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正的计划A

“安息,对不起。

很抱歉利用了你,虽然到这份上说这个已经没意思了,但我还是得和你道歉。

原本的计划只是想借你帮助备齐上路所需的补给和装备,但你说无论如何也想走出辐射避难站一次,踩踩废土,见见太阳。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天,但这个愿望应该算达到了。你也应该明白,这样的生活并不值得向往,反倒相当令人失望。你不适合在废土生存,你已经有家了,避难站的人都很爱你,你在那里会更幸福。

我留下了两天一夜的食物和水,供你回家绰绰有余,你只要在日落前朝东走两个小时,再发射信号弹,就能被你们避难站看见,信号弹是你们站特制的,很容易被甄别出来,会有人带你回家。

我说想带你看一次日落是真的,昨天天气很好,星星很美,你既然喜欢,这就足够了。

再见。”

安息靠着墙根,把这封短短的信看了第无数遍,终于接受了废土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把信捏在手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回想起来,废土每次谈论之后的计划时,总是用的“我”,唯一给他的邀请,也只是“一起离开”而已。

这就是他的成人礼,他第一次陷入爱恋,第一次和人做爱,第一次被爱抛弃,第一次为爱伤心,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安息抱着膝盖哭了好一阵子,还把信纸拿开了一点以防打湿,哭过两轮之后,他终于哭累了,觉得口渴,开始在远行包里翻喝的。安息一边喝水,一边头昏脑涨地凑到洞口向外看——成吨的烈日坠落在无边的大地上,世界一片死寂。

他又回头看了看废土给他留下的东西——除了食物和水源之外,还有指南针,一把手枪和三发信号弹。但安息一点劲头也没有,无比沮丧,他大脑放空地盯着一地东西,迟钝地意识到这把手枪正是废土之前救他时给他用过的那把——那时他差点被变异老鼠扑杀,废土有如战神降世,带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想到这里,安息又难过起来,他把物资都丢到一边,躲回到硬邦邦的石床上,将自己蜷成一团,默默流着眼泪,而后睡着了。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外面阳光依旧,只是光线和影子都变得更长了。安息从前过着按表操课的日子,但从未真实感受过时间的流逝,他眼睛有些肿,脑子木木的,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恨不得一觉不醒。

在石床上躺到实在饥肠辘辘时安息才勉强爬起来吃了点东西,他一边吃,一边眼泪又流了下来,好像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全都在这时候找上了他,从妈妈悲惨的去世,到小时候被站里其他孩子霸凌,过去种种都变成眼泪,滴在他脸颊和嘴唇上,就着压缩干粮一起吃。

吃完晚饭,安息又到洞口朝外看了看,发现太阳已经很偏了——天空中烟尘很大,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光体,安息意识到今天已经来不及走,愈发丧气,走回到山洞里盯着墙发呆。

盯着墙发呆这件事他从小就不陌生,但第一次是已这样的心情,他又把废土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试图安慰自己废土是希望自己能够幸福、不必受苦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想带我看日落,心里可能还是有点喜欢我的。”这样的傻念头持续不了多久,马上就会被无情的现实挫败。

他至少没有喜欢我到愿意带我一起走,他说再见就离开了,一点犹豫都没有。

安息蜷缩在石床上,这个夜晚尤其冷,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耳朵总能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声响,叫人万分不安。他好几次都因为太害怕了而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但又反复逼迫自己起来查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钻进来虫子,有没有什么东西爬上了石山。他精神高度紧张,白天又睡得太多,折腾了半夜都没能睡着。

安息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漫长的一夜过去,他再次醒来时又是一个燥热的白日。他坐起身子,饿得厉害,吃了不少存粮,安息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瞥桌子上的信纸,没有伸手去碰,就一直木着脸看着它。

“也许没有废土我也可以自己活下去。”安息想,随即他又偃旗息鼓了——他能去哪,他什么也不会。他生活在辐射避难站的十六年生命里,就只知道关于那里的一切,他清楚十二层矿洞里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外面的世界他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知道废土的真名叫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是没有勇气再独自在这里度过一夜了。安息行动迟缓地穿戴好防风衣,带上防尘面罩,把所剩不多的补给装好背上,费劲地挪开了洞口的障碍物,心里拼命给自己鼓劲,虽然仍是垂头丧气的。

他走到石崖边往下看,陡峭的抛面叫他手脚发软——下山可比爬上来要可怕多了。安息调整了好几次姿势都不得要领——第一级能踩的铁环离得有点远,当初是废土把他推上来的,现在要他自己下去,死活也够不着。

不一会儿,安息就急出了汗,他死死巴着石台边缘,努力伸长腿绷直脚尖去够,另外一只脚想蹬在石壁上借个力,不料那里的石块忽然松动,他一脚踩滑,半个身子都沉了下去。

死亡的恐惧一瞬间袭了上来,安息吓疯了,双腿乱蹬,努力爬了回去,趴在山顶平台的地上浑身颤抖,喘得肺都痛了。他手肘、手掌和膝盖都磨得通红,幸好防风衣和手套都很结实,没有地方出血。

