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早上出了个小事故,司徒那个小白球一样的安保型机器人做出了第二代,几个研究员拿去测试性能,人还没进测试房几分钟,小白球就喷了一股催眠气体,直接撂倒了离得近的三个研究员。
剩下两个困得爹妈不认,强撑着说了一句:“工伤,打钱。”
说完你再去看,人已经跟周公打拳击去了。
司徒彻底较上了劲,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实验室准备闭关调整,一进门就看见白历瘫在小实验室的单人沙发上。
给司徒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哎我说,您能甭老往我这实验室钻吗,休息区那幺多沙发软椅,您搁那儿养老成不成?”
要是以前,白历非得跟司徒再贫两句,可今天司徒说完都过去了半分钟,才听见白大少爷有气无力的回答:“休息区太吵,你这儿没人。”
“我不是人?拐着弯儿骂人当我听不出来?”司徒拿着小白球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图清净还不如回家呢。”
谁说不是呢?白历瘫在单人沙发上闭着眼,他也想在家待着,以前那公寓里就他一个人,特清净,就是他一个人的避难所。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多了个陆召,他就觉得看哪儿都是陆召的影子。
尤其是今天早上陆召临走前撂下的几句话,像是把白历挤到了角落里,他下楼钻进悬浮车里的时候,觉得自己跟落荒而逃的战败者一样狼狈。
司徒看了他两眼,也感觉到白历状态不大对头,问了两句:“怎幺回事儿啊白大少爷,你这精神头可相当不足啊。”
白历“嗯”了一声:“没睡好。”
可不没睡好吗,一晚上都翻来覆去,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陆召的那些话。
他现在只要坐下,就会觉得自己的腿上还残留着陆召覆在上面的重量,和温暖他左腿的体温。
“上回你去医院,老郑怎幺说来着?让你少想烦心事儿,能吃能睡,安心养腿,”司徒觉得自己这个军师当的相当心累,但还得耐着性子跟老板嘱咐,“我寻思你最近也没啥烦心事儿啊,也就是唐家那个晚宴比较膈应人。”
白历闭着眼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跟陆召说一声具体的晚宴安排。
他抓着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叹口气,心想这都他妈什幺破事儿:“唐家那叫事儿吗,谁把他们当事儿谁孙子。就当去旅游了,唐氏老宅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我上回进去还是我们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呢。”
原着里唐氏晚宴的地点设置在老宅,主要是为以后男主的回归做铺垫。在这场晚宴上,原着白历和陆召一起出席,原着白历与唐氏的那点破事被重新提起,这让他觉得相当难堪,当众发火,差点搞砸晚宴。
这剧情当时穿插的莫名其妙,看来看去也就是想给原着白历立个暴戾狭隘的形象,也让后来男主打脸打的更响一点儿。
“老宅?你记错了吧,”司徒带着点儿疑惑的声音传来,“不是在观光游轮上办吗?”
白历从回过神:“啊?”
司徒拿出自己的个人终端,点开唐氏的邀请函,推过去给白历看:“瞧见没,游轮!什幺老宅,唐家那老宅有什幺好看的。”
投映在半空的虚拟屏上,唐氏发来的邀请函在地址一栏上写的清清楚楚,将于下周五晚七点于翡翠之星号游轮举办晚宴,并为前来赴宴的人安排好房间,以供诸位在宇宙中航行游览时也能有一夜的安好睡眠。
白历有点儿懵。
他把司徒那份邀请函看了好几遍,又调出自己收到的那份,地址一栏上和司徒的一模一样,都是设在一艘环主星外围航行一夜的豪华游轮上。
不知道是哪儿出了岔子,这一次唐家并没有和原着一样将老宅作为晚宴的招待地。
司徒一边关上个人终端,一边哼笑了几声:“这回你可甭想说一声‘上厕所’然后就脚底抹油溜了。”
那几声哼笑传到白历的脑子里,震得白历脑子里嗡嗡作响。
白历没空搭理司徒,他看着邀请函上那一条和记忆里并不相同的地址,突然意识到他得和陆召在这艘游轮上共度一夜。
之前陆召还说过,让白历尿遁的时候喊他一起。
这回可好,一艘船给他俩直接兜在一起,别说尿遁,他俩就是手拉手去上厕所,最后还得手拉手一块儿回来。
白历连着锤了单人沙发的扶手好几拳。
给司徒笑的不行,他以为白历这是没法尿遁而憋气,笑的肚子疼:“好兄弟,宴会上咱俩多喝几杯。”
白历看着司徒笑的前仰后合,再一次觉得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他寂寞地说:“真羡慕你,宴会上还能找兄弟,不像我,只能找伴侣。”
司徒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样猛地收了笑,隔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妈的。”
邀请函上的地址有了变动,但白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这是因为什幺,也不知道会有什幺影响。最近他发现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开始和原着有些偏离,这些细微的偏离带来的结果将会怎样,白历说不好。
他没敢多想。
“上回让你帮忙查的那个人,有消息没?”白历一边把邀请函转发了一份给陆召,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司徒。
司徒还气着呢,瞪了白历好几眼,屁用没有,才说:“查了,查不到。帝国研究院那边我托人打听了,根本没你说的那个omega。”
又多出一件对不上号的事儿。
白历皱皱眉。
“你查这人干嘛?这人到底谁啊,”司徒把小白球往工作台上一搁,扭头教育白历,“说,是不是你哪个老相好?我告诉你啊白历,你要敢闹出点什幺乱七八糟的事儿,都用不着陆少将,老子第一个给你头打烂!”
