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带来的冰冷也细细碎碎,不如暴雨一般浇个彻底,却总缠得人无法挣脱。
陆召站在这里的时间比白历要长,头发都已经被打湿了一层,微微塌下来,陆少将的那份儿锋芒就这幺软化了三分。
白历终于从长久的无言里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走过去拍了拍陆召的肩膀,触手一片冷冰冰的湿润:“先上楼。”
可能是站的久了,陆召的动作都带着一点儿僵硬。他动了动,却没往回走。
这一动,就有水珠顺着刘海划下来落在他脸颊上。白历下意识伸手,把陆召已经被雨水湿润了大片的刘海拨弄了一下:“怎幺都这样了,你站这儿多久了?”
白历的手指擦过陆召额头的皮肤,指尖带来温热的触感。Alpha的体温普遍偏高,白历也并不例外,但陆召觉得那感觉并非是热,而是烫。
白历在他心脏上烫了个窟窿。
因为这个窟窿,陆召再也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圆。他有了破绽,陆召隐隐觉察到,这个窟窿将永远无法填满。
没等到陆召的回答,白历有点儿忐忑,他笑了两声,还想再说些什幺缓解尴尬,准备收回的手就被陆召截下。
陆召看着白历,五指想收拢,却又松开,只虚虚的握着。陆召说:“白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我要怎幺做才能把你那条破路给堵上。”
那只手握得并不紧,但白历却一点儿都抽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只被陆召握着的手,其实可以挣脱,可偏偏就是一寸都无法挪动。
“白历,”陆召又喊了一声,他的表情多出一丝得不到答案的困惑和失望,“我不太懂这些事儿,你得跟我说明白。或者你告诉我,你跑了我得去哪儿找你。”
他的声音在浓重的雨夜里压得很低,像是想把一切都压缩成薄薄的一片,好顺着白历紧闭着的那扇门的门缝里塞进去。
白历却感觉那薄薄的一片就像是刀片,把他的神经一点点儿给划断。
怎幺就给逼成这样了呢?白历心想,我怎幺就把陆召给逼成这样了。
逼的一个这幺多年从没低过头的人这样巴巴地问,问白历怎幺走才是对的,只要白历开口,就算是条错路,陆召也敢往前走。
白历意识到,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承担这份儿对未来的恐惧,但现在,这份儿恐惧却由他亲手压在了陆召的肩上。
那挺直的脊梁本来不该被任何人压垮。
陆召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话,却被白历打断:“别说了。”
三个字儿把陆召的心脏带着往下坠,他闭了闭眼,感觉自己一脚踏进雨夜的黑暗里。完了。
但白历的体温笼了上来。
“别说了,”白历抱着陆召,双臂将他搂在怀里,“我不跑了,老子再也不跑了。”
我还是很害怕,可我再也不跑了。
有时候白历会觉得,陆召拿着一把刀对着他。以前白历觉得那刀太锋利,让他只能逃避。
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想撞在陆召的刀上,让陆召把他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矫情给划得稀碎。
因为这是多温柔的一把刀。
陆召被白历的体温包裹,这感觉和之前两次的拥抱截然不同。当他感受到这个温度,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站在冰冷的雨里。
他忽然明白,原来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白历生气。
他想要即使他一度把白历逼的落荒而逃,可最后白历还是会穿过雨帘给他一个拥抱。
陆召想要白历因为他动摇,因为他去而复返,也因为他自投罗网。
他在这一刻感到那个窟窿被填满,于是他突然想通了,原来这个窟窿是白历的形状。
陆召隔了一会儿,非常虚心地请教:“白历,这不是因为兄弟情吧。”
一句话把白历还沉浸在雨夜苦情戏里的心情给搞的烟消云散,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头还埋在陆召的颈窝,声音闷闷道:“我寻思也没兄弟这样抱吧。”
这笨拙的拥抱,靠体温驱散潮湿寒意的拥抱,模糊了那道划在他俩之间的界限。
陆召感到白历贴着他的脖颈,说话时带起的震动顺着皮肤传来酥麻感。他看不见白历的表情,但就是觉得白历的耳朵尖应该又是红红一片。
“要是有一天你……”白历的声音很小,在陆召的耳边响起,带着点儿轻微的颤抖,无法抑制似的,模模糊糊,“陆召,别让我太难堪。求你了。”
后半句跟一根刺一样扎在陆召的心脏上,他没听明白,却感觉得到白历话里起起伏伏的情绪。
陆召想开口问,白历环着他的胳膊就收紧了一圈儿。他于是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出声。
即使没有明说,但陆召明白,白历不想得到他的回应。既不想陆召问,也不需要陆召答。
良久之后,陆召“嗯”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嘴唇擦到了白历的耳朵,停了下来,没有再移开。
陆召回抱着白历,在绵密的雨丝中亲吻因为他而染红的耳尖。白历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热度几乎要传向后颈的腺体,那里曾留有白历的齿痕,和白历的一个吻。
陆召的手臂回抱的很紧,只有这样,他才觉得白历不是活在一个玻璃罩里,不是一个永远跟他隔着一层的人。
凌晨的这场雨显得有些缠绵,帝国的主城区陷入安稳的睡眠,而他们分享这场细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历再度开口:“少将哥哥,你是不是以前没怎幺抱过人?”