死亡边缘的恐惧叫安息瞬间清醒,打起了精神。休息过来之后,他想到一个方法——他将之前废土给他的匕首拿出来磨了磨,用石头把它敲进崖壁里,添了一截踩梯。做完这些事,他又喝了些水吃了些东西——虽然废土留给他不少补给,但因为已经浪费了一天,水和吃的都快见底了。

安息决定再次试图下山。

他轻轻踩上匕首柄——似乎挺牢固,于是他又试着往下爬,每一步都下得艰辛无比。如今没有人挡在他脚下,每次安息要低头看落脚点时,都无可避免看到高到让人晕眩的崖底,他崩溃地贴在石墙哭了一小下,又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不要浪费体力。

起风了,干热的空气裹着细沙掠过他。

正准备继续下行时,安息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费力地扭头去看,不确定自己想找些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漫漫戈原上有一小队黑点,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来。

安息心下震惊——那一队不知什么人的走得很快,而自己的下山之路还漫漫无期,他纠结了好一会儿,对方敌友不明,而自己一无所知,只能先原路返回。

安息爬回到山顶时体力已经告罄,他趴在地上,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偷偷观察山下。

眼下能见度有点低,安息看不太清来人的身份,他趴在烈日之中,又是虚脱又是懊恼,自责为什么不按照废土交待的那样在昨天日落前就回家。同时,他又不禁嫌弃自己没用,连下个山都做不到,怪不得废土不想带他走,说他不适合在外面生存。

可是……废土也说过他是赏金猎团里很稀罕的机械师和医生,应该也不是毫无用处。

安息心念一动——山下的队伍如果是赏金猎团,说不定会上山来休息,到时候他就可以问他们愿不愿意带上自己一起走,不论如何,也比在这里担惊受怕一夜的好。

想到这里,安息把远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翻看一遍——没能找到望远镜,但却找到了一个狙击枪的瞄准镜。他拿着瞄准镜趴到石崖边,虚着眼睛一探究竟。

那一队人已经来到了离石山不到两公里的地方,都戴着破破烂烂的斗笠或是兜帽,安息心里升腾起一个怪异的感觉,于是他又仔细看了看。

在他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信息时,他的身体率先起了反应,鸡皮疙瘩爬了一身——安息赫然发现到这一行人没有一个带了呼吸面具,而他们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肤色不均,全是辐射斑。

安息头顶被太阳烤得炙热,但全身的血液瞬间凉掉——这竟然是一队变异人!

就在此时,其中一个变异人忽然抬起头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安息确定自己和他对上眼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瞄准镜反了光,急忙连滚带爬地躲回到山洞里。

安息吓坏了,赶紧把洞口堵好,背靠着山洞的石墙瑟瑟发抖。

他不明白,对方既然是吸血鬼,为何可以不惧阳光地在白日行走,又懊悔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安息战战兢兢,不知道躲了多久,辐射人尚没有上来——不知道是对他没兴趣,还是没弄清楚怎么上来。也许他们绕过了这座山,但也许下一秒就会轰烂这个欲盖弥彰的洞门。

安息没有勇气出去看。

太阳的影子变得更长,又要落日了,而水和食物已经一点不剩。

结束了,还不如刚才就从山崖上摔下去死掉好了,安息想,不,要说无痛快捷,还不如用废土留给他的这把手枪。

安息觉得凄凉极了,心如死灰——避难站里的人以为他走进废土浪迹天涯,而废土以为他已经安全回到了家里,殊不知,他死在了这个离家不到十五公里的山洞里,尸体被发现时搞不好已经风干了。

他垂着脑袋,左右手来回摆弄着手枪,此时竟然一点也不想哭了。

这时,安息忽然听见了响动,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忘记一秒前还在构思自己的死亡场景,迅速把手枪上好膛双手端平在胸前,枪口冲着洞口。

果然是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了!响动越来越近,安息大气不敢出,心跳如擂鼓。

洞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光线被一个身影档去了,安息食指压上扳机,眼睛一眨不眨。

一只手伸了进来——‘它’戴着手套,分不清是人类还是变异人,那只手一使劲,把挡在洞口的石板推到一边,手的主人钻了进来。

安息死死盯着他,双手微微颤抖,随时准备扣下扳机。

那人身后暂时没有其他人跟进来,他站直身体,一言不发地对着安息,似乎对他手里的枪毫不畏惧,然后伸手摘下面具。

废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安息依旧举着枪,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脑子糊里糊涂,嘴上问:“你迷路了吗?”不然怎么会回来到这里。

废土说:“没有,你迷路了吗?”

安息:“也没有。”

废土说:“哦,再见。”竟是转身要走。

“等等!”安息大喊道,两步追上去,抄起自己背包的带子,朝着废土脑袋上抡。

对方微微偏了偏头,但没有躲,被砸个正着。

“你真是……”废土被掼得偏过头去,眼冒金星,咬牙切齿地说:“气死我了。”

安息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对方竟敢恶人先告状,还没说话呢,废土又接着道:“你还在这干什么?你怎么不回家!”他看起来十分恼火:“我要是没回来怎么办,你是不是傻子。”

安息气喘吁吁地瞪着他,满腔怒火,又委屈极了,丢下枪和包,瘪起嘴巴。

废土见状立马凶道:“不准哭。”

安息嘴巴瘪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憋着一口气,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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