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刺骨得冷,湿气沁入骨髓里, 秦喧抱着白大褂蜷缩在火堆旁边依旧冻得浑身哆嗦, 睡梦中打了个寒颤。
向南柯手里拿了一床毛毯, 放缓了脚步, 轻轻盖在她身上, 正欲起身离开的时候,被她火光照耀下的清丽素颜震住了。
从见第一面起, 她就觉得她很好看,无论是踩着高跟鞋摇曳过人间, 还是像现在这样静静躺在这里, 不着脂粉,唇色很淡, 脸上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
过往交往过的人里,有知书达理的,温婉动人的, 活泼可爱的,可是没有人像她这样让她生出了强烈的, 想要靠近, 想要保护,想要拥有的欲望。
但是她知道, 她和她之间隔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仅是道德的线亦是法律的线。
她不会对包丰年手下留情,依秦喧的性格她若动手二人势必老死不相往来。
警官的眉头一跳,心里抽痛了一下, 抿紧唇角起身离去,却猝不及防被人勾住了小指。
秦喧从简陋的睡袋上坐起身来,赤着脚,毯子从她身上滑落:“来都来了,给我暖被窝,冷死了”
“你攥那么紧干嘛?松开”
顾衍之捂着领口,一脸受气小媳妇样,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上次她帮自己搓背时的尴尬遭遇每每想起来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青时生气了,手里托盘重重往地上一墩:“环境气候这么恶劣又没法洗澡不彻底清洗包扎伤口的话会感染,严重了的话就会发展成坏死性筋膜炎再发展到截肢你哭都来不及!”
顾衍之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总算能理解于归为啥会晕过去了。
敢情不是被疼晕的,而是被吓晕的。
向来坦坦荡荡一派光风霁月的人,在和她单独独处的时候总有些扭扭捏捏,就比如现在,陆青时坐在她背后,微微一抬头,就看见了她通红的耳朵。
顾衍之咬着唇:“要不……要不……你放这儿我自己来吧”
“为什么?”医生诧异挑眉。
“因为……”她的头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嘀咕着:“我会有反应”
陆青时没听清,又凑近了些:“你大点声”
顾衍之索性咬牙闭眼,破罐子破摔了:“我会有反应”
陆青时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反应”是什么“反应”,蹭地一下烧红了脸颊,恼羞成怒:“顾衍之,你神经病啊!”
说罢扔了托盘气冲冲地掀开帘子,顾衍之赶紧把衣服拉好追了上去:“哎哎哎,我错了青时……”
最终还是没狠得下心来,在顾衍之的好说歹说下又跟着她回了帐篷。
这回人倒是老实点了,乖乖脱了衣服,露出精瘦的背部肌肉给她擦拭伤口。
有被钢筋刮破的,有被砂石蹭破的,还有绳子勒出的血痕,以及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算特别严重,但也不算轻。
顾衍之手里捧着一次性纸杯,把抗生素药片吞下去,热水暖和了身体,也让她鼻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微微回了一下头,陆青时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手里的棉签把嵌进皮肤里的小石子挑出来,动作小心翼翼,十分轻柔。
顾衍之发誓,她这辈子还没被谁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军营里都是大老粗,即使有几个军医也都对他们爱答不理的,治伤没话说,可也到底少了几分温情。
她近乎贪婪地看着她有些疏淡的眉毛,眼角有些细纹,肤色很白,瞳仁因为太过漆黑而沾染了一些深蓝,也许是因为昏黄光线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平时那般凌厉,不近人情。
这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过灼热,陆青时不可能感受不到,她依旧垂着眸子,没给她任何回应,做完自己该做的一切后,默默阖上医药盒的盖子。
“好了,我走了”
一只手越过自己的肩头扣住了她的手腕,抓得很紧:“青时……”
陆青时不着痕迹往回缩:“怎么了?”
温热的手指伸进了她的袖管里捏了捏里衣,顾衍之大惊失色:“快把衣服脱了!”
陆青时顺手抄起托盘砸在了她脑袋上:“顾衍之,你耍流氓也要有个度吧!”
消防教官抱着脑袋委屈:“我只是摸到你里面衣服都湿了,想让你换一件而已”
“……”陆青时冷着脸没说话,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赶在她下一次发火之前,顾衍之麻利地拿来了自己的背包,翻出干净的冲锋衣和贴身穿的速干衣给她。
“换上吧,湿的穿着容易感冒”
“不……”
顾衍之执意塞进了她怀里:“我去外面守着,保证不看,你放心”
说罢,掀开帘子迈了出去。
远远地看见前面隧道口有火光闪动,方知有松了一口气,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加快了脚步。
兜里的手机震起来,她打开来看是妈妈,有些不耐烦地接了起来:“干嘛?我现在真的回不去……”
雨声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方妈妈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死到外头了吗?”