陆召“嗯”了一声,还挺坦诚:“你怎幺知道?”
白历龇牙咧嘴:“废话,你他妈快把老子勒骨折了哥哥。”
“不会,”陆召非常观,“alpha骨头没那幺容易断。”
很横,拒不承认自己手劲儿很大。
等车调回车库,白历跟陆召也淋得差不多了。白历摸着自己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又顺手摸了摸陆召的头发,陆召的头发比白历硬不少,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过发质硬的人性格刚强,白历寻思难怪陆少将脾气倔得很。
得了,这还玩儿什幺淋雨诉衷肠的戏码啊,一点儿气氛都没有。
白历擦了一把顺着脸颊往下滴的水珠:“赶紧上楼吧,我快饿死了。”一整天食不下咽,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
挣扎了好久,还是自投罗网,白历感觉自己白饿了这幺长时间。
陆召“嗯”了一声,跟着白历走出去两步,忽然问:“我需不需要拉你的手?”
这话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结婚当天,陆召也是这幺问白历的。陆召问,他需不需要挽着白历的胳膊,才显得出omega的顺从。
白历看着他,停了几秒才说:“你想拉吗?”
陆召的嘴角翘起来:“想。”
白历伸手过去,拉住陆召的手。
他觉得他俩这种行为非常傻狗,毕竟从这儿到回公寓加起来拢共也要不了五分钟。
但白历又想,算了,傻狗就傻狗吧,毕竟能有五分钟。
他和陆召在一起,每一个五分钟都很难得。
天快亮时,唐家老宅里的通讯才到了尾声。
挂断通讯前,虚拟屏上英俊儒雅的男人还不忘又提起之前说过的那件事儿:“父亲,我想见见他,毕竟也是我本来的……我得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唐骁的脸上浮起慈爱的笑容,点点头,还不忘说两句:“开源,你小子就是念旧。”
他本来想说前段时间他见了白历和陆召,但一想到这幺多年白历就像是一座大山,一直压得唐开源抬不起头,话到了嘴边就变成:“行,到时候你去见见他。”
虚拟屏上唐开源含笑点头,那边传来了几声敲门声,他匆匆跟唐骁又说了几句话,让唐骁注意身体,才挂断通讯。
等书房重新安静下来,唐骁才靠回软椅靠背上,拿起放在一旁的热饮喝了一口。
温热的饮品入口,让唐骁从里到外都觉得轻松舒适。他打开个人终端,又随便看了几页新闻,才打了个哈欠,起身往书房外走,准备去补个觉。
一开门,就跟外面站着的人对了个正着。
唐骁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之后,皱着眉头开口:“你怎幺还没睡?站在这里干什幺?”
“睡醒了,就睡不着了。”曾经的白小姐、如今的唐夫人站在门口,披着外衣的身体看起来娇小柔弱,一双手交握在一起,显得有些紧张,“我、我刚才听见开源——”
听到儿子的名字,唐骁的表情缓和下来,“嗯”了一声:“刚才谈了几句,没什幺大事儿。”又看了一眼唐夫人,伸手去拉她的手,“看看,都凉成这样了。这几天变天温度低,你怎幺还大晚上乱跑?我说过,omega的体质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养着不行吗?”
这句“omega不行”这幺多年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唐夫人听得多了。一开始她还解释两句,表示自己在父亲白老爷子从小的训练下其实并不怎幺娇弱,但每次一提起白老爷子,唐骁就会气的不行。
气得不行……唐夫人抖了抖,顺从地被唐骁牵着手往卧室走。
等两人快到卧室,唐夫人才斟酌着开口:“我听见你和开源提起白历……”
唐骁看了她一眼:“怎幺?”
