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师尊是笨蛋!(一)

作者有话说:小寻微:臭师尊才不懂女孩子的美呢,哼唧!?(?`н′?)?

喻夫人布了个剑阵约束喻连海,传飞帖询问宗门的恶鬼封印,飞帖传回,果然得到了封印被破,百里决明逃逸的消息。喻家人心惶惶,更相信了是百里决明加害喻连海,令他成为怨愤的恶鬼凶魂。百里决明知道这事儿很快会像鸽子似的扑剌剌散入春风,飞遍江左,渡江过河,最后整个人间都知道恶鬼百里决明回来复仇了。

他奶奶的,百里决明翻了个白眼,他真想坐实这虚名,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里踩着雷与火降临,那时必定要有白蛇般的电光闪现,冲天的烈焰燃烧,他的面容凶狠狰狞,身影恍若修罗恶煞。只听他狞笑一声,随手一挥,长江蒸发,江左尽成焦土。喻家袁家穆家……甭管什么姓氏,统统跪在他的脚下哭爹喊娘,求他饶命恕罪。

对嘛,这才是恶鬼嘛!他到底为了什么救这些猪狗的儿郎,还要帮这些猪狗捉鬼?

为了寻微。

百里决明叹了口气,罢了,都是为了寻微。卖喻老婆娘一个面子,接下来好跟她提退婚的事儿。安排好寻微的归宿,他就没有牵挂了,到时候重回封印,或者当一抹无处着落的孤魂野鬼,都无所谓。

喻家族老统统过来了,堂屋里人声鼎沸,四处是焦急的面孔,喻连海如何才能超度?他如何从黄泉鬼国出来,又如何会碰上百里决明那个恶鬼?一同进入鬼国的其他长老主君现下如何,又在何处?枝枝蔓蔓,全无头绪。然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如何应对百里决明的复仇。

“快传讯宗门,告知姜天师。昆山女鬼才几年道行便有了神智,定与百里决明逃出封印有关!”一个耆老焦急万分。

“说的有理,”另一人连连叹息,“连海遇害,头颅埋在喻家坏喻府风水,百里决明早就盯上了咱们呐!”

“不必害怕,一个恶鬼罢了,我们能封印他一次,就能封印他第二次!”有人振臂而呼。

叔伯耆老交头接耳,喻夫人坐在当中,闭目不言。讨论了半天拿不出一个具体的章程,先定下江左喻穆袁姜四宗前往天都山宗门商议的大事。

而被视为洪水猛兽的那只鬼怪,正从袖子里拿出本小册子和毛笔,咬着笔头,蹙眉思忖。小册子上已经记了几个人的人名,分别是喻凫春、袁无忌和袁无咎。三个人的名字后面皆用朱笔批注“下下品”的字样,百里决明舔了舔笔尖,在底下填上“裴真”二字。

视线上移,越过横在鼻子前面的小册子,正望见独坐在人群边缘的裴真。这小子宗族不显赫,不大受这帮倚老卖老的大宗耆老的待见。

宗门宗门,顾名思义,据说是当年抱尘山围剿之后,各宗推举族中耆老联合组成,姜家天师担任掌宗。原本的意思是各家子弟共同进修道法,交流各门绝技,是天下学堂,姜若虚因此被誉为天下座师,百里决明被封印后仙门冒出来的后起之秀,大多是他的徒弟。裴真虽不受那帮老不死的待见,但因着性子温和长得又好看,在年轻一代里很有声誉。方才见识了他的渡厄八针,百里决明也点头,道行勉强看得过眼。

隔着人群细细打量,淡金色的阳光照在裴真肩头,朦胧的光晕勾勒他的侧脸,让他的眉目越发显得温煦清隽。便是无人同他搭话,他也是微笑着的,仿佛道观照壁上悲天悯人的神仙上人。百里决明整了整衣装,负手踱过去,站在他身后。

“是秦少侠?”裴真微微侧过脸,问。

“你怎么知道是我?”百里决明挑眉。

“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息。”裴真淡淡笑道,他的声音宛转温和,恍若春风拂柳。

百里决明低头嗅了嗅自己,他的肉身已经开始腐烂了,虽用灵力锁住了尸臭,但这小子既然生得一副狗鼻子,他该不会被闻出来吧。百里决明在他身边坐下,试探着道:“哦?那我身上是何种气息?”

裴真低下眉,摊开手掌,抓握膝头的阳光。

“像太阳。”裴真浅笑嫣然。

这形容甚为怪异,太阳该是什么味儿?烧焦的味道?百里决明觉得这小子有点儿神神叨叨的,不再多作闲聊,直接切入正题,“裴先生,冒昧问你点事儿。”

“少侠请说。”裴真侧耳倾听。

百里决明拿出小册子,问道:“先生家住何方?家里几口人,可有妻妾通房侍女?”

