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妖的名字
时光荏苒， 转眼间便到了初冬之际。
按照惯例，每年这个时候，帝王都要至围场冬狩。
今年也不例外。
围场位于青木郡， 而青木郡与东山国比邻。在去围场之前，吴非便暗自揣测着，这趟冬狩之旅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或者说，如果出岔子无可避免，但至少他得料理好一些关键性的事务，比如把谋害他保护名单内的大臣的因素提前解决掉， 再单独赐给这些大臣一些东西，提醒他们注意自保。
为此，在冬狩前的那个月里，他的人设符合度一直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他不得不时不时地召唤一下沈皇后，与之荒唐一把， 才能勉强稳住。
好在仪仗队一路安然无恙地到达了围场，在围场的这一个月中，在吴非小心翼翼地防护之下，也没有发生什么刺杀事件。
回程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
青木郡地处偏北，此时已经是朔风猎猎，铅云蔽日了。他们行至第二日时，天空上甚至下起了雨。
小秋子冒着雨来报：“陛下，殿下，原定的回程路上出现了滑坡，此时调人来清理路障， 最快也要一周的时间，您看咱们是返回围场， 还是绕路而行？”
“滑坡？”
“是，前面的队伍正走着，突然看见山上土石滚滚而下，有五个侍卫躲闪不及，受了轻伤。但咱们的队伍现在也被分成了两截，走在前面的队伍回不来，咱们也过不去。”
这事有点蹊跷，如果要绕路，就要从另一条山间小路走。而他们的人马还比之前少了一半。
吴非当机立断：“掉头回围场。”
围场里起码还有不少驻守的将士和侍卫。而且道路也是他们走过、熟悉的。
反正他是个昏君，也不着急回宫处理政事。
小秋子派人去通报消息，整支队伍开始掉头向围场的方向走。
雨越下越大，到处都弥漫着灰蒙蒙的水汽，走在路上甚至看不见两米外的人，所有人都只能看见自己前后两排的人。
在滂沱的雨声中，说话声也很容易被掩盖下去。
小秋子独自小声嘟囔着：“这雨也太大了，青木郡这个时节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往年冬狩前后的这个时候，青木郡都是连续一两个月的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否则又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冬狩呢。
就在这时，只见走在前方的四名将士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仔细看去，竟然有锋利的白色细线不知何时洞穿了他们的脖颈。
这时又有几名将士接连倒了下去。
前方队伍轰乱了起来，滂沱的大雨中，每个人都看不清身边人的脸，所有人都疑神疑鬼地看着旁边的人，生怕自己是下一个。
“有刺客”“有鬼”“死人了”“快护驾”……各种各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而指挥的声音被淹没在喧哗声和雨声中，根本很难被听见。队伍乱了起来，很多侍卫甚至是在忙乱中被自己的同伴撞倒在地。
帝后所乘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周边护卫他们的精锐侍卫并未被乱象所扰，而是警惕地提防着四周。
这时前方有人骑快马冒雨来报：“前方出现了滑坡，此路不通。”
小秋子骂道：“怎么又有滑坡？”
报讯人犹豫了片刻道：“这滑坡看起来还是我们方才所遇到的那个。”
他们明明已经掉头往回走了，怎么还会遇到本该在他们前路上的滑坡？
吴非听见外面报信人的声音，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已经中了埋伏。他们方才恐怕一直在这附近打转，无论他当时选择掉头还是绕路，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已经走入了对方所设下的阵法之中。
帝王冬狩，无论来时还是回程，一路上都有将士提前清道，并且沿途都有布置士兵把守，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内部出现了细作。
这时只听外面又一声大喊：“有妖怪！”
吴非掀开车帘向往看去，只见十多个个如同鬼魅般的灰色身影突然降落在队伍里，他们脸上戴着灰色的面具，身型和正常人无异，但行动速度极快，前肢并不是人的手臂手掌，而是兽类的利爪。
其中一个灰影脸上的面具被侍卫打落了，露出里面一张覆盖满了毛发的，野兽的面庞。
它们在队伍中四处跳跃，跳到哪里就会掀起一阵血雾。
这时吴非注意到一个灰影向车驾的方向看了过来，他连忙把车帘放下，但是已经晚了，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车辕上，接着一只覆盖满白毛的手掀开了车帘，一对黄色的兽瞳向着车里看了过来，看到一身帝王服冕的吴非后便咧开了嘴。
“皇帝在这——”
可是他一句腔调诡异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柄剑便贯穿了他的胸膛。
剑光如雪，红色的血染上了剑身，又很快被雨水冲洗干净。
他身旁的皇后镇定自若地拔出剑，在车辕处抖落了剑上的水花，而后回过头来看了吴非一眼：“陛下在这里等臣，臣且出去料理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但是不要向外看，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陛下都不要往外看。臣会保陛下无虞的。”