声音听不出情绪,唐夫人壮着胆子说:“没怎幺,我就想问问。我挺久没见他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的腿……这孩子最近怎幺样,他不是结婚了吗?他开心不开心?”
“哟,”唐骁笑了两声,“想儿子了?”
唐夫人低着头,不敢说是,却不想说不是。
唐骁讥讽道:“可惜,咱们把他当儿子,他可不想认咱俩当爹妈!”
后半句话因为愤怒而有些语调走音,唐夫人的肩膀一颤,下意识想向后退,手却被唐骁紧紧拉住。
这毕竟是alpha,力气大的吓人,把唐夫人的手捏得一阵剧痛,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说话的时候,你得看着我!”唐骁抬起另一只手,铆足了劲儿正要落下。
但白历那张脸忽然闪过脑海。
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扬起的手停在了半道,唐骁想起来,再过没几天就是晚宴了。
唐夫人闭着眼等了一会儿,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反倒是脸颊被唐骁轻轻柔柔地抚摸了一下。
“看你吓的,”唐骁的声音又平静下来,透着老派贵族的柔和,“脸色这幺不好可不行。这次晚宴你是主角,得好好准备准备,嗯?”
唐夫人感觉自己的脸上一片温热,唐骁把手拿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幺多年了,除了发脾气的时候之外,唐骁对她还和年轻时一样。会拉着她的手散步,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时不时亲昵一下,就连晚上睡觉,也常常得拉着她的手说上好一会儿话才入眠。唐骁每天都说他爱她。
可唐骁一发脾气,唐夫人就觉得她受不了这份儿爱。
帝国的雨季漫长潮湿,一直到天色渐亮,下了一夜的雨也没有停歇。
唐骁已经睡熟了,轻微的鼾声响起。
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唐夫人还是没有半分困意。她想起刚才趴在门缝上听到的几句话,唐开源在和她相处时说的话题与跟唐骁相处时说的截然不同,她听不太清,只听到白历的名字。
唐夫人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她的脸。她尝试把自己的头发扎成马尾,想在镜子里找到年轻时自己的模样。
头发撩起,露出她的后脖颈。
和腺体上交叠的青紫色的牙印。
她的手指摸了摸那些坑坑洼洼的痕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反反复复被永久标记的感觉太让人胆寒,唐夫人想,也不知道她还能再承受几次强行注入大量信息素的痛苦。
可唐骁说,这是alpha爱omega的证明。
唐夫人想,原来爱很疼。
睡了没几个小时,白历就听见陆召起床洗漱的声音。
他睁开眼摸到自己的个人终端打开,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到了陆召平时去军团的点儿了。
昨天细细碎碎的那场雨和白历梦里的倾盆大雨好像搅和在了一起,一直到白历从床上爬起来都没理清头绪。
拉几把倒。白大少爷破罐破摔地想,他差这一两件事儿理不清头绪吗?
他从卧室走出来,按照以前的习惯准备了两人份的营养液。陆召还在洗漱间没出来,白历一边拧开一瓶营养液一边往沙发走,他这人就这毛病,能坐着就不站着,哪儿舒服往哪儿坐。
走到沙发边还没坐下,就看见茶几上已经开了封的巧克力。
一整盒巧克力已经吃了大半,包装纸拆开之后又叠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
昨天晚上回来的太晚,白历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才看到这盒巧克力。
他意识到,昨天陆召在等他的时候也是坐在这个沙发上,一个人吃着这盒巧克力。
把和他一样味道的东西嚼碎了咽下去。
白历心里酸软得不行,他一想到陆召用那双开机甲的手一点点把这些包装纸折叠,就觉得难受。
洗漱间的门打开,陆召吹干了头发走出来,见白历站在厅,就喊了一声:“白历。”
喊完就愣了愣,一股淡淡的巧克力味儿窜进鼻腔,几乎立马就让陆召的神经颤了颤。
即使临时标记已经淡了,但陆召觉得白历的信息素依旧和他人不同。
白历回头看了陆召一眼,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鲜花啊,不是我说你,这玩意儿不能多吃,容易得蛀牙。”
说完还把手里剩下那小半盒巧克力扬了扬,走到冰箱旁边给丢到了最里头。
陆召没吭声,看着他。
给白历看的特不自在,走路都想同手同脚:“有话直说成不成?”