说归说,司徒也知道白历不是那种人。
也就是后来光脑给这孙子匹配了陆召,不然估计到现在白历还在跟拟战过日子。
“你就查成吗,别污蔑老子。”白历有气无力,他昨天晚上到现在头都是木木的。
司徒觉得白历今儿是特别不对劲,又多看了他两眼:“要不你让陆少将帮你查查,他在军界人脉广,你找那人要是不在帝国研究院,也可能去了后勤部,那边偶尔也得有人参与机甲维护什幺的,和研究院联系比较多。”
沙发上的白大少爷没吭声,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司徒琢磨出味儿了:“你是不是跟陆召闹别扭了?吵架了?”
白历心想,他吵得起来吗他,他都被逼成什幺样儿了,还不是只敢夹着尾巴跑。
开车来研究所的路上白历一路都回不过神,他有时候觉得陆召这种认准了一件事儿就狠命往上扑的性格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招架不了。
陆召又知道什幺呢?他根本不知道白历心里在想什幺,在挣扎什幺。所以他才能把白历按在沙发上,非要问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什幺都不知道,才把白历逼到了死角。
昨天晚上有那幺一瞬间,白历想推开伏在他腿上的陆召,他知道只要推开了,那条退路就始终都在。
但他没有。
个人终端发出一声提示音,白历回过神,拿起来看,陆召收到转发的邀请函后回了一条信息:嗯。
隔了一会儿,陆召又发来一条:昨天的事儿没说完,今晚继续。
白历感觉陆召开了台机甲直接就朝他莽过来,要把他碾个稀巴烂。
司徒自个儿说了半天,没听见白历回复,正觉得奇怪,一回头就看见白大少爷手里拿着个人终端,在沙发上缩成了一个球。
球里发出一个闷闷的声音:“司老师,您这儿能借我住一晚上吗?”
陆召站在训练场的角落里喝水,刚结束了上午的训练,他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捞过个人终端看了一眼。
一上午过去了,白历没回复。
连他总喜欢发的狗狗头表情包都没。
陆召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白历除了今天转发的这个邀请函之外,最后一次给他发简讯,还是那个带着“OK”手势的狗狗头表情包,附带“等你”两个字。
今天白历连这两个字都没了。
旁边霍存的大嗓门嚷嚷:“哟,韩少将,您这嘴巴还能喝水吗?真不会漏出来?”
“滚啊!”韩渺也刚下训练场,从陆召旁边的恒温柜里抽了一瓶水,一边拧开一边回头喷霍存,“就你小子屁话多!”
说完又按了按嘴唇,扯到了伤口,疼得皱眉。
韩渺昨天喝得比陆召多,什幺话都往外秃噜,给陈楠气的够呛,当着霍存和陆召的面就揍了韩渺好几拳。
今天上午韩渺再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下嘴唇就多了个豁口。伤口一看就是刚弄的,他一说话就扯得疼,一疼就舔,边舔脸上还边露出让霍存牙酸的微笑。
“没见过这样儿的人!”霍存也练完了要休息,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上还一直叭叭,“您就直说吧,是不是让回家让陈楠给揍了?大家都是兄弟,说出来让兄弟高兴高兴。”
韩渺不乐意说,被霍存问得急了,才又抽了一瓶水往霍存嘴上怼:“问问问!回头你自己谈恋爱了,让你对象亲你的时候也用牙来一家伙你就知道了!”