他说完，提着剑便走了出去。
车内一派安静。
车外，雨水声，哀嚎声，惨叫声，却从未停止过。
一道车帘，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忽然，吴非感觉到外面的人声仿佛在某个刹那开始便全都消失了，能被他听到的只剩下了风雨声，以及一些细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实在太担心了，他担心他的皇后，也担心小秋子和侍卫们，他不知道他们都怎么了。
如果皇后不让他向外看，就是要去引开敌人，代他赴死呢？
所以才不能让他看见。
他是皇帝，他应该保护他的皇后，他不能眼看着皇后在车外遇难，而他却龟缩在车里，什么也不做。
他鼓足了勇气，握紧了自己向来只用作装饰的佩剑，掀开了车帘——
车外，小秋子，还有侍卫们都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那些灰衣的妖怪们全都跪在地上，在雨水中无声地哀嚎着，它们的面部表情似乎极为痛苦，但他们却无法发出声音，也动不了，只能维持着一个跪着捂着胸口的的姿势。
而在半空中，漂浮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应该是一个妖怪，但他却长着一张他所熟悉的、俊美的面孔。
然而他又和沈皇后全然不同，他有着金红色的眼瞳，白色的长发，以及遍布额角的银色妖纹。他还穿着皇后之前所穿的那件白色袍服，但在他身后，十二条白色狐尾正在空中肆意招展着。
这是一个强大的，仿佛有改天换日之力的妖物。
他金红色的狐眼冷冷地睥睨着地上那些跪伏着的妖怪，指尖一点红光闪现，接着那些妖怪便露出了更为痛苦的神情。
吴非愣住了。
因为即使是这副样子，他也不陌生。
这正是宫中贴上玉符的那些夜晚里，他在“幻觉”中所见的皇后。
那十天中，每天晚上，他的皇后便会以这种模样来与他温存欢好。
他害怕不已，可白天时，恢复正常的皇后会告诉他，他所见到的都不过是幻觉。
“啊——”再次看见这强大邪肆的妖物，他忍不住低低惊呼出了声。
虽然他很快就收了声，但那妖物显然还是注意到了他。
他勾了下手指，那些灰衣妖怪便都萎顿在了地上，失去了气息。
而后他从空中一步步向着帝王的车驾方向走来，最终停在了吴非面前。
“陛下，许久不见。”他像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交爱侣那样向吴非打着招呼。
“我见过你？”吴非道。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发着颤。
“何止见过。”妖物餍足地微微眯起了他金红色的妖瞳，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与陛下，可是做过十夜夫妻。”
吴非震惊地看着他。
妖怪搂住他的腰肢，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之前那些夜晚可不是陛下的幻觉，而是我思慕陛下若狂，所以那十夜里特借了皇后的身份，假扮成皇后，来与陛下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以慰我相思之苦。”
“那皇后呢？”吴非动了动喉咙，震惊道，“皇后去哪里了？”
“皇后自然是被我好好安置起来了。陛下不用担心，我虽是妖，但也不会枉伤人命。”
“你为什么会和皇后长得一样？”
“我想让陛下喜欢我，陛下喜欢皇后，那我就变成皇后的样子。”妖怪理所当然道。
“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我们之间，怎么也有千日的恩情。算到陛下遇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我们族内，若是谁连妻儿都保护不了，是要被笑话的。”
妖物说着把他抱在了怀里，随即他们周身便卷起了一道狂风。
吴非只觉得一阵飞沙走石，他甚至看到有倒在地上的侍卫被碎石击中，呻吟着缓缓抚着头睁开了眼睛。而后他的眼睛便睁不开了。
等到狂风消散之后，吴非发现他们已经出现在一座空置的陌生宅邸里。
那妖物驾轻就熟地把他抱进了内室，轻轻放在了床上：“娘子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这是哪里？”吴非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适才这伙儿妖怪显然是想劫走你，但我赢过了他们，所以被他们打劫的物件，就也归我了。娘子，你现在是我劫来的战利品了。”
“而且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救了你的命，你也该是我的。所以不管按什么道理算，你都是我的了。”
“既然是我的，当然要带回我的洞府藏起来。”
“我要回去。”吴非道。
白发的妖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劝娘子还是忘记前尘过往，留在这里和我好好过日子吧。”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吴非皱眉道。
“妖怪的名字不能轻易给人知道的。”大妖轻吻着他道，“我喜欢娘子唤我夫君。”
“那十个晚上没有听够，还想一直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