裴真一愣,大约是没料到百里决明会问这个,略怔了会儿才道:“在下长居宗门天都山,无父无母,亡妻早逝,山中常伴一童子,并无……通房侍女。”

原来是结过亲的,百里决明低头写下“无公婆烦忧”和“鳏夫”几个字。

“可有儿女?”百里决明接着问,“有宅子没有,房屋几间?田地几亩?车马几驾?你家里就一个童子使唤,没什么仆役使女之类的?”

裴真苦笑道:“在下并无儿女,修道之人,不事身外之物,资财不丰。”

听到他说没钱,百里决明的脸一下垮下来。

“只山中宅院一处,车马一架,金陵城外有三座田庄,田地十亩,另在金陵、会稽、吴郡、姑苏、下塘各有医馆一间而已。”裴真继续道。

百里决明:“……”

满地都是铺子,这他娘的叫资财不丰?

他瞬时间转忧为喜,乐滋滋在册子上写下“有钱”二字。

道法高强,又没爹没娘,寻微若嫁过去,不必侍奉公婆,还有宗门庇佑,最重要的是有钱,后半辈子不用愁了。百里决明对这个小子非常满意,摸出朱砂笔,在他的名字下龙飞凤舞地批上“上品”二字。

余光瞥见喻听秋那丫头不住地瞟他们这边,一副想过来搭话的样子。他奶奶的,他百里决明看中的肉,岂有让别人叼走的道理?百里决明不动声色揽起裴真的肩,道:“实不相瞒,我一见先生就觉得亲切,总觉得你特别像我未来的女婿……”

裴真没听清,“什么?”

“啊不,是知己。你我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来来来,这里吵闹,咱俩换个地方,好生叙叙话儿。”百里决明不由分说,拉着他朝静园去。

喻听秋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出来,却只见空空如也的檀木椅,气馁地跺跺脚。

百里决明带裴真到静园,想着能不能偶遇寻微,给他们牵牵线。谁知一路走过去,一直不见寻微的影子,眼看着日上三竿了,这丫头该不会还在睡吧?到了静园外头,里面空寂寂没有人息。带着裴真这个外男,不方便直接进园子,百里决明清了清嗓子,隔着墙喊了声:“丫头,起来没!太阳晒屁股了!”一面朝裴真解释,“这丫头平时是极勤恳的,日日天不亮就起来做女红,这几日又是昆山女鬼又是无头鬼的,忙坏了,今日才睡晚了。”

裴真不做声,只是无奈浅笑。

“你还没见识过仙门第一美人的姿容吧,今日带你开开眼界。寻微这丫头一出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末了,百里决明又补了一句,“就跟你差不多。”

冷不丁被夸赞,裴真羞赧微笑,垂眸道谢。

“承蒙少侠喜欢。”他笑意温煦。

百里决明道:“一会儿你和寻微隔着屏风谈谈心,什么琴棋书画、玄理道法,你们年轻人爱聊什么就聊什么。我就坐在一边儿,不吵你们,你们当我是透明的就行。”

裴真苦笑,“这……”

百里决明又隔着墙叫了好几声,里头没动静,百里决明登时觉得不对劲了,蹙起了眉。怎么回事?

园子里没有仆役,这里又偏僻,连个女使都见不到,找不到人进去通传。裴真提议道:“不若进去叩叩门?我们并非孤男寡女,并无大碍。”

百里决明进园子敲门,连声喊“寻微”,声息全无,隔着门细听,连呼吸声也微弱难闻。百里决明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了,踹门进去,掀开珠帘,只见白纱帐子低垂,纤瘦的人影儿静静躺在里头,孤零零一张架子床,恍若一个小小的坟茔。

百里决明惊得失了声,撩开帐子看她,苍白的一张脸儿,阖着双眼,像是死了。这是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起不来了?难怪一直不见人,原来是病了。百里决明暗恨自己马虎,捉腕摸她的脉,浮浮沉沉,他慌得摸不准脉象。

一只细白的手搭在肩头,裴真温润的声音响在身后:“秦少侠,让在下来吧,你去通传喻夫人。”

喻家人蜂拥进了屋,夫人略瞧了一眼,又去前头商议大事了。谢寻微病倒,比起百里决明逃离封印和喻连海被害,实在算不了什么。只喻凫春和喻听秋留在静园,同百里决明一起听裴真说她的病情。

“脉象虚弱,时有时无,昏迷不醒,施针也无用。在下行医多年,这般脉象还是生平仅见。”裴真眉头深锁,“寻微姑娘之前的确并无异状么?譬如胸闷,咳嗽,畏风?”

“那搁一般人是不对,搁谢寻微不是,”喻听秋说,“她天天都这样。”

“是啊,”喻凫春担忧地说,“表妹自小体弱,打从进了喻府,药汤就没有断过。”

“我看就是你们这帮贼心眼的虐待她,”百里决明气得红了眼,“看看这破园子,连个老妈子都不给她使唤,便是养猫儿狗儿,也有人帮着端屎端尿。全须全尾一个丫头进了你们府,才八年就养成个病秧子了!”