这话一说完,陆召跟霍存都愣了好几秒,继而才反应过来韩渺嘴上这伤口是怎幺来的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韩渺也懒得再遮掩。说昨天晚上喝大了,惹陈楠发了火,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消气儿,出门前韩渺想着照例亲昵亲昵,没想到直接挨了一下,豁着嘴来上班了。
韩渺的外貌是相当标准的alpha特征,高大健壮,这会儿小声跟陆召和霍存嘀咕这事儿,一脸的委屈,委屈里还透出点儿得意,得意里又藏着得了甜头的窃喜,跟他这副强壮的外表完全不符,把陆召听的想笑。
“真没看出来,”霍存喝着水,笑的呛住了,直咳嗽,就这还断断续续要说话,“陈楠、咳咳咳、陈楠还挺厉害!”
韩渺也挺不好意思,搓了把脸掩饰情绪:“以后我得悠着点喝酒了,昨天给他气的哟,逼急了他要真生气,那老子可就完了。”
以前这话听了也就听了,陆召认识韩渺陈楠这幺些年,早听够了这俩人秀恩爱,基本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不往脑子里记。
可今天韩渺那句“逼急了他真生气”也不知道怎幺地,跟个钉子一样扎进了陆召耳朵里。
陆召想起昨天晚上白历遮着脸不让他扯开那只手,他觉得其实那时候白历是有点儿生气的。
但那时候陆召一门心思想看看白历的脸,他承认,他就是逼着白历松手。
就跟今天早上他逼着白历别逃避问题一样。
那边韩渺和霍存正你来我往的斗着嘴,就听见陆召开口:“真逼急了怎幺办?”
韩渺跟霍存一愣,没听明白,互相对视了一眼。
陆少将倒是语气平平,好像真好奇似的又问了一遍:“真逼急了怎幺办?”
“这能怎幺办,”韩渺还头一次回答陆召这种问题,挺不习惯,“就,哄哄呗。”
霍存乐了:“韩少将,您还会哄人?”
韩渺虚跺了霍存一脚:“老子不会哄人,老子还不会服软认错吗?”
给霍存跺的一边乐一边跑出去老远。
到了中午,训练场上的人基本都下来休息,韩渺没大声说话,只转过头又看了陆召两眼,才小声问:“是不是昨儿晚上你喝酒,白历说你什幺了?”
大部分omega在结婚后是很少独自在外聚餐至深夜的,尤其是陆召这种工作,身边的都是alpha和beta,回家的时候都多多少少沾着别的气味,赶上个脾气不好的alpha,说不准就得闹不痛快。
韩渺一想起那天白历按着高业的脑袋往地上撞,就觉得白大少爷一准不是个好脾气。
陆召摇摇头:“没。”
白历没说什幺,他倒是说了不少。说的白历哑口无言,只敢遮着脸。
“那就成,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韩渺自己跟陈楠三天一小吵,大吵倒是一次都没,“还没见过你问这种事儿,吓了老子一跳。”
陆召笑了笑没吭声。
个人终端上他和白历的简讯框依旧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他跟白历确实没有吵架,他们根本吵不起来。
一直到一整天的训练结束,陆召处理完霍存转给他的一些必要文件,白历都没有回复。
之前喝大了的时候陆召想看白历生气,现在他清醒了,那股顶着他往前冲的劲儿随着酒精蒸发干净,他忽然意识到,他那样逼着白历,白历要是真搓火,他不知道该怎幺收场。
人要是生气了该怎幺哄?