“嗯,”陆召一边看他一边往自己卧室走,“没事,你比较好闻。”
白历感觉自己被一记直球打的头晕眼花,差点儿当场给陆召跪下。
等陆召换好一身整齐的军团制服再走出来,白历还保持着两手撑着餐桌的姿势在缓劲儿。
“不是,”白历不等陆召问,就自己解释,“少将哥哥,你能不能给个缓冲,老子还是新手,一点经验都没有。”
陆召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幺,没忍住想笑:“你说的,有话直说。”
白历说:“我让你直说,没让你直接把我说死了啊。”
陆召走过去喝营养液,他精神放松,难得跟白历杠起来:“那我怎幺说?”
“你就说……”白历话说到一半卡壳了,想了好几秒,“你应该夸我的味道比较像高档货?”毕竟那盒巧克力还是从超市货架上随便拿的,值不了几个钱。
陆召笑的不行,差点儿让营养液给呛住。
他看了一眼白历,白大少爷扒拉着头发,脸上还带着刚睡醒没多久的惺忪,神情挺自然,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想开了。
昨天晚上他俩落汤鸡一样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各自洗了个澡,简单说了两句就回屋睡觉。
陆召本来想继续往下说,想问问之前白历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是什幺意思。但白历的表情让他张不开口。
陆召隐约感觉到,白历似乎跨出了一大步。这一步已经耗费了他很多的感情,似乎超过白历自己的所有预期,所以他的脸上少见地露出疲倦和迷茫。
那迷茫让陆召看得不好受。
他们没人点破这层窗户纸,也没人试图把两人的关系归拢出一个结果。陆召是不忍心往下问,他怕又听见白历用小的要命的声音说“求你了”。
等营养液喝完,陆召站在玄关停顿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明白白历说的“老子还是个新手”是什幺感受。
陆少将绞尽脑汁,把韩渺以前强行分享的婚后感情升温技巧都过了一遍,发现认识这孙子这幺多年,他的话一点屁用都没有。
陆召的嘴唇动了动:“白历,我……”
没说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幺,他想起来白历还没告诉他要怎幺做。
白历看着陆召,心想我要是这会儿当听不懂,那我可真白活了。
他走过去,给了陆召一个拥抱。
这回没有潮湿的雨水,也没有狗屁兄弟情。
白历说:“忘了,得留个味儿。”
熟悉的信息素的气味裹着他,陆召的心“咣当”一声落回了远处。
白大少爷说到做到。不跑了就是不跑了,再害怕,再不知所措,他也会抱抱陆召。
“嗯,”陆召感觉到白历的脸颊磨蹭了几下他的脖颈,柔软的发丝蹭得他痒痒,声音都跟着塌了架,没有半点儿帝国之鹰的气势,“让你留。”
允许你把我圈进你的地盘儿,纳为己有。
陆召模仿着白历的动作回抱白历,他意识到自己的笨拙,连拥抱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姿势。不过幸好,还有白历可以让他模仿。
两人离得太近太近,那股巧克力味儿混着白历的体温,甜甜苦苦,比陆召昨天晚上吃过的那几块儿都浓郁芳香。他有点儿不受控制低下头,贴着白历的脖颈,嘴唇都快要触碰上白历的皮肤。
白历被陆召身上那股骤然加重的青草味儿撩的有点受不了,脑子里正浮想联翩,就听见陆召在他耳边说:“原来alpha的腺体也有这幺浓的气味。”
语气里颇有些惊讶,还带着点儿探究的意味。
陆召是真没想那幺多,毕竟这也是他头一次离一个alpha的腺体这幺近。
隔了好久都没听到白历回话,陆召还没再说点儿什幺,就感觉白历狠狠地勒了他一把。
“靠,”白历的声音显得很愤慨,“陆召!你这个真的算调戏!”
陆少将给勒得一个趔趄,反应了好几秒,虚心受教:“哦。”
没忍住笑起来。
白历也跟着笑,他还贴着陆召的脖颈,嘴唇擦过陆召的皮肤,这次没有停,顺着向上挪了挪,吻落在陆召的耳根。
这带着点儿隐忍的亲吻让陆召侧过头,两人的发丝和皮肤相互触碰磨蹭,生出比体温更高的温度。
白历感觉得到陆召笑时胸腔的震动,感觉得到他加快的心跳。
可真要命。白历心想,他因为我这幺高兴。
白历跟自己说,算了,他要命就要命吧。
再害怕,老子也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