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缠紧,绑在肩膀上,血渐渐止住,浑身放松下来,李斯年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方岱川躺在他右边,挺大个双人床,他俩挤在一处,窝在小角落里。不过也不能怪他俩,空出来的床都被染湿了,血和汗淌了一床,湿哒哒黏糊糊的,也没法躺。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调整呼吸的节奏,装睡。方岱川不敢看李斯年,被身侧热烘烘的体温烧得有点不自在,索性扭头看向窗外的昏黄雨月。李斯年搓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听着黄铜的座钟一声一声咔哒咔哒。
心跳沉重又急促,明明知道彼此没睡,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像是有些尴尬,但是又比尴尬黏糊一点,有股淡淡的心照不宣的朦胧。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
李斯年躺了一会儿,实在忍住不,半撑着坐了起来:“不行,我要去洗个澡。”
“洗屁!热水都没有,你发着烧呢!”方岱川一个翻身窜起来。
两个人装睡的人四目相对,看到对方流着血的嘴角,又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你没睡啊……”李斯年明知故问。
——废话,你他妈搓手指头搓得酷嗤酷嗤,我他妈也得能睡得着啊。方岱川心道。
方岱川挠了挠头发:“我……我有点认床。”
——认个屁,李斯年翻了个白眼,昨晚上我看你睡得挺踏实。
“是不是有点挤……要不我换……”李斯年勾起嘴角一笑。
“不用不用!”方岱川忙抬起头,“就……就这么睡……也挺好……”他说到一半看见李斯年嘴角的笑意,被他笑得有些羞赧,忙转了个话风道,“我,我怕你半夜烧起来,好照应你……”
“我要洗澡,你要不要照应照应我?”李斯年假装随意。
方岱川结结巴巴:“啊……这,这怎么照应?我……”
“我手不方便,”李斯年歪头看了一眼左肩,“左手抬不起来,又不能蘸水,你帮我举着喷头呗。”
方岱川吭吭哧哧:“啊……好、好啊……”
岛上已经断了电,热水器里残留的那点热水前些天早用光了,这几日连绵阴雨,太阳能都顶不上用。两个人进了浴室,把开关扭到最烫,水仍旧冰凉。
方岱川举高花洒,凉水喷洒在李斯年的背上,将血污冲洗干净,李斯年一只手洗头发,一头湿了水的小卷。
李斯年腰背上有道疤。
挺长的一道子,边缘狰狞,扭着锋锐的白边。方岱川没忍住,上手摸了一下。李斯年狠狠打了个激灵。
他回过头来,挑了挑眉。
“这儿,怎么回事?”方岱川戳了戳他的后腰。
“小时候的事儿了。”李斯年回过头去接着洗澡,不欲多说。
“小时候怎么了?”方岱川偏是个好奇宝宝,有的是耐性。
李斯年叹了口气,单手按压沐浴露,涂在自己的胸膛上,搓出满身泡泡。
“小时候被拐卖到诈骗组织,逃跑叫人家逮着了,那会儿留下的。”他避重就轻,没说是怎么留下的,也没说具体情况。
方岱川却不知为什么,听着他云淡风轻的一句,心里堵得沉甸甸的。
李斯年洗完了后背,搓了满前胸泡泡,有些犹豫要不要转过身来。方岱川却已经神游天外,他盯着人家后腰上的那条疤,脑子已经拐到李斯年被一群大人痛揍的场景了。
怪可怜的,那么小。
他出神想着,将整只手掌都贴了上去。后腰的弧线往里狠狠收进去,贴上一掌也丝毫不显突兀。
李斯年狠狠一抖。
冰凉的水和温热的手掌,他也顾不顾得一身泡沫了,回身一把捏住了方岱川的手腕,眼睛眯起来,像某种大型的猫科动物,带着些不餍足的危险:“干嘛?”
“不、不干,”方岱川吞了吞口水,果断抗拒了诱惑,摇头,“你还伤着呢,我不能趁人之危!”
李斯年气乐了:“你可能对趁人之危这个词有些误解,或者对我们的定位有些误解。”他声音放得很轻,在方岱川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方岱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指头戳上他左肩裹着白布的边缘:“你不要恃宠而骄,哥哥是看你受着伤,心疼你,让你占占口头的便宜。”
“那哥哥再心疼心疼我。”李斯年就坡下驴,低头就吻了上去。
半小时后。
李斯年躺在床上,支棱着耳朵听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方岱川站在花洒底下,一边冲澡,一边不断用手摩擦着身上的皮肤,以抵抗冷水的寒意。他肩膀上也裹着伤,自己撞铁门撞出来的口子还没好全乎,一边用左手反反复复冲洗着斗志昂扬的小兄弟,一边回想起自己骂李斯年的那句“洗屁”,突然感觉有点说不清的羞耻。
门外突兀地响起门铃声。
李斯年犹豫了片刻,提起桌上放的餐刀,背在身后,打开了门。
门外,杜苇懒懒散散地靠着门框立着,没骨头一样,两颊酒晕,一身酒气:“丁孜晖死了,你们去不去看看?”
李斯年一怔。
“怎么?谁死了?”方岱川在浴室听见了动静,随便裹了件浴袍,头发也没顾上擦,拉开浴室门就跑了出来。
带出一大股沐浴液的香味,和冷水的湿气。
李斯年扭头:“是杜苇来了,说……丁孜晖死了。”
“丁孜晖?”方岱川傻了,“不是杨颂吗?杨颂去追杀丁孜晖,反倒被丁孜晖杀了……”
“是,可是丁孜晖也死了。”杜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好像并不关心谁死谁生,只是来通知他们一句,“尸体我搬回来了,杨颂的也搬回来了,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方岱川裹紧浴袍跟着就出了门。
李斯年叹了口气,拿上房卡,没放下刀。
“要不说女人打架,男人不能凑上去……”杜苇喝多了,有些醉意,“女人们打架,是真要命,一点情面也不讲的。”
方岱川对他没什么好感,闻言呛道:“弑父的时候,也没见你讲情面。”
杜苇闻言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嘲弄和冷意:“你讲情面,是因为有人护着你。”
“他讲情面,是因为他心里干净。”李斯年在他们身后冷声道。
杜苇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睃巡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转身下楼了。方岱川却停在原地。李斯年越过他,却被他拉住了。
方岱川扯了扯李斯年的衣角。
“我是不是给你扯后腿了?我……”方岱川心里很难受,想起来李斯年替他挨的那一针,想起他怕李斯年害了刘新,慌慌忙忙去阻止,却眼见着李斯年被刘新阴了个彻底。
他现在还发着烧呢,方岱川想,要是李斯年自己的话,肯定把门反锁睡觉,管谁死谁活。偏偏拖着个我,这也想保全,那也不舍得,害得他费劲苦心,一身伤痛。
“可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都死了……我谁也没救下,反而连累了你。”方岱川声音低低的。
李斯年停下了脚步。
他一夜未眠,发着高烧,眼神里都是彻骨的疲惫和冷意,然而回望身后,声音却低哑温柔,带着肯定和坚决:“要是没有你,我与丁孜晖,与杨颂,与杜苇,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机关算尽,生死由天。”
“你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李斯年一字一句,“但是川儿哥,你一直在救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