陆召想了一圈儿,没想明白,哄人这事儿太温柔,不是他陆少将能做得出来的。
他没哄过人,以前也没人哄过他。
陆召想找个能模仿的范例,寻思了半天,他发现唯一能模仿的只有白历。
白历是陆召认知里对于“温柔”一词的所有释义。
这话一窜进脑海,陆召就觉得自己矫情。他学不来韩渺服软认怂那一套操作,出了第一军团一边开车往回赶一边寻思,还是得先跟白历讲明白,他没想逼着白历怎幺样,他就想问问白历,如果白历愿意,他们是不是能再近一点儿。
用白历的话说,“革命友谊得到进一步升华”。
陆召想到这儿,发现自己被白历同化了不少,有点儿想笑。
车一路开到公寓楼,停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这两天天气一直不怎幺样,这个时间就已经显得灰蒙蒙,让人心情不爽。陆召把车调回车库,把脑子里的事儿都理了理,才迈步进公寓楼。
他在开门前犹豫了两秒,寻思反正也要炸白历后路了,那就得一鼓作气。
陆召打开门,室内没有开灯。他走进去,在窗外还未彻底暗下去的光线里环顾四周。
白历没回来。
一直等到黑暗笼罩,窗外帝国的夜色灯火照进这间公寓,白历都没回来。
陆召站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忽然发现这公寓确实很大,又大又空,显得他很渺小。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了。
以前和父亲在附属星住的小房子很小,军团配发的宿舍也很小,他一个人就能填满。
在这里,没有白历的聒噪,陆召填不满这地方。
陆召在屋里转了一圈,拿起营养液又放下,最后还是坐回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那盒之前从超市买回来的巧克力,撕开包装掰碎了一块儿塞进嘴里。
他一边嚼着那块儿巧克力一边想,操,大意了,原来还能这样。
原来他把白历逼急了,白历还能跳墙跑路。
也是,白历一直都很行。
陆召想,可能是我不行。
可能是我得甘拜下风。
悬浮车绕着主星的主城区开了好几圈,白历才在凌晨的夜色中回到公寓楼下。
他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又赶上开始下雨,倒是不大,细细密密的柔软雨丝落在车窗上,白历坐在驾驶座上打开个人终端,看了看两个小时前陆召发来的最后一条简讯。
陆召:在哪?
白历没回复,陆召也没再问。
白历不敢回复,他怕一说地点,陆召会去找他。
肯定会去找他,陆召就是这幺一个人。想什幺就做什幺,没有顾虑,也不会害怕。帝国之鹰到底是帝国之鹰,从不会因为惧怕跌在泥地上而拒绝飞翔。
一往无前,把白历追的抱头鼠窜。
白历本来是想在研究所先住一晚上,他第一反应就是这样。他怕陆召说点儿什幺,也怕自己无法拒绝。
事情的发展跟他原本计划的方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顺带大撒把,方向盘都给白历掰了,他想掉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历想跳车。
可他兜兜转转了一天,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开回了公寓。
白历知道陆召一根筋,他怕陆召还在等他。
算了。白历自暴自弃的想,有什幺大不了的呢?反正也没几天了。
想到这儿,白大少爷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拉开车门走下车。
一抬头,刚才鼓起的那点儿勇气就跟放屁一样窜的不见踪影。
公寓的门口站着一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声不吭,只看着白历。
陆召站在细软的雨丝里,终于等到白历走下车。
一股酸劲儿就从心里泛了上来,呛在白历的喉头,把所有话都堵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幺开口。
隔了好一会儿,陆召的声音响起。
还是很平静,在黑夜里听不出有什幺波澜,淡淡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顺着退路跑了。”
白历干笑了两声:“哪儿能啊鲜花,我就开车兜了兜风。”
帝国的雨季带着一丝凉意,白历合上车门,开玩笑道:“这大半夜的你怎幺还搁外边儿?准备找我去?”
说完觉得这话说的很没意思,但白历又不知道说点儿什幺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白历听到陆召“嗯”了一声。
“……”白历感觉自己在陆召面前像个懦夫,“那你要找不着我呢?”
确实是找不着,陆召想了很久,发现他对白历的了解其实并不多。除了公寓和研究所,研究所那边问了司徒得到了“白历已经走了”的回复之后,陆召根本想不到白历还能去哪儿。
他下了楼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这幺站在原地,像个傻逼。
白历问他,要是找不着呢?
陆召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被问住了,露出一丝茫然,回答得倒是很坦诚:“不知道。”
从见到陆召第一面至今,白历从来没在陆召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他像是站在一个岔路口,没有一条路的路牌上写着“白历”,因为白历从来都没告诉陆召想要找他得从哪里走。
即使这样,陆召还是在往前走。即使没有路,也在往白历这边儿走。
白历被雨水淋得一头湿润,他那股倔劲儿和矫情都被浇得熄灭下去。他意识到,原来他真不是什幺好东西,原来他也在逼陆召。他把陆召逼成了这样。
他把一个从来都没迷茫过的人给逼的站在凌晨的雨夜里,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他。
白历听到心里传来一声响。
那是一块儿砖,落在了他的退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