号和九号这两天,你在哪儿?”
粱霄桐先说声‘稍等’,然后拿出手机查看日历,道:“8号和9号我陪着小夏总,也就是夏队长的弟弟去B市晶州厂开会,晶州厂是我们公司的代工厂,夏队长应该知道。我和小夏总是8号早上7点钟出发,10点钟到达,10号中午才回到蔚宁。”
“夏航可以为你作证吗?”
“当然可以。”
娄月朝做郁闷沉思状的夏冰洋瞥了一眼:“给夏航打电话,让他过来做笔录。”
夏冰洋没说话,掏出手机扔给了她。
娄月打通夏航的电话,刚说让他到夏冰洋单位来,他就欢欣雀跃着连声答应,似乎是很愿意跑到警局一日游。
挂了夏航的电话,娄月正要把手机还给夏冰洋,夏冰洋的手机就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有些诧异:“姚紫晨的电话。”
夏冰洋死样活气道:“你接,她能有什么事儿。”
娄月接了电话,只说了一句‘姚女士’,后来再没有机会说话,一直在听姚紫晨讲话。
郎西西见她不说话,只是听着手机,但脸色却逐渐凝重,两条秀眉也拧在一起。
“你别急,我们马上过去。”
很快,娄月挂了电话,盯着桌面叹了口气。
郎西西推她胳膊:“怎么了月月姐?”
娄月没理会她,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看着夏冰洋,道:“姚紫晨的儿子被绑架了。”
夏冰洋烦之所极的看着窗外发愁,闻言,他依旧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看着娄月:“嗯?”
娄月道:“三个小时前,姚紫晨的儿子卲童在隆泰广场被一个陌生男人带走了。”
夏冰洋腰一塌,像是瞬间力竭了似的抱着脑袋趴在桌子上,一唱三叹地叹了声气,鼻子里还低低地哼唷了一声
几秒钟后,他一扫低迷颓态,猛地站起身走向门口,一身龙精虎猛:“整队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