眼看着医疗救援队的营地就在外面,方知有不想跟她多纠缠:“我没空,一会再打给你”
“喂?!你别挂……知有……”最后方妈妈小声地叫了她的小名,她还从没这么低声下气跟自己说过话,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再看看不足五百米外的营地,她勉强定了定神,加快速度跑起来。
顾衍之不愧是常年在外作战的人,衣物准备的很充分,运动内衣就不说了,一次性内裤都有,着实让她有些汗颜。
陆青时看了看帐篷口,一派风平浪静,慢吞吞解着自己的扣子。
倒影投射在帐篷布上的时候,即使拼命告诫自己心如止水,却还是目不转睛盯了一会儿。
直到她的手逐渐往下,消防教官猛地回过神来,耳朵通红,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从兜里掏出皱成一团的中华烟哆哆嗦嗦点上。
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往这儿走,顾衍之赶紧踩灭了烟头,撑着伞迎上去。
“怎么了?”
“没事,给你们还生命探测仪来了”郝仁杰手里果真拿了两个仪器,从她肩膀上探出头去。
“我们老大是不是在你这儿?”
顾衍之挠了一下脑袋,吞吞吐吐的:“算……是吧……”
郝仁杰愈发好奇了:“她在干嘛?”
“脱……脱衣服……”向来耿直的人神色有些躲闪。
郝仁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牛逼啊,顾队长”
“???”顾衍之一头雾水。
对方已经摇头晃脑走远了:“不要玩的太过火了,明天我们还得靠她主持大局呢”
“????”
总觉得好像被误会了呢。
顾衍之又一步一步挪到了帐篷前,掐着嗓子道:“青时,你好了吗?”
“好了”陆青时掀帘出来,冲锋衣还未拉上拉链,里面穿了她的黑色紧身速干衣,头发草草扎了一个高马尾,意外地显年轻和帅气呢。
顾衍之小小腹诽了一下,走过去帮她把拉链拉上:“晚上冷,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陆青时拿起放在旁边的雨伞,撑开迈入雨帘里。
顾衍之亦步亦趋,她看得好笑:“就几步路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当然知道,小孩子才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材,想到这里,消防教官的脸又悄悄红了一下。
“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我想照顾的人”
陆青时失笑,两个人分别撑了一把伞,并肩走在风雨里。
“我比你大,要照顾也是我照顾你”
“可是你不会做饭呀,也不怎么做家务,我十项全能,上到换灯泡接电路下到修水管疏通下水道……”
陆青时扶额:“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
“我不要钱还随叫随到”
“你真是……”医生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真是什么?”顾衍之追问。
陆青时摇摇头,不肯再说了:“谢谢你,我到了,你回去吧”
医生收伞,准备低头弯腰进帐篷的时候,顾衍之又往前走了两步,低低叫了她的名字。
“青时”
“嗯?”对方回过头来,隔着雨帘静静看着她。
顾衍之掌心紧握成了拳:“我……算了,没事,你早点休息”
陆青时点点头,钻进帐篷里才长出了一口气,微微阖上眸子。
还好,她没有说出来。
回到帐篷里的顾衍之把自己缩成一团卷进睡袋里,翻来覆去怎么躺都不舒服,最后索性躺平了长叹一口气。
自己真是……好怂啊。
“让开,让我进去”
“诶?你不能进去,这里是医疗站”
麻药的劲儿过去,于归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恍惚听见了方知有的声音,她凝神细听了片刻,突然坐了起来,自己拔了针,一瘸一拐跑出去。
“知有!你怎么来了?!”
方知有见她完好无损站在这里,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溢出泪花,目光落到她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并吊起来的脚时,咬紧了下唇,冲上来不由分说扇了她一巴掌。
犹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于归被打懵了,她还没这么对过自己,顿时哭了出来。
“知……知有……对不起……”
方知有硬着心肠转身就走,于归扔了拐杖,闯进瓢泼大雨里,一瘸一拐地扑进她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儿道歉,大雨打湿了额发,眼前的人面黄肌瘦,身上还有伤。
方知有几次想推开她的手终是落在了她的背上。
陆青时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一股潮味的毯子里,依旧阻挡不了隔壁帐篷里小两口亲亲我我的声音。
从一开始的“对不起知有请你原谅我”到最后的“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很爱你,不想失去你”,发展到了一些极其暧昧的声音。
陆青时板着脸坐起来穿上外套,掀开帘子打算去看看病人,还未走出两步,只听见山上轰隆隆一声巨响,半个山头滑落了下来砸进了奔腾的江水里,原本就过了警戒线的浑浊水位翻腾起来,惊涛拍岸,怒雷惊雪,桥身狠狠一震,陆青时一把扶住了帐篷架。
有人失声尖叫起来,顿时整个营地警铃大作。
“唔……”秦喧睁开还带着水光的眸子,湿漉漉的眼神还带着愤恨:“向南柯我艹你妈!”
警官二话不说披上警服翻身而起冲出了营帐。
顾衍之冒着大雨站在黎明前灰蒙蒙的光线里,向来任何危险之前都波澜不惊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丝慌张。
“是……堰塞湖……”
站在她身边的陆青时狠狠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