“谁虐待她了!”喻听秋怒道,“是她自己不要侍女的,我们送几个来,她就退几个。怎么的,还得我们跪在地上求她收下不成?”

两人乌眼鸡似的相互瞪着,裴真忙出来打圆场,让他们不要吵闹,影响病人休息。他开了个方子,暂时用着,药吊子搬到穿堂,侍女纷纷进园煎药,文火慢慢熬将起来,水汽顶着紫砂壶盖咕咚咕咚响。百里决明是外男,不能待在屋里,免得惹别人说闲话。旁人一个个退出去了,百里决明最后一个走,轻轻放下帘子,碰了碰谢寻微搭在床沿上的手。

“寻微、寻微,师父回来了,你可别吓我。”他轻声唤。

她依旧死气沉沉的,像个精致的瓷偶,百里决明看得心里发酸,也出去了。

这偌大的府,没有一个人真心关照他的丫头。喻夫人冷漠的眼神,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瓷娃娃。谢寻微身中恶鬼咒诅,对她来说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摆在家里没用处,丢了又舍不得这个先天炉鼎。喻听秋自不必说,她向来嫉恨寻微,怨寻微夺了她的风头。喻凫春虽是真心担忧,可他觊觎寻微美色,要她嫁给他当媳妇儿。他的丫头在这样的地方长大成人,该吃了多少苦。百里决明咬了咬牙,一拳打在墙上。

“秦少侠?”裴真略蹙着眉心,面露担忧之色。

“别吵我。”百里决明不耐烦地说,忽然想起这小子是他未来姑爷,勉强换了个好声口,道,“我心烦,让我静静。”

扭过头看外边,几处屋子都半开着门,是之前歪脖人打开的。一摞摞箱笼掩在门后头,露出旧旧的方角。他走过去打开看,都是寻微的物什,是她以前穿的衣裳,十四岁到二十二岁,一件件,都是素色,他知道,她在为他戴孝。

又开一屉,入目一个乌沉沉的檀木盒子,上了把生锈的小锁。他拿起来摆弄了一下,小锁自己脱了,盒子啪嗒一下张开,里头掉出一本厚厚的手记。

他捡起来拍拍灰,打开看,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一笔一画,似乎写得很吃力,但很认真。

“师尊看起来很厉害,其实是个大笨蛋。今天他教我什么是先天火法,说这是世上最了不起的术法,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才会用。像我们这种普通人要勤修苦练才能修得的火行法术,他一出生就会。也就是说,师尊一出生,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会喷火了。他特别自豪,还叉腰大笑了三声。

一出生就会喷火……听起来好傻哦。果然笨蛋一出生就是笨蛋了。”

百里决明:“……”

“师尊真的好穷哦,他每次都要去无渡爷爷那里借钱开伙,可是从来没有还过。骗孤寡老爷爷的钱,这样真的好吗?娘说没本事的男人才穷,师尊大概是就是娘说的那种没本事的男人吧。他又老,又穷,难怪娶不到媳妇儿呢。他好惨哦。

算啦,看在师尊这么惨的份上,我就原谅他逼我刷恭桶吧。等我长大了,我要当个很有本事的男(划掉)女人,给笨蛋穷师尊养老送终。”

百里决明嗤笑一声,又翻了一页。

“江左那些人又来送徒弟给师尊了,哼,我最讨厌他们了,师尊只许有我一个徒弟!我是师尊最宝贝的徒弟!师尊要是敢收别的孩子当徒弟,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无渡爷爷过世了,师尊说人都是要死掉的,就像娘亲一样。可是我不想要师尊死掉,我已经没有娘亲了,不能再没有师尊。以后我要好好督促师尊勤加修炼,让他长命百岁。

另外,师尊今天说我长胖了,脸变圆了。哼,师尊是大笨蛋,他才不懂女孩子的美呢!我决定讨厌师尊一个时辰,等下个时辰再喜欢他。”

这死丫头,百里决明撑着脑袋笑。

一页页往后翻,师尊师尊师尊,满目都是师尊。谢寻微的手记里,没有一篇不与他有关。他觉得高兴,又觉得心酸。眼睛似乎红了,他很想要落泪。可是他是个死人,死人不会哭。

字迹越来越工整秀丽,神清骨秀,他仿佛看见那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大成人。

“虽然师尊是天下无敌大笨蛋,但是我喜欢他。”

“我喜欢师尊,最喜欢师尊了。”

“寻微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喜欢师尊的人!”

手记到十四岁戛然而止,往后全是空白。他被封印后,寻微不再写手记了。

他蹲得累了,站起来阖上手记,却见最后一页还有短短的一行字。

笔墨浓丽,字字力透纸背,仿佛刀刻血染。

“苍苍有灵,念吾所愿。若得吾师重归人世,吾愿用生命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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